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馬槊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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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梁漢王!
    青夫子仿佛沒聽到他的問話一般,輕笑道“小女子千裏迢迢替程隊主送來如此貴重的物件,程隊主不感激倒也罷了,為何竟如此詰問,這恐怕不是應有的禮數吧?”
    程越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心中的疑惑卻不減反增。孟荊手中捧著的,正是自己打小就好奇且熟悉的那杆金絲大槊,自己從小就對這杆金絲槊滿懷好奇與向往,卻一直不知道它的來曆,直到今日聽了參軍柳昕所言,方才得知那是南梁知名戰將陳慶之留給家中大人的心愛之物。據自己所知,這杆金絲大槊早在汝陰程家被高氏夷滅時便不知所蹤,卻不知為何此時出現在了這裏。
    “程某的確孟浪了,還請夫子見諒,”程越朝青夫子躬身施了一禮,盯著她瑩光流轉的眼睛,沉聲道“隻是這物件與程某關係甚大,個中來由,還請夫子不吝賜告。”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青夫子秀眉一蹙,不悅地說道“此物乃一長者托我轉送於你的。”
    “敢問這位長者尊諱如何?與我程家有何關係?”程越緊追著問道。
    “程越,你休要不知好歹!”青夫子柳眉一豎,嬌喝道“我好意還你馬槊,你卻在這出言無狀,橫加追問,實在是無禮之極,我青苑不歡迎你!”說完,她朝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孟荊氣鼓鼓地道“孟荊,把東西還他!送客!”
    程越一愕,沒想到這青夫子一言不合竟直接下了逐客令。但自己此刻心頭疑惑甚多,原來的程越腦海中的一些似有若無的記憶和那晚程門大火後家中親族人等的去向都要著落在這青夫子身上,今日一旦踏出門去,又不知何時方能有機會獲知究竟了。想到這,程越把心一橫,歉然地朝青夫子一拱手,朗聲道“夫子,得罪了!”話音未落,欺身上前,兩手直朝她雙肩抓去。
    “你!”青夫子見程越竟敢冒犯自己,又驚又怒,情急之下雙袖一揮,隻聽“咻”的一聲輕響,兩枚鋼針驀地從衣袖中電射而出,直奔程越麵門而去。
    程越身形方動,便覺有物襲來,心中頓時大驚,猝不及防之下,本能地猛往後一仰,險而又險地堪堪避過了這兩枚鋼針。待他直起身時,眼前已沒了青夫子的身影,隻聽得竹林深處一個憤怒的嬌喝清晰地傳來“孟荊,殺了他!”
    程越苦笑了一聲,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墨家機關術的威力,明明知道對方是墨家的貴人,居然還自不量力地想突襲得手。略一分神之際,程越突覺自己雙肩被人牢牢按住,一個聲音朗笑道“程隊主,孟某得罪了。”
    程越哈哈一笑,雙肩一聳一沉卸去這股巨力,閃身退出數步開外,拱手朝孟荊笑道“小子不才,願領教閣下高招。”
    孟荊見程越脫身手法高明,勁力精妙,心中愛才之心大起。他將金絲槊一把抄在手裏,大笑道“久聞程隊主勇冠三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孟某今日就借貴寶之力,向程隊主討教一二。流蘇,給程隊主取一杆槊來!”
    “不用了,”程越將隨身長刀抽了出來,用手一彈刀身,笑道“程某一人一刀足矣!”
    “好氣魄!程隊主,看槊!”孟荊一聲長嘯,挺槊朝程越麵門直刺而上,程越淡淡一笑,橫刀截下,“當”地一聲悶響,刀槊交擊,程越隻覺一股巨大的力道順著刀身傳到手臂之上,他不在意地抖臂化開,正待揮刀欺上,突覺又有一股大力從長槊上飛速傳來,程越心頭一驚,握刀之手一陣酥麻,險些把持不住,他忙用左手護住右腕,堪堪抵住第二股勁道時,第三股大力又接踵而至,程越心頭赫然巨震,雙手勉力壓住刀身,往後退了兩步方才站穩,麵色凝重地看向孟荊。
    卻見對麵孟荊也一臉古怪之色地看著程越,他見程越在他的一擊之下竟然隻退後兩步,心頭好戰之意勃然而起,大笑一聲道“好!程隊主果然武力超群!再接老夫一槊!”程越鬆開右手甩了甩,複又緊緊握住環刀,笑道“小子不自量力,再請賜教!”
    孟荊大喝一聲,再次挺槊朝程越前胸平刺而來,程越右手虛持環刀往槊上一磕,手中卻不用力,任憑刀身在那一波三折的力道震蕩下在手掌中跳動,身形不退反進,帶著環刀貼著槊杆一路向孟荊前胸滑了過去。
    孟荊見程越不再大力截槊,心中正感奇怪,突見他手中的環刀沿著自己的槊杆一路滑來,轉眼就到身前,頓時明白了他的意圖,他大叫了一聲“好!”,左手猛地一撞槊杆,長槊如長蛇般詭異地一彎,由直刺改為橫掃,呼嘯著朝程越身前抽打過去。
    程越眼見自己這手順水推舟立可成功,卻不料刀身貼合下的長槊猛然一挫,一股沛然之力輕而易舉地將自己虛虛握著的環刀撞得脫手而出,驚駭之下,他來不及細看,雙腳一蹬,忙不迭地往後暴退,說時遲那時快,隻聽“當啷啷”一陣刺耳的摩擦聲響起,自己身穿的兩當鎧前胸那片寬厚的鐵葉被槊尖硬生生地劃開,他仿佛聽到竹林深處傳來一聲焦灼的驚呼,隨即在一股巨力的衝擊下跌倒在地,連翻了好幾個滾,張嘴吐出了一口鮮血。
    “程越,你可心服?!”竹林深處青夫子恨恨的聲音急急地傳來,清麗的聲調中帶著顫抖和關切“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在青苑撒野!”
    程越咳嗽了幾聲翻身站了起來,他略略檢視了一下自身,發現前胸被槊尖切開的鐵甲裏並沒有傷及皮肉,除了剛才被擊倒在地時吐了一口逆血之外,全身上下並沒有任何創傷,他明白這是孟荊對他手下留情的緣故,隻是他萬萬沒想到,一個隱藏在青苑中甘稱老仆的中年男子,居然會有著如此強悍的武力,而且他對力量和技巧的運用,用爐火純青來形容也毫不為過。
    程越壓了壓心頭的驚駭和疑慮,朝竹林深處躬身一禮,道“程某坐井觀天,鄙陋魯莽,唐突家人之罪,百死莫贖。伏請夫子顧念程某對尋覓家親族人蹤跡的拳拳之心,稍加寬宥。”
    “罷了,罷了。”青夫子幽幽歎道“並非我有意不說與你知曉,實在是長者有命,小女子不敢不從。你心頭之惑日後自有解開之期,無需操之過急。孟荊會將金絲槊交還與你,你自行回營去吧。今晚我乏了,就不相送了,來日有緣再會。”
    程越朝竹林深處拱手道“夫子遠來送槊之情,程某謹記在心,請夫子代程某致意長者,如蒙不棄,程某隨時候命。”說罷半晌,竹林中音跡杳然,唯聽得竹濤陣陣,蟲鳴啾啾。
    “程隊主不必傷懷,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後必有再見夫子之期,”孟荊見程越駐足望向竹林深處寂然無語,出聲寬慰道“天色不早了,程隊主請將這杆金絲槊收回,老夫送隊主出去。”
    “有勞了!”程越喟然歎息了一聲,轉過頭來朝孟荊強顏一笑,道“實不相瞞,程某往日頗以勇力自負,今日卻未兩合即慘敗於閣下,程某鬥膽覥顏請教,懇請閣下不吝教誨。”
    “什麽閣下不閣下的,程隊主折煞老夫了,孟某在墨門中亦頗有徒眾,程隊主若不棄,也可稱孟某為孟夫子。”孟荊笑道“老夫僥幸能勝得隊主,無非是仗著金絲槊之利罷了。”
    “孟子自過謙了,”程越拱手道“方才與夫子對戰,覺夫子手中之槊一力未衰又生一力,如是反複者再三,神鬼莫測,敢問此為何技?”
    “老夫方才所使的兩招,一名‘疊浪擊’,一名‘虎尾擊’。‘疊浪擊’重在蓄勢,一勢既成可連發三股力道,首位銜接前赴後繼,乃刺擊之絕妙法門;‘虎尾擊’重在變勢,臨敵對戰之時,需度敵之動,此招由刺而掃,因敵視為,乃出其不意之法門。此兩招,皆出於《馬槊譜》”
    “《馬槊譜》?”程越驚疑地問道“是專門講述馬槊技擊之法的典籍嗎?”
    “正是。世人皆道南人虛誕狂放,不事武力,卻不知精絕天下的馬戰不二之術,乃是南人的《馬槊譜》。”孟荊笑道“南梁太子蕭綱曾為其作序曰‘馬槊為用,雖非遠法,近代相傳,稍已成藝’,可見南人對馬槊之用,頗有心得。孟某少年時曾遊藝江南,得窺異人演習馬槊譜,卻隻仿其形式,未能明其神妙,數十年來,深以為憾。程隊主隨侯景南下,若到建康,不妨著意留神此技。”
    程越拱手道“謹受教!程某若能入建康,必尋此寶。”
    孟荊點了點頭,將手中金絲槊遞給程越,道“時人皆以為南人中唯高昌縣侯羊侃羊祖忻以製槊為榮,卻不知此槊亦為槊中至寶,望程隊主珍而愛之。”
    程越接過槊來,提著槊杆用力一抖,隻覺其剛柔相濟,宛若龍蛇,心中愛惜不已,他輕輕摩挲著光潔如絲的槊杆,低頭沉思了半晌,對孟荊道“此槊確為至寶,隻是長者之意,程某不敢領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