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得與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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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梁漢王!
    “洧水之哀,哀及一處,南朝之哀,哀及一國。”周康用低沉的聲音繼續說道“如今北麵高澄、宇文泰虎視眈眈,南麵蕭家父子貪暴怯懦,我實在是擔心有朝一日,那淮水乃至江水會成為下一條洧水河啊。”周康說著,長歎了一口氣,道“此次南歸,我心中甚是不安,途中之艱辛自不待言,若能生入建康,也不知所得贈者,是美人之芍藥,還是虎狼之刀槍啊。”
    程越見周康說得恓惶,心下不忍,隻得硬著頭皮安慰道“郎中且勿煩憂,詩中有言‘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可見此行南去未必會如你所憂。”
    “你這安慰倒也應景得很。”周康轉頭笑道“你放心吧,我雖不習攻守,但久處軍中,也是見慣了生死的人了,方才之言不過是久閑之下的牢騷而已,無需當真。”說完,突然問道“我讓周義給你送的令牌可曾收到?”
    程越一愕,旋即拱手道“周義已將令牌送交於我,郎中提攜之恩,程某感銘五內,粉身難報。隻是程某由一介白身遽登隊主之位,軍中規矩知之甚少,還請郎中能稍加開導,不吝賜教。”
    周康看著他點了點頭,道“你初任職務,沒有急著去宣示權威,而能耐下性子來這裏聽我嘮叨,年輕人有此心性,也屬難得。隊主之職,在軍中雖仍為下級武官,但畢竟已是五十人之長,自就任之日起,你的一令一行便已關乎軍國大計。軍無小事,製有成規,為了讓你能更快地熟知軍中規製,能更好地掌控當下局麵,我便將河南王軍中的一些職事人情簡要說與你知曉,你務必仔細聽好,認真揣摩。”
    “你在軍中的時間也不短了,有些情況想必你都已經知曉,諸如軍中名號無非中外兩類,軍種設置無非馬步弓騎,軍下編製無非幢隊什伍,這些我就不再贅言了,我就先給你說說河南王軍中的職官人事吧。”
    “你也知道,河南王除王爵之外,另兼都督河南、河北諸軍事、河南道行台,軍政一體,總製一方,其職官設置略依南朝,雜糅北方,加之時臨攻戰,因此自成一例。綜而論之,河南王軍中職官可分為三類
    第一類為中軍督官,此類職官中,中軍大都督王顯貴統帥中軍前後左右四營,中軍都督侯子鑒副之,中兵參軍柳昕為其謀主,其下為中軍各軍、幢、隊、什、伍,如你的第九幢甲隊,便在中軍左營轄下;
    第二類為親信職官,河南王軍中曆來以歸順依附之人為儀同三司,以禮敬愛重之人為左右廂公,以勇力超群之人為庫真都督。儀同三司為外軍領軍,統帥各部降兵,此職在軍中最為多見,任職久者,如於子悅、範桃棒、郭元建、支伯仁等人,新歸附者,如司馬世雲、高元成、李密、暴顯等人。左右廂公為勳職,非河南王的心腹之人不可得任,主要職責為警肅左右,以備非常,其人主要有王僧貴、蘇單於等。庫真都督為河南王貼身衛士,職位雖低而勢力極大,有生殺予奪之權,如非不得已,不可招惹。
    第三類為行台佐官,由於戰事頻仍,行台堪稱虛設,因此此類官職大多有名而無實。唯有行台郎中還算得上是應事之官,屬常設官職,除我之外,另有行台郎中丁和,此人長於口辯,現主行台對外一應事宜。”
    “另有一人你務必記住,”周康麵色凝重地說道“此人為行台左丞王偉。他雖任行台佐官,但實際上是河南王的智囊,河南王對他幾乎言聽計從,視為心腹謀臣。此人雖是文弱書生,但心堅如鐵,計狡如狐,立身全無善惡,處事睚眥必報,切記日後萬萬不可衝撞此人。”
    “此外,河南王治軍甚嚴,軍中如有犯禁者,懲罰往往極為嚴苛,斷足梟首,剮心剝皮不乏其例,”周康悶聲說著,麵色沉鬱得像要滴出水來“河南王平日裏喜歡微服巡營,遇事多當場處置,你到隊中後,務必嚴格管束士卒,切不可視軍法為兒戲,糊裏糊塗地丟失性命。”
    “謹受教!”程越恭恭敬敬地躬下身子,朝周康深深施了一禮,道“郎中所言之事,對卑下來說字字金玉。卑下原本對河南王知之甚少,對軍中之事更是兩目如盲,今蒙郎中指引,卑下有如撥雲見日,感激之情,無以言表。卑下即日就將掌領甲隊,然此刻心中卻並無喜悅之意,隻覺得其中千頭萬緒,無從措手,懇請郎中教我。”
    “子曰‘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你能有如此表現也並非壞事。甲隊雖小,卻正如你所言,千頭萬緒難以措手,你想要弄清楚狀況,就要先知道你這甲隊隊主之職因何而來。”
    甲隊隊主因何而來?自己這職務不是因擊傷元柱,驚走北軍而受的獎賞嗎?程越暗暗想到,怎麽聽這周郎中的意思,莫不成其中還有些不為人知的隱情不成。他按捺下心頭的疑惑,恭聲道“請郎中明示。”
    “你是不是心中存有疑惑,覺得自己這隊主之位來得甚是明白?我告訴你,你能拿下這個職務還真不是你所想的那般簡單,原本以你的勇武和功績,河南王是想將你召為庫真都督,貼身隨侍的。”周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方才我也與你說了,庫真都督權勢極大,在軍中除河南王外,幾乎可一言斷人生死,與這中軍小小的隊主相比,可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我?庫真都督?”程越驚道“我隻不過是擊傷敵將而已,些許微功,還不足以入河南王之法眼吧?”
    “擊傷敵將自然不能,但你若是在危急關頭擲槍傷人、驚退敵軍並救下河南王的性命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周康神色怪異地看著程越,道“你可不要告訴我,你對這事一無所知。河南王當日在帳內親口所言,想必不會有假。”
    擲槍傷人,驚退敵軍,還救下了河南王一命?程越不可置信地想道。此事竟然是河南王親口所言,難道真的是自己所為?那為何自己對此卻沒有一點印象?正苦苦思索之時,忽然,一段並不太清晰的記憶猛地躍入腦海,他依稀記得自己策馬衝鋒時被敵軍的戰馬衝撞在地,意識模糊之間,聽得有人大叫侯賊、侯逆之類的話,後來他拚盡全身力氣朝敵將投出了一槍之後就脫力昏迷了,如今看來,那所謂的侯賊或侯逆,應該就是河南王侯景了,自己投出的那一槍,不僅擊傷了元柱,還救下了侯景。想到這,程越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啞著嗓子道“仔細想想,似乎是有這麽一回事,不過我已記不太清楚了。既然如此,為何後來我又未能成為庫真都督呢?”
    “這也難怪,”周康看著他,點了點頭,道“我在戰場上見到你的時候幫你驗過傷勢,你當時受到過猛烈的撞擊,雖肌肉骨骼未遭大創,但卻神虛氣浮,舉止異常,想必是頭部受了震蕩所致,頭部受創之人其記憶多半受損,你記不清楚以前的事,倒也正常。”說完,他轉頭朝不遠處潁川城的方向看了看,沉聲道“至於你未能成為庫真都督,與你在戰場上的所作所為有關。”
    “戰場上的所作所為?我記得醒來之後,便一直與郎中在一起,卻不知還有何事做得不妥?”
    “你還記得當時我們一起遇到的那一隊騎兵吧?”
    “騎兵?郎中說的是後來與劉無敵廝殺的那一隊敵騎?”
    “正是那隊騎兵,不過卻不是什麽敵騎,那是中軍左營第九幢甲隊隊主範桃枝所率的騎兵。”
    “中軍左營第九幢甲隊”程越驚叫道“那豈不是正是我所領的這一隊?”
    “正是這個甲隊,”周康苦笑道“當時範桃枝率領甲隊在清理戰場,見到我們三人後以為是敵軍,於是率隊進逼,卻不料被你和劉無敵兩人殺傷了將近一半。戰場之上,殺傷同袍,這是軍中的大罪,河南王得報之後本欲治你與劉無敵之罪,後念及你倆勇武難得,才最終決定劉無敵將功抵過,仍以白身回於原隊,而你則由庫真都督降為甲隊隊主。”
    “不對!”程越皺著眉頭道“我記得當時在與騎隊廝殺之前,劉無敵曾三番五次向對方表明了身份,但騎將置若罔聞,執意逼迫,這才引得雙方衝突,導致事態失控。因此,就算我與劉無敵有殺傷同袍之實,但那也是對方先行挑釁,令我兩人敵我難分所致。”說著,他朝周康單膝跪倒,拱手道“當時郎中也與我等同在一處,還請郎中能仗義執言,還我等一個公道,卑下並非是嫌隊主之輕而望庫直都督之重,卑下隻是為劉無敵無辜白身而抱屈。”
    周康俯身將程越扶起,歎了口氣道“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已在河南王帳前說過了,奈何我一個行台郎中,終歸人微言輕。範桃枝一口咬定是你與劉無敵突襲在先,騎隊在迫於無奈之下倉促應對才導致損兵折將,軍中將校多信任其所言,我縱然說得再多,也於事無補了。”
    “軍中將校寧願相信一個隊主,也不願聽取郎中之言?”程越奇道。
    “十餘人眾口一詞,言之鑿鑿啊。”周康苦笑道“更何況,範桃枝乃儀同三司範桃棒的胞弟,有一個實權在握的領軍大將為他說的緣由做後盾,眾將又豈會將我這小小的行台郎中之言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