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君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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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梁漢王!
    正想到這裏,突然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從城門洞裏傳了過來,程越一磕馬腹走上前去,隻見前麵不遠處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橫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暗紅的鮮血從身下汩汩而出,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娃撲在她身上哀哀地嘶聲痛哭,旁邊一個瘦弱的年輕人被幾個粗壯的軍漢死死地按在地上,在那悶聲悶氣地掙紮個不停,幾個正出城的人縮頭縮腦地往這邊看了看,卻被圍在四周的軍士粗暴地用鞭子抽回了隊列中,程越心頭一沉,翻身下了馬背,大步走了過去。
    “這是怎麽回事?”程越指著地下,朝身邊一個軍士沉聲問道。
    那軍士斜著睛瞟了程越一眼,見他也是一副普通士卒裝扮,衝他翻了個白眼,嗤嗤冷笑了幾聲,惡聲惡氣地道“滾一邊去,別妨礙我們辦事。”
    程越心頭火起,抬手一巴掌將那軍士打了個趔趄,喝道“混賬東西!”
    那軍士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臉淡然的程越,半晌才回過神來,他瞪著雙血紅的眼睛,緩緩地從腰間抽出長刀,扭曲著臉咬牙切齒地說道“好!好!好!我趙放今天總算是長了見識了!小子,我會慢慢地一片一片地把你的皮肉活剮下來,再留著你的頭用來做尿壺。”
    程越斜斜地靠在戰馬旁邊,右手輕輕地敲擊著係在馬鞍上的那副新得的明光鎧和環首刀,雲淡風輕地看著暴怒的趙放和他的幾個同夥朝自己慢慢逼了過來,懶洋洋的道“你們確定要動手?”
    趙放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呲著大黃牙猙獰地一笑,道“現在怕了?想起後悔了?晚了!小子,下輩子記得不要招惹你趙爺爺!”
    程闕淡淡一笑,右手微微一用勁,隻聽“嗆啷”一聲清鳴,環首刀脫鞘而出,迎著陽光劃出兩道絢麗的光影“既然如此,程某人不介意給你們留點教訓。”
    “隊主!程隊主!”程越正待動手,猛然聽到有人在高聲呼喊,他詫異地循聲看了過去,隻見原本被幾個軍士按在地上的那人狼狽地一咕嚕坐起身來,灰頭土臉地朝自己不停地揮著手。
    “周義?怎麽會是你?你怎麽弄成了這副模樣?”程越皺著眉頭問道。
    “這都是拜他們幾個所賜。”周義從地上爬起來,胡亂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指著一旁的幾個軍士恨恨地說道。
    程越把臉往下一沉,道“你先過來再說。”
    周義訕訕地端起胳膊揉了揉,呲牙咧嘴地往程越這邊走了過來,剛走到趙放身邊時,卻見他陰惻惻地一笑,伸出大手便往周義的脖子上抓去。
    程越眉頭一挑,清喝一聲,左臂一抬,甩手將手中的馬鞭擲了出去,馬鞭如流星般破空飛出,狠狠地撞在趙放的手臂上,隻聽得“喀拉”一聲輕響,趙放頓時發出一聲驚天的慘號,當啷一聲丟下手中的長刀,抱著手臂滾倒在地上。
    周義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地三兩步奔到程越身邊,一臉後怕地看了看在地上翻滾哀嚎的趙放一眼,低聲對程越說道“隊主,此人當街殺了那名老婦人,如此禽獸不如之人,不如一刀殺了幹脆。”
    程越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往另幾個圍過來的軍士看了過去。
    那幾個軍士見程越突然暴起傷人,手法之精妙非一般人能做到,氣勢不由得為之一阻,那居中之人偏頭看了看猶在慘呼的趙放,見他隻是抱著手臂呼痛,並無其他狀況,料想隻是被撞折了臂骨,並無大礙,心頭略微鬆了一鬆,揚聲朝程越叫道“我等是潁川郡轄下的郡兵,奉命在此疏散城中百姓,你們無故重傷我士卒,難道就不怕軍法無情嗎?”
    “好一個巧舌如簧、顛倒黑白,”周義聞言大怒,高聲喝罵道“就你們這幫草菅人命的禽獸,殘殺婦孺在先,侮辱中軍在後,居然還有臉在這裏說什麽軍法無情?你既然知道軍法無情,那我今日就拿你祭一祭這軍法之威。”
    “中軍?”那人心往下一沉,不由得暗暗在心中叫了聲苦。雖然大家都是馬前卒,但中軍的勢力和跋扈,遠不是小小的州郡兵能與之抗衡的,而且,剛剛他似乎還聽到那個瘦猴子一樣的人稱呼那個年輕人為隊主,難道他會是中軍某隊的隊主?想到自己竟參與毆打了一個中軍軍士,自己的同伴竟對一個中軍隊主出言不遜,他的後脊骨就不由得一陣陣發寒他們想要弄死自己,真會像捏死一隻螞蟻一般簡單。
    他恨恨地看了看猶自在呻吟不止的趙放,又斜著眼看了看身邊暗暗後退的其他同伴,一股悲涼的心緒湧上心頭,看來今天是犯了哪方的煞星了,竟然好死不死地做了這出頭的椽子。
    他深深地躬了躬身子,諂媚地道“原來兩位是中軍的小將軍,小的真是白長了這副眼珠子,方才的誤會,都是趙放這混賬東西慫恿的我們,否則就是給我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冒犯兩位貴人啊。”說著,抹了把眼淚,哀聲道“兩位小將軍如果一定要取了小的賤命才能解氣,小的也無話可說,隻是可憐我家中六十歲的老母和三歲的幼兒從此便無人照料了。”
    周義本是個心軟的人,聽他說得這麽卑微哀婉,惻隱之心已然大起,本不欲再和他計較自己的事情,但聽到他說起家中六十歲的老母幼兒,不由得又火冒三丈,他跳起身來,指著倒在血泊中的老婦人和身邊那哭得身嘶力竭的小女孩,悲憤地喝道“就你知道家中有老母親子在,你自己看看,這個老婦人又有何辜,要遭此無故橫死;這個女娃又有何辜,要遭此人倫慘劇?都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們的良心,難道除了在門戶之中,其餘的都被狗給吃了?!”
    “這不關小的的事啊,人是那趙放給殺的。”那軍士忙辯解道“再說,我們也是有命在身,迫不得已啊,上差嚴令我等驅逐無用的老幼婦孺出城,有抗命者格殺勿論。這老婦人多次從人群中潛逃回城,就算我等不殺她,別的軍士一樣會殺了她的。”
    周義聽了,憤怒地踢了腳地麵上的塵土,恨恨地道“這是哪門子混賬嚴令,這分明就是草菅人命!河南…”程越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斷了他的話,對那軍士道“好了,這裏的事我知道了,你們冒犯了周義,給他陪個不是就好了。既然有命在身,就都散了去忙你們的差使吧。隻是對這些老弱婦孺別太粗暴了,她們身子弱,禁不起你們幾鞭子。”
    “不能就這麽算了!”周義大聲吼道“要想了事也行,你們必須得做到兩件事,否則我跟你們沒完。”說著,惡狠狠地看著那一臉緊張的軍士,道“第一,把殺害這名老婦人的凶手留下;第二,和你們的人說,不得再驅人出城,已經驅逐的,都帶回來,這兵荒馬亂的,你把她們都驅逐到野外,這不是讓她們去送死嗎?”
    “這…”那軍士為難地看了看程越,道“不是小的不願意做,實在是小的做不得這個主啊。”
    程越朝他擺了擺手,道“就按我說的,你去忙你的吧。”那軍士飛快地“哎”了一聲,忙不迭地跑了開去。
    “你要幹什麽?!”周義一臉憤怒地朝程越吼道。
    “我要幹什麽?我還想問你要幹什麽呢!我的周大將軍,周大刺史,哦,不,我的周大行台,周大王。”程越盯著他,冷冷地說道“你是不是現在很想殺一個小嘍囉立威,然後高舉義旗,吊民伐罪,先誅潁川,再滅河南啊!”
    周義怔怔地看著程越,良久,突然掩麵痛哭道“為什麽?為什麽!”
    程越輕輕撫了撫戰馬麵門上柔軟的鬃毛,淡淡地道“因為這是亂世。因為這裏要麵臨一場戰爭。更是因為,這些老弱婦孺,是守城的累贅。”
    “她們不是累贅,她們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她們是國家的根本!難得而易失者,唯民心而已,難道河南王竟甘心棄之如敝履?”
    “河南王需要的不是民心,而是勝利。隻有勝利,他才有資格在這盤偌大的棋局裏有立足之地。”
    周義痛苦地揉了揉腦袋,慢慢地平靜了下來。他努力將眼光從抽泣的小女孩身上移到程越的臉上,良久,用幹癟的聲音問道“以後,你也會這樣嗎?”
    “我嗎?我要勝利,也要民心。”
    “能兼顧嗎?如果非要取舍呢?”
    程越長長地吐了口氣,悠悠道“兼顧?誰知道呢,如果能兼顧自然最好。如若不然,玉石俱焚也未嚐不可。否則,空留此無用之身,身死魂滅之後,又交與何人來評說呢?”
    周義仰頭看著層雲堆積下漏過來的縷縷陽光,忽然間縱聲長笑,笑罷,恭恭敬敬地整了整衣衫,拱手朝程越朗聲道“若君有此心,義必生死追隨,永不相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