第1091章 是奔著誰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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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山會館前廳燈光明亮,照得四下無甚陰影,
侍者動作利落,步履之間透著分寸,
就連遞水、斟酒都循著那套訓練有素的規矩,
低聲細語不帶多餘情緒。
先前小插曲尚未淡去,房內短促靜默蔓延,
張佳棟輕咳了一聲,被檀木桌麵上的燈影壓了回去。
張佳棟忽而攤開手肘,肩膀微抬,眉頭挑動中夾雜細不可察的興致。
他身體稍前傾,掌心壓向桌沿,
聲音刻意壓低,將身子移向司鬱,幾乎貼近她耳側,卻止步於禮數邊緣:
“小鬱,你說吳瀾家這次到底什麽來頭,居然現在把吳瀾叫過去?這關係又神秘又親密,我嗅著今晚要有點大動作。”
他語尾拖長,餘光掃過桌上的瓷盤,指節輕點,
不經意皺了下鼻翼。
臉上的表情寫滿揣測,好似生怕漏掉一點熱鬧,
難掩“八卦雷達”隨時開啟的姿態。
張佳棟嘴角拉起,看似隨和,卻留了份試探在眼底,
聲音壓著熱切。
司鬱側頭避開,發絲滑落,一綹遮住了頸側,
纖細手指無意識地繞過酒杯邊緣,
從杯壁到底部順著轉了一圈,碰撞出一陣幾乎聽不見的啞響。
她眸子掠過張佳棟,神色鬆弛,全無波瀾。
她沒有正麵回答,隻慢條斯理道:
“你不是自詡消息靈通?今晚你自己品吧。”
說罷,她的指節在玻璃杯口敲出清脆一聲,淩空落在桌麵,如同將對話戛然而止。
張佳棟僵了片刻,嘴角的笑意收斂,
拳頭抵在膝蓋上悄然收緊,坐了回去。
故作誇張地歎息道:“好吧~~~”
話音未落,他卻避開司鬱,看向另一側的燕裔。
眼神裏藏著些許討好,為了緩解氣氛,
他用半開玩笑的語調接著道:
“燕總,您怎麽看?”
燕裔此刻保持著原本的坐姿,身體微微倚靠椅背,目光停駐低處,
麵前的茶盞恰好擋住下半張臉。
他沒有搖頭,也沒有回應玩笑,
隻是將茶蓋掀開,
容器裏藥香混著蒸氣,融進室內微微溫潤的空氣。
他唇線略繃,整個人安靜得如同遠山。
麵對張佳棟遞來的話茬,既無反應也無打斷,
按在杯蓋上的指尖微動,
隔絕所有閑談。
現場略顯僵持,張佳棟拇指摩挲餐巾,
呼吸短促卻努力掩飾不適。
燕裔遲遲未有動作,氣氛在靜止的小段落裏慢慢推移。
終於,他不急不緩啟聲:“別好奇。”
他的聲線輕薄,出口時帶著抑製的冷靜,
末尾幾乎消失在燭火跳躍裏。
然而大廳裏霎時安靜下來,連筷子與瓷盤敲擊都頓住,
誰都不敢輕易續口。
燕裔抬眼看向窗外,玻璃上映著疏淡夜色,外頭偶爾窸窣風聲。
他五官隱在光影交界處,輪廓銳利、沉著,毫無餘地。
張佳棟下意識收斂聲音,氣場逐漸沉靜。
司鬱側眸瞧了燕裔一下,隻勾了唇角,配合燈下暈色,
笑意蜻蜓點水般擦過,
沒有真正流露出來。
桌邊燭火輕輕晃動,光線搖曳,牆上的影慢慢拉長,氛圍緩和回升,
像什麽未散去,但大家又都默契地裝作平常。
蒸氣在菜盤間聚開,白瓷小碟無聲橫列,
香氣混雜,空氣裏浮現微溫濕意。
張佳棟察覺燕裔“一言難駁”的氣場,
自知討不到什麽趣味,他收起玩笑,指尖攥起餐巾一角,
在掌心來回捏著,視線幾番遊移,終於話鋒一轉,對準司鬱的話題:
“哎,說歸說,現在都開學了,小鬱你真打算不去國外混嘛?昨天我媽還誇你之前成績好,說你申請通過率比我還高。”
說著故意放大語氣,兩眼含笑,卻又不失認真。
他低頭瞥見桌角調味瓶,隨手歸正,不動聲色中露出點局促。
那副表情像是在家族長輩跟前爭成績,
又讓人覺得幾分孩子氣的尊重。
司鬱舉手撩開袖口,手腕顯露出清晰筋絡和淡色腕表,
她動作平穩,把一隻小筍從碟子夾起,蘸過蘸汁再送至唇畔。
目光流轉間,透著淡然,不急不躁,
“誰說的?”
她語調收斂清冷,沒有多餘感慨,帶著幾分鬆懈不羈。
語句落定後,她抿唇淺嚼,暗自垂眸:
“誰見我一次都誇一次,年年老調。”
說話倒是很不客氣,
張佳棟臉上的笑容頓住,嘴角微微收緊,
眉尾不自覺揚了揚。他把握了片刻神色後,
手背輕拍了一下桌麵,語氣調整得自然許多。
他突然側身,身體前傾,用胳膊肘頂了下旁邊的司鬱,
聲音壓低,卻控製不住嘴角的調侃意味:
“我也服你,咱們這裏就你最大氣,有的人高冷沒人敢惹,吳瀾太溫和,整天把事藏心底。其他人是沒你牛,你是一呼百應。”
司鬱慢慢將背部重新貼回椅背,頭略微側向一邊,
目光掃過張佳棟,唇線略彎,
眼神中卻透出不置可否的神情。
有的人是說燕裔嗎?
張佳棟有點瘋了。
她轉眼瞥向窗外灰白的光線,室內暖黃燈光灑在桌麵玻璃杯旁,
折出現淡影。
手指緩慢收攏,又鬆開,悄然調整姿勢。
有些話雖觸及敏感,但在她耳裏泛不起波瀾。
她伸手拾起餐叉,骨節清晰,銀色器具麵上映著天花板的冷白光芒。
她卻未急於動作,隻是將餐叉舉至盤沿,然後放下,沒發出半點碰撞聲。
司鬱的表情漠然,看似全無介意評議的念頭。
呼吸平和,視線略帶遊離,像是專注於眼前美食,
而對周圍言辭毫不在意。
她本無需理會旁人說辭。
畢竟,落在風口浪尖的不是她自己。
她斂了下眼睫,繼續端坐,以垂眸小幅抬首回應環境。
張佳棟意識到氣氛微妙時,
仿佛才剛反應過來自己的話闖禍了,
不自覺地握緊水杯,
杯底與木質桌麵的摩擦聲輕微作響。
他剛要出聲緩和氣氛,手還停在空中。
就在此刻,走廊那側忽有細碎鞋跟聲傳來,節奏均勻。
門板輕晃,磷光在門縫間一閃。
房間內談話倏地被打斷幾秒。
吳瀾推門時,動作利落,外套領口收得妥帖。
進門那刻,目光先落在司鬱、燕裔身上。
屋內略顯沉靜,隻有空調低鳴。
他微頷首,嗓音溫和,臉帶疏朗笑意,言辭帶著適度的歉然:
“各位,讓大家久等了。”
燈光掠過吳瀾的眼角,映出短暫波紋。
燕裔緩慢偏頭,目光聚於吳瀾,臉色依舊冷淡。
手指無聲放開杯沿。
司鬱用餐叉撩了下碟中的綠葉蔬菜,目光掠向吳瀾,
眉毛微挑,嘴角一挑,語氣輕快:
“你家的信件都這麽講排場?差點以為有人要上演家族大戲。”
餐桌邊空氣微沉,吳瀾淡定笑著挪動椅子,
細致攬好桌邊散亂的紙巾。
把手裏的信封放到近主位的位置時,動作嫻熟。
那信封紙質堅挺,觸感細膩,白底書有工整墨字,
頂部隱有燙金家族標飾金光隱約。
他輕微側身將信封挪近司鬱和燕裔中間,
語調平穩,話音克製而仔細:
“確實是家裏長輩來的私信——其中提及了爺爺對我的托付與聚餐後安排的建議。”
“如果司鬱少爺想看也可以。”
說到這裏,他語句微頓,目光掃過眾人,
在燕裔身上短暫停留,帶上難以察覺的探詢和揣度。
張佳棟馬上來了精神,下意識搓搓手掌,眼裏流露興奮:
“安排?吳少,是啥大項目要綁我們一起搞?”
吳瀾垂眸,神態謙遜,嘴邊剛剛揚起的笑毫無攻擊性:
“具體內容家裏讓我當麵轉告司鬱少爺。我本想今晚宴席後正式談。”
聽聞此言,燕裔眉心隨之微蹙,手臂支在桌側,指尖輕敲桌麵,節律平緩。
“有些話可以現在問。”
司鬱轉頭淡淡看了他一眼,將筷子換成了銀叉,夾起鱸魚,
一如往常隨意地撕下魚肉送到唇邊,
聲音漫不經心地說道:
“你急什麽,不急於一時,吳瀾晚上再說。”
吳瀾迎著眾人的目光,嘴角略帶起伏,笑意未散。
他不慌不忙伸手拉開椅背,在桌腳輕摩片刻,隨後在包間溫暖的燈光照映下從容坐定。
椅子帶出細微的摩擦聲,
卻未衝淡他落座時的安靜態度。
吳瀾慢慢調整坐姿,眼神流露出寬厚:
“各位,關於去山莊,需要我提前安排車嗎?”
聲音中帶著隨和,還沒等回答,
他的手已默默垂落膝前。
司鬱用指尖點了點酒杯杯沿,黑色袖口在燭光間晃動。
他微抬視線,看向吳瀾,說:“到時候再說。”
語調裏帶著習慣的懶散,眼神卻短暫地停留在燭火映照下的杯壁。
張佳棟仰頭大笑,手裏的筷子一揮,差點磕到碗邊。
“吳瀾你還是安排吧,”他說,
“明天集合,我來帶隊,咱們一輛車上熱鬧!”
言罷,他又自顧在桌麵上比劃幾下,
假作指揮,讓氣氛隨動作移動。
燕裔眼波微冷,特意抬頭看了張佳棟一眼,
視線穩如丈量,語聲清冷透著薄涼:“鬧騰。”
聲音不大,但足以讓歡笑霎時頓住。
也有點警告張佳棟別太瘋的意思。
空隙在氣氛間遊移轉瞬,隨即又很快被席間的輕鬆、熟絡打散,
大家順勢繼續談笑,
剛才的沉默像沒出現過。
餐桌上的菜品依舊精致,每道盤肴還保留著餘溫。
燭光在桌麵上小幅搖曳,為每個人的表情添上一層不易察覺的光影。
偶爾可以聽見筷碰瓷的輕響,空氣中交雜尚未散去的香料味。
吳瀾趁氣氛未鬆,將身軀微微前傾,音量壓低:
“明早十點,我去接你們。”
他的指尖觸及桌緣,隨後拿開,
小動作中透露一點疏解壓力的意思。
司鬱沒有太多反應,隻攏了攏杯旁的紙巾,手指敲擊幾下杯底:
“安排吧,明天見。”
語句簡短,像是默認一切,目光卻遊移回餐桌。
對於這種瑣碎流程,司鬱總不怎麽介意。
她的關注點始終淡然,更多隻是調侃的意思。
至於張佳棟——
今晚始終難得安分,三句話必插一杠,
總忍不住調弄起所有人的節奏。
她用眼神示意兩旁,無意間斜瞥過去,
一邊仍微撩著頭發,掩飾情緒。
說好聽些,張佳棟人情練達,能熱絡地帶動氣氛。
但此刻,他似乎有些過度活躍,
有搶戲的意思在,
隻要有人放慢說話節奏,他立馬能跟進插科打諢。
湖山會館內,燈影如水滑過長桌。
燭火不斷跳躍,照亮各人神色,將剛才的短暫停滯一寸寸推遠,暖意更濃。
張佳棟夾菜時磕碰餐盤,
窸窸窣窣的響動混雜在低語聲與飯香中,
叫整個包間氣氛由生疏轉為熱絡。
司鬱倚靠椅背,姿態放鬆,嘴角含笑。
懶散寫在舉止之間,她視線掃過桌麵剩餘菜肴。
這頓飯已吃得差不多,她略抬下巴,
暗示結束。
燕裔指尖在信封上敲擊兩下,無聲製造出小幅動靜。
“這麽神秘?你家老爺子不會讓我們今晚去蹦迪吧?”
司鬱看見燕裔的動作,知道他是提醒自己還沒理會吳瀾剛才的話,
玩味一笑,把信封推了回去,表示自己不看。
隨後眉梢挑起,配合著抽空搭話,試探對方反應。
張佳棟聽到“蹦迪”,
猛地放下筷子。
他眼睛一亮,朝桌邊擠了擠,嘴上連加幾句:
“要真是蹦迪,我第一個報名!”
說著湊近信封,語氣吊足胃口,
“不過吳瀾,你能不能先透露點消息?噓寒問暖不如直奔主題。”
他指關節在桌麵輕叩兩下,憋笑等待回應。
吳瀾低頭輕撚信封邊角,觸感澀然。
他唇角還帶淡線笑意,抬眼視線穩穩地掃向眾人,慢條斯理回道:
“具體到時候你們見了就知道,到時候讓你們都滿意,不虧待大家。。”
語速始終平和,目光在最後幾個字落在張佳棟身上,
又微妙地掃向司鬱,像有若幹未盡之意。
司鬱拿起銀叉,轉了轉,神態依舊漫不經心,說話時手腕輕晃:
“我看主要是你怕遲到了得跪搓衣板吧?”
眼神調皮,透著揶揄意味,隨後放下餐具,安靜等回應。
吳瀾搖了搖頭,被逗得無奈苦笑。
他的手貼著桌沿收回,語句克製:“怎麽會。”
強調語氣,卻不見惱怒,反倒生出一絲推脫。
一直坐在末端的燕裔,此刻才抿起茶盞。
他食指在杯把上打圈,口吻依然低沉,淡淡掃過吳瀾與張佳棟,
他微微闔眼片刻,像權衡措辭,聲音卻讓人本能安靜:
“你家長輩要見誰,是奔著誰去的?”
話音後,他將茶盞重新放回碟中,杯口發出鈍響。
一語中的。
要不說這頓飯,說話最少的最是老奸巨猾。
吳瀾與燕裔目光對視,不過一瞬,很快低下眼,指腹摩挲桌麵,語氣沉靜:
“主要是想見司鬱少爺,家裏有些事情想當麵聊聊。”
他視線重新投向司鬱,停頓一息,
雙手緩緩合攏在桌麵前。
說出來就有可能被拒絕,
就算是搞砸了被家裏人知道責罵,
他也不願意騙人隱瞞什麽。
司鬱眉峰輕挑,下意識撥了下鬢發。
她的視線帶著一份考量,在短暫思索後慢吞吞問:
“這年頭還講麵談,不發個微信視頻就行了?”
吳瀾頷首,動作自然而克製,
語氣間不見絲毫浮躁,話說得滴水不漏:
“尊重傳統,也是信任的體現。”
餐桌旁氛圍略顯緊張。
張佳棟突然探身,手指輕輕敲擊桌麵,
嘴角掛著笑意,試圖調節氣氛:
“照你這麽講,我們明天豈不是要吃一場很嚴肅的飯?哎呦,這種場合我隻會胡說八道,到時候別給你添麻煩。”
司鬱將勺子擱下,眼神淡淡地掃向張佳棟,
坐姿微微前傾:
“你隻要嘴巴長在腦子旁邊,就不會有麻煩。”
這就是說張佳棟說話總不過腦子了。
張佳棟聞言怔住,抿著嘴沒再出聲,
司鬱半帶調侃地眯眼看向吳瀾:
“你家邀吃飯,還要親自送信,重視到這份兒了嗎?是不是你爺爺親自審材料?”
吳瀾低頭旋開水杯,瓷質把手清涼,指尖無聲摩挲幾下。
他唇角含笑,目光靜靜移向司鬱,
雙眸平穩中藏著細微的關切:
“我爺爺他們規矩正,就算是我明天回家進門,也得講點風度,你小心別被太古板‘震’到。”
窗外傳來幾聲車響,張佳棟彈了彈餐巾邊緣,
語調故意拔高,夾槍帶棒地追問:
“什麽叫規矩正?不會按資排輩吧?我要真坐錯位置,當場打我怎麽辦?”
司鬱托著腮,嘴角微微揚起,視線壓低,語氣懶散:
“那還不好——到時候大門沒進,直接回會館歇著,替我們守行李。”
張佳棟猛地瞪大雙眼,口氣擺出誇張態度,椅背輕輕往後一靠:
“那哪成!吳少你得罩著我,以後誰敢說我混吃混喝?”
吳瀾輕輕一笑,他微微頷首,疊好桌上的餐巾,聲音平和:
“不用緊張,明天最多也就是一起喝茶、聊聊天。隻是家裏長輩有些事想聽司鬱少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