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俠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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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梁漢王!
    張曹椽見韓奎狀若瘋魔,將那已死的縣卒砍得血肉模糊也未見停手,心中大急,他顧不上自己體弱力微,跳著腳便要去搶下韓奎手中的環刀。一步跨出去,便聽得耳邊傳來尖利的兵刃破風之聲,心膽俱裂之下,隻見一柄明晃晃的環刀朝他麵門直劈了下來。
    “啊……”亡魂大冒之際,他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隻得本能地用手緊緊抱住腦袋,嘴裏發出一聲淒厲的嚎叫。
    就在他覺得自己要身首分離的當口,意識渙散之際,忽覺有“噗”的一聲悶響從頭上傳來,緊接著仿佛一陣冷風沿著頭皮刮過,隨即便聽得一陣“當啷啷”脆響,右眼餘光所見之處,一柄寒光閃閃的環刀掉落在自己的腳邊。
    千鈞一發下死裏逃生的刺激讓他的身子一陣發軟,他驚魂未定地抬起頭來,隻見程越正橫持刀鞘淡淡地看著自己,滿臉的戲謔之色。韓奎已然安靜了下來,聾拉著腦袋目光呆滯地坐在地上,捂著手腕咬牙切齒地低聲咒罵著什麽。
    “參軍,參軍!樓中彈奏箜篌的人如此窮凶極惡,必是奸細無疑,還請參軍助本縣一臂之力。”張曹椽定了定神,噗通一聲跪倒在柳昕的馬前,聲嘶力竭地大叫道。
    “嗯,你且先將韓縣尉扶起來。”柳昕皺著眉頭看了看張曹椽,扭頭對程越輕聲道“程護衛,此事你以為如何?”
    程越俯身查看了一下那掉落到街市上的縣卒血肉模糊的身體,又抬頭往那歌館中臨街的房間看了看,隻見門窗破碎的房中暗黑一片,看不到一個人影,也聽不到一絲動靜。他沉吟了一下,說道“參軍,從這名死去的縣卒身上一擊致命的創口來看,對方應當是一名武技卓絕之人,使用的是一柄類似於長劍的鋒利兵刃。且從其撫琴自樂、後發製人的舉動來看,其人恐怕並非奸細,而十有八九是江湖俠士之流。依卑下愚見,此人定無傷害參軍之意,不如就由襄城縣自行處置吧。”
    “不然,韓非子曾有雲‘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亂法者罪,犯禁者誅,亂世之下,尤應如此。”柳昕搖了搖頭,朝趙況、吳賁兩人喝道“你等速速上樓,助襄城縣卒將樓上之人擒下!”
    趙況吳賁大聲應諾,齊齊抽刀在手,翻身下了坐騎便往樓上衝去。兩人方一動身,隻聽一聲重重的冷哼響起,一物驀地從歌館房間中激射而出,帶著尖利的風嘯,直奔柳昕當胸打來。“鼠輩敢爾!”程越見狀大怒,一聲暴喝,手中帶鞘環刀猛地一點,將來襲之物打落在地,身子一聳,兩腿在馬上借勢一蹬,身子頓時騰空而起,他右手持刀護住頭麵,左手一搭欄杆,整個人就像大鵬一般氣勢洶洶地撲進了房中。
    房中那人沒想到程越身手如此矯健,輕聲驚呼了一聲,手下卻未見遲疑,趁著程越立足未穩之際,三尺青鋒迅捷如風,朝他當頭罩下。
    “撒手吧!”程越一聲大喝,就勢往後一仰,環刀斜斜地往下猛地一截,他相信就憑著他的這股力道,對方定不敢硬接,隻得棄劍自保。
    “哼!”電光火石之間,程越隻聽得對方一聲清哼,自己手中的環刀就如同砍在空氣中一般,滿蓄的勁力有如泥牛入海,不但未遇到任何阻滯,反而將自己上身狠狠地往前一扯。
    “不好!”程越大驚,心中暗自叫苦,看來這次是遇到高人了,搞不好自己這條小命就得交代在這裏了。說時遲那時快,一擊不成之下,程越忙棄了環刀,雙手一圈,就著力道往前猛地合身一撞,企圖將對方攔腰製住。
    對方怎麽也沒料到程越竟會行此無賴的招數,促不及防之下,腰身已被他兩手合抱。“小賊該死!”程越隻聽得一聲怒不可遏的清喝,卻見對方竟將長劍反握在手,朝自己胸腹間直紮而下。
    這家夥莫非是瘋了不成!程越“唰”地冒了一頭冷汗,這一劍要是真刺下來,自己固然會被一劍擊殺,但用劍之人也必會被刺個對穿。難不成自己跟這人竟有什麽不共戴天之仇?否則怎麽會逼得他使出這等兩敗俱傷、玉石俱焚的打法?
    你自己要死,我可不陪你!程越心頭狂叫道。眼見長劍及體,程越隻得鬆開了圈在對方腰上的雙手,就勢往下一撲,極其狼狽地翻滾著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這一劍。狼狽就狼狽一點吧,好歹小命要緊,程越邊滾邊暗自神傷,隻是自己這一避之後,對方隻怕是來不及收住劍勢,難逃死於自己劍下的命運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啊,惜哉!惜哉!
    就在程越胡思亂想地翻滾之時,他仿佛聽到一陣衣袂帶風的獵獵之聲,他忙定神四望,隻聽“奪”的一聲悶響,一件黑黝黝的物件穿透房間背對著街市的那一扇窗戶,電射而至,將房中那人手中的長劍打落在地。程越一愣之下,抬頭往物件飛來處看去,隻見一人推開窗戶,飄然閃進了房中。
    來人白衣飄飄,須發如雪,他見程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輕輕一笑,道“不想南人中竟也有程隊主這等少年英雄,老夫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你?你認識我?”程越心中駭然,瞠目結舌地喃喃道。
    白衣老者笑了笑沒理會他的話,徑直走到那劍士身邊,寵溺地拍了拍他的頭,輕聲道“你出來胡鬧了這麽久,也該回家了吧。”
    程越順著老者看了過去,隻見那劍士一身黑色勁裝,麵上黑紗遮臉,粗看之下,體態略顯輕薄瘦小,此刻被老者護在身前,正瞪著眼指著程越,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程二,程二,你怎麽樣?你沒事吧?”樓下突然傳來劉無敵那粗大而焦急的叫囔聲。
    “我沒事。”程越飛快地爬起身來,走到木欄邊,朝下麵叫道“你護好劉參軍便是了。”
    “程護衛,方才聽房中動靜挺大的,怎麽樣?那偷襲參軍的凶徒被擒下了嗎?”趙況、吳賁兩人已回到了柳昕身邊,見程越現身,忙出聲問道。
    程越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扭過頭去,卻驚奇地發現房中那白衣老者和黑衣劍客竟全然沒了蹤影,他忙閃身進了房中,小小的房間裏四下無人,唯有一張豎著的箜篌在明滅的光亮下寂然無聲。程越緩緩地走到那扇白衣老者曾飄然而至的窗戶旁,隻見窗戶外光影幢幢,暗夜沉沉。清風徐來,吹動遠近錯落的簷角上掛著的銅鈴,發出陣陣清脆的聲響,讓程越覺得方才自己仿佛身在夢境。
    他深吸了口氣,轉身便要下樓,忽見房中一塊圓圓的物件上折射出些許淡淡的暈光,他心中一動,俯身將那物件撿在手裏細細一瞧,隻見此物約有半個巴掌大小,周體圓融如鏡。看其質地,非金非玉;觀其色澤,兩麵黝黑。其中一麵凹凸不平,線條粗疏,依稀是一方山川水流之相,另一邊則用陽文篆刻著一個“墨”字。
    “墨”字?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這老者姓“墨”?姓“墨”?不對,不失姓墨,是墨家!這老者和那劍士八成可能是墨門中人!程越暗自想道,之前聽周義說墨家源流,其中南方有俠者之墨,世稱南墨,其門人多精於技擊,行俠仗義,此等行止,那黑衣劍客之所為幾可驗證。隻不過,那老者為何會認得自己?那黑衣劍客為何又會在自己一行人必經之路上深夜彈奏箜篌引?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聽這曲詞,分明是勸阻之言,難不成他是在暗中勸阻我等不成?程越苦苦思索道,我等此行似乎不用渡什麽大江大河啊,再說,如果他真是有心勸阻,想必是友非敵,但後來他又放暗箭襲擊柳昕,這又該如何解釋呢?
    程越正胡思亂想之時,忽聽劉無敵在樓下扯著嗓子大叫道“程二,程二,你那裏到底怎麽了?你再不下來,我就上去了。”
    程越翻手將墨字圓牌收入囊中,又將掉落在一旁的環刀插回腰間,大步走出房間,高聲道“我這便下來了。”說罷,三兩步跳出清歌館,來到柳昕等人馬前。
    “程護衛,那凶徒可曾伏法?”柳昕看了看程越一眼,淡淡地問道。
    “稟參軍,”程越拱手答道“房中原有劍客一名,與卑下纏鬥了幾合後,從後窗逃走了。”
    “逃走了?”趙況訝然道“能從程護衛手下逃得性命,此人本領不小啊。”
    “趙護衛說笑了,”程越籲了口氣,笑道“程某不過是仗著些蠻力罷了,馬上廝殺尚可以力雄人,若以武技相鬥,程某自然一無是處了。”
    “既然刺客已遁,那便將縣卒撤了吧,”柳昕控著馬踱了幾步,轉身朝韓奎道“襄城控遏東西,實乃河南屏障,縣中治安還請韓縣尉多多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