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疑慮生

字數:4028   加入書籤

A+A-




    新梁漢王!
    “參軍請放心,韓某必盡心竭力,嚴加管控,為侯王牢牢看守住這緊要的門戶。”韓奎總算從驚恐中回過了神來,躬著身子對柳昕道“驚擾了參軍,韓某百死莫贖,所幸臨汝館就在前麵不遠,還請參軍稍移尊步,早往下榻。”
    “老夫確實倦了,”柳昕在馬上將身子往後仰了仰,歎息道“臨行之際,侯王曾憂心老夫年事已高,本不欲遣我西行,是老夫自矜其能,主動請纓接下此事。本以為時局雖亂,但所經之處皆是故地坦途,誰知才至襄城便已是險象環生,由此向西,尚不知更有幾重凶險。老夫苦不足惜,此心唯一切切掛懷的,是深恐不能以身事主,有負侯王之所望啊。”
    張曹椽哽咽著聲音道“參軍赤心事主,公忠體國,德參天地,行為楷模,卑官拜服之餘恨不能以身相替。使參軍在敝縣受驚,實乃卑官等無能。唯請參軍早臨館舍,一洗征塵,方能稍慰卑官等惶恐之心。”
    “以你之能,區區一個騎曹椽著實是委屈了你。”柳昕頗為欣賞地看了張曹椽一眼,哈哈大笑道“老夫向來惜才,待來日歸營後,必將你薦於河南王帳下。”
    “卑官叩謝參軍厚愛。”張曹椽偷眼看了看站在一旁滿臉不自在的韓奎,躬身道“請參軍及各位勇士隨卑官一同前往臨汝軒。”
    “哈哈哈哈,好!走,去臨汝軒。”柳昕揚鞭大笑,在眾護衛和縣卒的簇擁下,隨著張曹椽繼續往城北走去。
    一行人走出不遠,便來到了一個四麵被樹木環抱的宅子前,眾人在門前下了馬,張曹椽吩咐縣卒將坐騎安頓好之後,指著宅門正上方的一塊匾額對柳昕道“參軍請看,這便是臨汝軒了。這臨汝軒,據傳是昔日魏國關右大使、河南尹、吏部尚書酈道元遊覽襄城時的下榻之所,這門上的牌匾,也是酈尚書親手所書。”
    酈道元?張曹椽說的這酈道元,難不成就是後世被尊為中世紀世界上最偉大的地理學家,撰寫過《水經注》的那位遊記散文之祖?程越心中暗暗想道,如此看來,這襄城縣為安置柳昕,還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
    “想不到這襄城縣中竟還有這等住處?”柳昕聞言興奮地跳下馬來,抬頭細細地端詳著門上的匾額,嘴裏嘖嘖有聲地歎道“能讓有幸老夫與先賢棲於同一屋簷之下,貴縣實在是有心了。”
    “這都是劉縣尊的一片愛敬之心。”韓奎笑著伸手往裏一讓,道“夜深寒重,參軍還是早些入內安歇吧。軒中已安排了兩名婢女,參軍隻管使喚便是,我等一幹粗人就不進去叨擾了。今晚參軍與各位勇士隻管安心歇宿,韓某率眾縣卒隨侍在外,但有所需,隻管差人傳喚便可。”
    “如此,老夫便不客氣了。”柳昕輕輕推開大門,見兩名紅巾翠袖的婢女跪伏在門後,低眉順目地叫了聲“郎君萬福。”,便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對韓奎道“有勞韓縣尉。”
    “參軍折殺韓某了。”韓奎笑著擺了擺手,道“宿衛參軍乃韓某分內之事,參軍無需如此。”
    柳昕笑著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言,領著趙況、吳賁、程越、劉無敵諸人跨進了大門。兩名婢女輕輕將門掩上,見柳昕等人還在四下打量,便悄無聲息地又退回了屋中。
    程越蹙著眉頭看了看這座狹小的宅院,隻見這號稱臨汝軒的宅子居然隻有一扇大門,一個緊仄的小院和一間粗陋的正屋。小屋紙窗竹牖,茅頂木牆,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一般,而院中更是堪容轉身,就這小小的麵積裏,居然還在小院的兩個角落裏堆著幾捆亂糟糟的枯柴。更讓人別扭的是,這狹窄的院子居然建著一堵高高的圍牆,讓身處其中的人有著一種處身枯井,僅見寸天的逼仄感覺。
    “參軍,這地方也能叫臨汝軒?”程越沉聲問道“這裏難道真是他們說的那酈道元曾選下的臥榻之所?我看這地方比一般百姓的柴房好不了多少。”
    “你啊!你們都太年輕,不曾聽說過酈尚書的品性。”柳昕笑著指了指程越,帶著責備的口氣道“當年酈尚書治理魯陽郡時,不懼其民風剽悍,不嫌其地僻山隅,居茅屋,飲山泉,以身作則,與民共苦,奉行教化,大興禮樂,為政三年便將魯陽治理成河南庶地,弦歌之鄉。如此人物,豈會在意安身之所是大是小。”
    “論語有雲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聖人之教在前,先賢之行在後,你等雖身居行伍,也不可不識而行之。”柳昕閉著眼睛,輕搖著頭說道“況且,酈尚書為編撰《水經注》,十餘歲時便踏足江海,屈身川澤,風餐露宿,備極艱苦,此屋與其途中之險隘相比,又何嚐不是明堂軒室。”
    “參軍境界高遠,卑下淺薄,拍馬難及。”程越硬著頭皮聽完柳昕的教誨,頓了一頓,道“參軍,卑下自途中遇到韓縣尉之後,心中一直隱隱不安,始終覺得這襄城縣裏透著一股危險和詭異的氣息。”
    “危險?詭異?”柳昕皺了皺眉眉頭,轉臉朝趙況、吳賁問道“你們有沒有程護衛這樣的感覺?”
    “這個,不好說。”趙況看了程越一眼,字斟句酌地說道“之前在城門之下時,卑下曾感覺韓奎有意挾持參軍入城,但自張曹椽和高功曹到了之後,卑下便沒再懷疑了。”
    “你啊!終究是太粗疏了些。”柳昕指了指趙況,歎息了一聲,道“確實如程越所言,今日在這襄城縣中所經之事,確實有頗多不合情理之處。不論其餘,單單說張凡、李泰兩人,老夫已入城許久,竟還未見他二人蹤影,你們難道就不覺得奇怪麽?”
    “參軍說得極是,”程越點了點頭,緩緩道“卑下以為,我等此次襄城之行或有變故發生,參軍還需謹加提防,以免被小人所乘。”
    “各自小心些便是了,提防倒還不至於。”柳昕輕笑道“莫非程護衛以為,襄城縣中還會有人對老夫不利不成?”
    “卑下正有此疑慮。”程越望著小院圍牆上那黑黝黝的天空,吐了口氣,道“我等在途中初遇韓奎時,卑下便覺得他殺意滿眼,煞氣橫胸,進退舉止,絕無善意;臨入城時,他陳兵於城門之內,盛氣淩人,凶態複萌,出言逼迫,意圖挾持。凡此種種,足見其險惡用心。”
    柳昕捋了捋胡須,淡淡地說道“你所說之事,老夫亦有所感,老夫以為,與其說是韓奎用心險惡,不如說是襄城縣枉作小人了。”
    “哦?參軍此言何意?”程越疑惑地問道。
    “哼,這還不簡單,襄城縣所懼者,不過擔心我等追究他私納高澄使者之事而已。”柳昕用腳跺了跺地麵,冷笑著說道“我原以為劉琛宦事多年,自有長進,卻不料卻還是如此瞻前顧後,格狹器小。老夫既已認可了他的擒敵安縣之法,便斷無再求全責備之意,他卻如此深淺不分,戰戰兢兢,驅著一幫武人,事事設防,處處置備,將我等視如敵對,如此行徑,難道不是枉做小人麽。”
    原來在柳昕心裏,韓奎的種種惡意已然被他的這種解釋所理解,程越暗暗想道,這解釋倒也能說得過去,但在自己心裏,卻始終覺得此事沒有這般簡單。從韓奎身上程越能明顯地感覺到他對柳昕表麵恭敬之下有著一種餓狼嗜血般的貪婪,而從高功曹和張曹椽身上,卻嗅到了一股深沉的陰謀的味道。
    如果說柳昕的理解便是事實的真相的話,那還有幾個疑問卻始終無法獲得答案高成安說劉琛未能迎接柳昕,是出於安撫高澄使者的需要,但劉琛作為一縣之令,更是柳昕的座下弟子,按常理來說,縱然是微服暗迎也不算多餘,卻為何他這縣中的一主兩輔都安臥不動,隻派了個功曹糾集了一群烏合之眾前來迎候呢?
    就算劉琛確不能脫身,那他至少應該將張凡、李泰兩名護衛遣回柳昕身邊並告知以實情才是,為何到了現在仍沒有張、李兩人的任何訊息?
    還有,那清歌館中的黑衣劍客,為何無緣無故在柳昕所經之途不顧宵禁奏曲示警,而且彈奏的是《箜篌引》這樣的勸阻之曲?
    最讓程越警惕的是,襄城縣騎兵曹張曹椽,似乎認得自己和劉無敵,且幾次三番在柳昕疑忌,事態緊張之時出麵勸說,充當和事老。此人圓滑世故,心思縝密,在整件事中,他比韓奎、高成安兩個身份地位都高於他的人更像主使一般。
    “卑下總以為,此事或許並沒有如此簡單。”程越越想越心驚,他猛地抬起頭來,看著柳昕,拱手沉聲道“卑下心中不安,去門口看看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