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氣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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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梁漢王!
    周康說著,歎了口氣,幽幽道“義兒是我周家英烈之後,自小陷於胡奴,我找到他時,他因飽受摧殘,奄奄一息,後雖經我悉心調理,性命雖無大礙,卻終究落下了一副孱弱的身子骨。因身體條件所限,他不得不棄武從文,所幸天憐我族兄,義兒天資聰穎,所學無所不精,尤擅機關之道、攻守之法,總算是不曾辱沒了他的勇烈家風。”
    “時值亂世,我雖能救得了他的身體,卻一直苦於無法安放他一心報仇雪恨、光宗耀祖的雄心,直到那天在戰場上遇到你。”周康轉頭看著程越,略帶些激動的神色,坦然道“我之所以未經你同意就將義兒安排到你的甲隊,是不想你因為他瘦弱的身體而忽視他,你要相信,一個像義兒一樣精於技藝的人,雖然他不能替你衝鋒陷陣,但隻要運用得宜,雖千軍萬馬也莫能與之敵。”
    作為一個穿越者,程越自然無須周康提醒便會明白技術對戰局的影響會有多大,隻是不知道這周義精通的機關之術究竟都有些什麽內容,如果他能掌握些熱兵器的製作和使用,那自己可就賺大了。雖然程越知道火藥用於軍事是在唐代以後的事了,但墨家對技術的追求和掌握在曆史上無疑是最為登峰造極的,誰又能肯定在唐代之前就沒有對火藥的使用方法藏之於史籍之外呢?隻不過,聽說墨家傳承至戰國之後就日漸衰微,尤其在西漢獨尊儒術後,墨家更是近於消亡,卻不知這周義所承之墨家,其含金量還會有多少。
    正胡思亂想之間,突然聽到周康似乎在呼喚自己,程越猛地驚醒過來,隻見周康正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忙定了定神,笑道“郎中為了周家,真可謂是殫精竭慮,其實我自從見了周義之後,便已充分感覺到了郎中的良苦用心。隻是卑下有一事不明,還請郎中解惑。”
    周康笑了笑,道“程隊主但說無妨。”
    “郎中既然是為周義的前程考慮,為什麽不將他直接推薦給河南王?憑河南王的知人善任,許給周義一個適當的官職想必也是件簡單不過的事。再不濟,郎中也大可在中軍中為他謀一份差使,無論如何,也總比將他安排在我一個小小的隊主之下要好得太多了。請恕卑下冒犯,郎中何苦行此舍本逐末之舉呢?”
    周康仰著頭看著天空中追逐的雲朵,愣愣地沒有回答,半晌悠悠地吐了口氣,道“人世間的禍福富貴,皆如同這天上的浮雲,天靜風輕時如山如海的一團,一遇氣驟風狂,便免不了土崩瓦解,零落成絮的命運,唯有那些順乎天時的雲氣,縱然起初不過是一縷水汽,也終究會扶搖於九天之上,在舉九萬裏鯤翼的狂飆中,遮天蔽日,無邊無際。河南王雖擁兵數萬,然其人終究是羯虜胡種,殘忍好殺,鷹視狼顧,我在軍中日久,越發感知其唯利是圖,反複無常之本性。他之所以號稱南歸,不過是因其不容於兩魏,無法再立足河南而借勢於南梁而已,以天下大勢觀之,河南王不過是一喪家之犬,又何足道哉。”
    “而你則不同,你出身大族,文武兼資,又沉毅俊雅,胸懷大誌,雖士不滿五十,身僅為隊主,但前途實不可限量。自五胡亂華以來,國家分裂日久,幹戈四起,天下騷然,民心思安,如望雲霓,四方英傑無一不想順天應人,止戈息武,再造乾坤,一匡天下。以我觀之,這天下之逐,當有你程越一席之地,為周義計,又何必舍一奮蹄之良驥,而依一塚中之枯骨呢?”
    程越目瞪口呆地看著周康在自己麵前口若懸河地侃侃而談,將自己誇得幾乎成了命世之英雄,蒼生之共主,心中不由得又慚又愧,忙腆著臉截下他的話頭,道“郎中之譽太過了,卑下何德何能敢稱良驥?既郎中不棄卑下淺薄,卑下一定好生照看周義,郎中隻管放心。”
    周康見他表情,便知道他不相信自己方才所說的話,也未做過多解釋,隻點了點頭,道“那就有勞程隊主了。如改日程隊主到了建業,不妨尋訪尋訪一個叫王虛的道人,如能與之一晤,想必會受益良多的。”
    “王虛?”程越皺著眉頭念叨道“這是何許人?”
    “此人是一個遊方的道人,程隊主想必未曾聽聞過他的名字,其祖上有個叫王謐的,是一個精通術數的商人。宋武帝劉裕自小家貧,曾欠裏中刁逵三萬錢,許久也未能歸還,刁逵催討得很急,想要抓捕他去見官。王謐知道後,星夜造訪刁逵並秘密替劉裕還清了欠債,劉裕因此得免。後來劉裕擊敗桓玄,手握晉室大權後,便將王謐任命為揚州刺史,錄尚書事,極盡尊寵。其一脈後人皆以術數為家學,累世以知人聞名。”
    程越心下腹誹不已,古人自呂不韋“奇貨可居”以來,就迷上了這種“指點迷途君子,說破落拓英雄”的所謂“鑒人”的學問,在營造這種學問的神聖性的同時,還將它的神秘性演繹得淋漓盡致。但不管怎麽說,這周康畢竟還是為了自己好,因此程越也隻得點頭含含糊糊地應承了下來。
    兩人正說話間,隻見一騎遠遠地從城牆那邊奔了過來,不一會來到河灘上,來騎在周康身前滾鞍下馬,朝他施了一禮,大聲道“稟郎中,我軍遊騎在洧水上遊發現敵軍前鋒,距潁川城三十裏。奉河南王令,請郎中速速回城商討守備之事。”
    周康微微眯了眯眼睛,朝遠處望了一眼,道“韓軌的軍馬來得好快!”說完朝那報信的軍士揮了揮手,說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複命,說我馬上就到。”那軍士一躬身退了下去,翻身上了坐騎,打馬往城裏奔了回去。
    “程隊主,敵軍就要圍城了,你也趕緊歸隊吧。該說的我都與你說了,至於如何整編好甲隊,想必程隊主自有成竹在胸,我就不再聒噪了。這次韓軌有備而來,一番惡戰是在所難免了。”周康一躍上了馬背,揚鞭指了指不遠處低矮的城牆,悵然歎息道“不知這小小的潁川城頭,又會是多少軍士的喋血之所。”說罷,也不等程越,打馬徑直往城中去了。
    程越目送著周康消失在城牆腳下,自己卻沒有急著回城,他扯過一根草莖咬在嘴裏,仰頭望著湛藍的天空上幾朵漂浮的白雲陷入了沉思,他從周康那裏接受了太多的信息,如今需要自己花時間好好理上一理才行。甲隊是他目前在這個亂世安身立命的唯一倚仗,無論如何,他都要將它牢牢地控製在自己的手裏,隻是對這個剛剛麵臨主官更替的甲隊來說,如何收服餘下的十八個人的人心才是當前亟待解決的關鍵問題。不知道先自己一步到隊裏了解情況的周義怎麽樣了,不過,可以想見的是,那些在戰場上見慣生死的粗莽漢子,是絕不會對瘦得像猴子一樣的周義稍假辭色的,哪怕他拿著隊主的令牌,或者背後有一個行台郎中的叔叔撐腰。
    禦下之道無非是賞罰而已,但目前自己尚且兩手空空,這個賞字訣如何運用,倒是頗需要費一番思量。至於罰,用起來就方便許多,對付粗莽的軍漢最有效的方式,無非是簡單粗暴而已。偉人說過,槍杆子裏出政權,他就不相信,這一群手下敗將,還能在自己手底下翻得了天去。
    想到這,程越將草莖吐在地上,牽過坐騎來,左足在馬鐙上輕輕一點,騰身上了馬背,兩腿狠狠一夾,胯下坐騎仰頭一聲長鳴,隨即潑風般朝城門額方向急馳而去。
    離城門還有一段距離時,程越便聽得前方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循聲望了過去,隻見一隊披甲持劍的軍士正在驅趕著一群老弱婦孺出城,軍士們冷漠的嗬斥聲和被驅趕者恓惶的哭喊聲在城門交雜回蕩。
    程越勒了勒韁繩,從魚貫而出的人群中緩緩走過,看著眼前這群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百姓倉皇淒然的模樣,程越的心頭仿佛壓著一塊石頭般沉重滯悶,上蒼將最富創造的能力賦予了人類,同時也將最富破壞的能力賦予了人類,戰亂對每一個人而言,都是一頭猙獰而恐怖的怪獸,隻是,有的人在費盡心力地躲避它,“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不惜為此四處流離,逆來順受;但有的人卻在飼養它,也有的人在試圖駕馭它,飼養它的人獻祭別人的血肉,以圖自己的野望,但一著不慎,免不了會落一個反噬己身的下場;而縱觀上下古今,那些真正能駕馭它的人,無一不是命世之豪傑,天下之共主。
    能除天下之大害者,可得天下之大利,徒懷悲憫哀憐之心終究無補於事,程越在心中暗暗對自己說道,既然自己獲得了第二次人生,那就努力去成為一個能駕馭它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