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涅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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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梁漢王!
    劉無敵藏身在一匹倒斃的坐騎下,巨大的衝擊力將他手中的環首刀撞成了兩截,雙手虎口被生生震裂,鮮血橫流。背上也被一匹失蹄的奔馬狠狠撞了一下,估計傷到了肺腑,方才已噴了好幾口血。他微微抬起頭來,順著馬背看了過去,隻見幾個騎士正四散在周圍仔細地搜索著每一具倒斃的馬屍。他用衣袖擦了一下嘴角的鮮血,眼睛緊緊盯著一個落單的騎士慢慢走近,當他距自己隻有一兩步遠的時候,劉無敵猛地跳起身來,狂吸一口氣,將身下沉重的馬屍提了起來,兜頭朝著那名騎士砸了過去,趁那騎士驚愕躲閃之際,他猛地飛身撲了上去,一拳將那騎士打落馬下,翻身上了馬背,猛地一甩鞭子,朝著程越兩人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沒走出多遠,劉無敵隻聽得身後一聲弓弦的悶響,一隻羽箭直奔他後心破空而來,他極力伏低身子,雙腿死命踢夾馬腹催馬往前急馳,然而羽箭來勢極快,箭頭帶著尖利的風聲呼嘯而至,噗地一聲,深深地紮進馬的後臀。胯下戰馬仰頭一聲悲鳴,往後翻倒,將劉無敵重重摔倒在地。劉無敵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了下來,口中鮮血狂噴,他艱難地睜開眼睛,依稀看到幾支長槍朝自己麵門直刺過來,不禁咧嘴一笑,朝著一碧如洗的天空,用盡力氣狂吼道“程二!”
    程越一直沉浸在內心中兩個人的爭執裏無法自拔,兩種想法就像水來火往一般在他腦海深處拉鋸不休,讓他頭痛如裂,渾渾噩噩。他沒有感覺到鐵騎的進逼,沒有感覺到窒人的衝擊,也沒有感覺到劉無敵決絕的離開和驚心動魄的慘烈反殺,他隻是感覺自己的靈魂深處傳來一陣從未有過的困倦,軀體漸漸變得空洞而透明起來。
    正當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顆漂浮的塵埃,隻待一陣風吹來便要消散於天地之際時,一個巨大的聲音響徹在他的耳際,那是誰在呼喊自己,那聲音是那麽的不甘,那麽的激憤,飽含著濃濃的遺憾和無助,仿佛衝破宇宙萬物的桎梏,遠遠而來,貫入他空洞的腦海,震蕩著他混沌的靈魂。
    他驀地睜開眼睛,灰暗的眼珠下堆起瑰麗的紅雲,他朝呼喊聲傳來的方向遠遠望去,隻見十幾個騎兵正圍著馬下一人挺槍攢刺,那人趴伏在地一動不動,看那身形裝束依稀就是劉無敵。程越的瞳孔忽地縮成一條細線,他抬起胳膊,端平長弓,伸手從身旁地上抽出一支斜插的羽箭,一搭弓弦,流星追月,遠處的騎隊裏頓時傳來一聲高亢的慘呼,一個身影像破麻袋一般從馬上跌落下去。他半眯著眼,看著騎隊飛速地轉了個小圈,往自己所在的地方奔了過來,麵無表情地又撿起一隻羽箭搭在弓弦上,卻發現蹲在自己身邊的周康一臉惶急地朝自己拚命地擺手,翕動的嘴唇像是在焦急地朝自己說著什麽,他呲著牙朝他一笑,轉過頭去,手指微鬆,又一名騎兵在遠處馬背上慘呼著掉落塵埃。程越第三次撿起地上的箭枝搭在弦上,騎隊已快要奔到了身前,他放下弓,摸索著撿起一杆長槍拄著自己的身子正要站起,忽覺後腦處被人重重地砍了一掌,他詫異地轉過臉去,隻看到周康一張陰沉得像要滴出水來的麵容在瞳孔中逐漸渙散,一瞬間,無邊的黑暗頓時淹沒了天地。
    程越把頭從茂密的蘆葦叢中探了出來,警惕地四處望了望,水潭邊靜悄悄的,隻有幾隻不知名的小蟲在胡亂地鳴叫著。他支著耳朵聽了半晌,輕手輕腳地從水潭裏爬了上來,一屁股坐在雜草叢中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濕淋淋的衣服貼在身上,讓他感覺很不舒服,但他已沒有幹淨的衣服可換了,剛才在躲進水潭之前,他把自己的包袱係在馬鞍上,如今這馬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更令他沮喪的是,包袱裏還放他這兩天的幹糧。
    這些禁衛鐵騎太難纏了,程越恨恨地想著,他從汝陰程府逃離出來已經有近十天了,他想盡了一切辦法,也沒能徹底擺脫這群冷血的殺人機器,雖說他一路上也幹掉了六個追殺他的人,但剩餘的幾騎卻絲毫沒有退縮,依然陰魂不散地一路跟著自己。
    程越拈了根草根咬在嘴裏,看著頭頂上繁星密布的天空,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孤單和無助,也是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的迷惘和惶懼。踏滅程家的是元氏的禁衛鐵騎,但魏國卻是高氏當權,無論是元氏還是高氏,都不是自己這麽個孤身一人的破家子弟所能接觸到的。“元氏,高氏!”他恨恨地將草根咬斷,扔在地上,內心抑鬱得像堵了一團亂麻,他厭惡這種躲躲藏藏的日子,他厭惡這種將仇恨放在心上的生活,但他卻注定是個複仇者。
    程越煩躁地跳起身來,對著星光閃爍的夜空仰天長嘯了一聲,嘯聲在原野上安靜的夜晚傳得好遠。嘯聲出口,程越頓覺不妥,正屏住呼吸聽著四周的動靜暗自懊惱時,突然聽到左前方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來,程越緊握著雙拳,眼睛死死盯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準備隨時暴起,先發製人。
    蒿草倒伏處,人未至,聲先到,隻聽得一個粗豪的聲音大叫道“是誰在那邊大呼小叫的,擾了你劉爺爺的好夢!”程越一聽這聲音,渾身緊繃的力道不由得一鬆,低喝道“是劉瘋子嗎?我是程二!”說話之間,人高的蒿草往兩邊分開,一個鐵塔一般的人影出現在程越的眼前。借著淡淡的星光,程越看見來人直直地站在自己身前,瞪著雙牛眼看著上下打量著自己,濃眉大眼,闊口虯髯,這不是劉無敵又是誰!
    “劉瘋子!”程越歡喜地叫道,“你怎麽也到這裏來了?”
    “啊呸,什麽劉瘋子,告訴你,你劉爺爺我大名叫劉無敵,你是誰!”
    程越滿懷狐疑地仔細看了看身前之人,確定他就是劉無敵無疑,見他如此裝瘋賣傻,低聲罵道“我自然知道你叫劉無敵,難道我就不能叫你劉瘋子!你又在這發什麽失心瘋,我是程二,你不會告訴我你不認識我了吧。”
    對麵那人見他說得認真,撓了撓腦袋,粗聲粗氣地道“我就是劉無敵,從來沒有人叫過我劉瘋子!管你是什麽程二程三的,你劉爺爺我不認識!”
    程越見他不似作偽,心下詫異,難道是自己眼花看走了眼?他定了定神,伸手使勁揉了揉眼睛,再朝對麵看了過去。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了一驚,隻見方才看到的劉無敵不見了蹤影,一個血肉模糊的怪人突兀地挺立在眼前,這人身體上到處都是傷口,尤其是胸腹間,一個又一個幾乎貫穿的創口皮肉翻卷著裸露張開,汩汩地往外噴湧著大股的鮮血,頭顱像被馬蹄踩踏過一般不成形狀,冒著血的嘴唇不停地蠕動著,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程越強忍著驚懼,將頭伸過去靠近他的嘴邊,隻聽得他在不停地呼喊著自己的名字“程二,救我!”
    程越隻覺得頭皮一陣發炸,渾身的汗毛根根豎起,他啞著嗓子驚呼道“你,你是誰,你是劉無敵?”那血糊糊的怪人詭異地一笑,猛地張開殘破的雙臂搭在他的肩上,陰森森地說道“程二,你為什麽不救我?你看著他們用槍把我釘在地上,你也不來救我。”程越腦中嗡地一聲,仿佛被一柄巨錘猛然砸中腦袋,恍惚間有一白一紅兩條身影在腦海中盤旋攪動起來,他痛苦地抱著腦袋,嘶聲喊道“無敵,不是我不救你,是他們,是他們在我的腦袋裏!”
    血人重重地發出一聲冷哼,手臂緩緩地往程越頭頂上移了過去,程越隻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快要炸裂開來,正當他感覺自己的頭顱快要被擠爆的時候,他仿佛聽到啵啵的兩聲輕響,混亂的腦海裏頓時一空,眼前一花,一白一紅兩個人影影影綽綽地懸浮在自己身前。“他們?你是說他們嗎?”血人冷冷地說道“你不是程二!說,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你問我是誰?!我t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誰了!”程越突然爆發了起來,對著兩團人影怒吼道“老子好不容易穿越一次,卻碰上你們這兩個陰魂不散的家夥,都賴在老子這裏玩寄生是吧?”
    “我告訴你,”他指著那道白色的身影道,“我知道你對現實不滿,知道你做夢都想過熱血沸騰的日子,你既然已經到了這裏,為什麽還這麽不得安生!”
    “還有你,”他又指著那道紅色的身影,咆哮道“你家族辛辛苦苦培養出來一個將才,你知道耗費了家族多少精力?而你卻懦弱自私,畏首畏尾,白白浪費這一身大好的資本!”
    “你們若是還有執念,還想活著,就好好呆在老子身體裏,不要爭來鬥去,糾纏不休!如果做不到這些,老子就和你們一拍兩散,你做你們的孤魂野鬼,我做我的行屍走肉,大家同歸於盡,各不相欠!”
    程越一口氣將心中的憤懣全部發泄了出來,隻覺得心頭一陣舒暢,正當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時,突見身前的那個血人猛地往上一躍,血肉模糊的身體瞬間幻化成一隻巨大的金翅大鵬鳥,遮天的翅膀猛地一扇,一白一紅兩條身影頓時化為兩道星星點點的流光,衝天而起,在夜空中交織成一條斑斕的星河,照著程越的頭頂傾瀉下來,倏地沒入他的身體,消失不見。大鵬鳥仰頭一聲長唳,奮翼扶搖直上九重,流星般消逝在天際。
    程越隻覺得一股暖洋洋的熱流從頭頂流動到腳底,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流淌著莫可名狀的舒適,一股水乳交融、圓轉如意的充實感蕩漾在全身。“這感覺真好。”他輕笑了一聲,慢慢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