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兩相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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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梁漢王!
    趙況、吳賁如夢方醒,見劉無敵已將柳昕搶在手裏,興奮得一聲怪叫,齊齊挺刀朝身邊最近的敵騎猛撲了上去,兩人兩騎頓時刀來槍往地戰作一團。剩下的兩名敵騎見狀大怒,也不去管正在鏖戰中的同袍,驅馬綽槍直朝劉無敵和柳昕兩人追了過來。
    劉無敵將鐵戟在身前一橫,鬆臂將柳昕放下地來,伸手一把將他推出老遠,厲聲叫道“快去渡口奪船,這裏交給我就好!”柳昕踉踉蹌蹌地往前奔出好幾步遠,勉強站穩身子,扭過頭來看時,劉無敵已與那兩騎鬥在了一起,他懊惱地跺了跺腳,從地上撿起一根尚未燃盡的火把,搖搖晃晃地朝渡口的方向奔了過去。
    趙況、吳賁畢竟是從侯景近衛中挑選出來的勇士,再加上一個武力超群的劉無敵,三人與四騎苦苦相鬥,在精疲力竭和無馬力相助的情況下,依然戰了個旗鼓相當,不相上下。就在眾人打的難分難舍之際,劉無敵忽然瞥見身後大火突起,他心頭一驚,忙用力蕩開對方攻來的兩槍,扭頭往火起之處看了過去,卻見那大火似乎是從臨河處洶洶而起,赤紅的火苗和滾滾濃煙中,幾排形如房屋的建築正沐火而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站在衝天的火光旁,正朝這邊瘋狂地揮動著雙臂,在劈裏啪啦的爆燃聲中,劉無敵依稀聽到一個像柳昕的聲音在嘶聲叫喊著什麽,在巨大的嘈雜聲中,卻是一句也聽不真切。
    柳參軍!一定是柳參軍找到了渡船,此刻正在焚燒渡口,召喚他們上船!劉無敵心中猛地一振,兩條疲累不堪的臂膀似乎瞬息之間被灌注了千斤之力,他一聲怪叫,將手中沉重的大鐵戟上下舞動開來,生生將對敵兩騎逼退了數步,轉臉朝趙況、吳賁兩人狂吼道“快往河邊退!快往河邊退!”
    趙、吳兩人也早就注意到了河邊的大火,隻是酣鬥之時無力分心,不敢轉頭後望,此刻聽得劉無敵這般大吼,心中的盼頭得以驗證,無一不大喜過望,勇氣倍增,大叫著拚力將身前之敵迫出幾步,與劉無敵合並一處,倒提著環刀返身便往大火處狂奔。
    劉無敵拖著鐵戟奔在兩人兩人身後,全身注意力都放在身後的四名敵騎身上,時刻防備著他們從背後驅馬追上來砍殺。所幸此時夜色更深,原本燃燒了好一陣的火堆也漸趨熄滅,敵騎所攜的火把也在與他們對陣時緊張的打鬥中被丟到了一邊,整個河灘地上漆黑一片,溝縫坎渠無一能辨,敵騎不諳地形,不敢縱馬狂奔,隻能小心翼翼地在他們三人身後亦步亦趨,緊趕慢追。
    劉無敵等人好不容易踩低就高,連滾帶爬地趕到汝水河邊時,凶猛的大火已幾乎吞噬了渡口上的所有建築,就連緊靠在岸邊拋錨夜泊的數艘雙桅大船也都被大火波及燒得正旺。衝天的火光將粼粼的江麵映得一片通紅,離大火不遠處一個小小的洄水灣裏,有人正一手拖著一條窄窄的搖櫓,一手舉著火把不停地朝這邊揮動。
    劉無敵等人大氣都來不及喘,徑直朝水灣處狂奔過去,待他們手忙腳亂地爬上小船時,四名緊追而來的敵騎已踏上了淺淺的河灘。劉無敵將大鐵戟拚力往河岸上一撐,小船猛地一頓,飛快地劃破水麵直朝河心搖搖擺擺地蕩了過去。敵騎見此,鼓噪著驅馬便往河中追來,才往前淌出幾步遠,便見河水已然沒到了馬頸之下,四騎不敢再往前邁步,隻得無奈地退回河灘,朝著漸漸遠去的柳昕等人徒然地高聲怒喝。
    劉無敵直到這時才緩過一口氣,他將鐵戟扔在艙板上,一屁股坐了下來,指了指河岸上似乎正在分兵的四騎,大聲喘息著笑道“這時候想著去報訊,晚了!你劉爺爺下了河,還怕擺脫不了一群四條腿的畜生不成?!”
    “敵有大軍為恃,還是謹慎小心些為好。”柳昕坐在趙況和吳賁中間,疲倦的胖臉在微弱的火把光亮下更顯蒼老和淒然,就著渡口的大火,他指著岸上的騎兵對三人道“敵騎一分,意圖可見一騎遠去,料是報訊無疑;兩騎沿河,當是追蹤行跡;餘下一騎往渡口而去,雖不知其目的,然必有其用意。”說完,他又指了指船頭的火把,意興闌珊地道“你等去將火把熄了吧,如今危局遠未過去,不可自露行藏。”
    “不行!不能熄了火把!”劉無敵猛地一挺身,大聲叫道“程二還沒過來,火把不能熄!”
    “程越?對了,程越怎麽沒跟你一起來?”柳昕仿佛突然想起來一般,驚叫道“難不成他與你在敵陣中失散,未能脫困?”
    “區區敵陣豈能攔得住程二!”劉無敵煩躁地踢了踢艙板,粗聲粗氣地嚷道“他為了救你等脫困,孤身引開敵軍外圍的遊騎去了。他若突圍,必會沿河而走,到時看不見火把,如何找得到我們?”
    “程隊主著實堪稱忠義無雙之國士啊!”柳昕歎息道“老夫此行,原本是想縱他一線生機,沒想到竟讓他落入了如此險惡的境地。老夫無能,以致深負侯都督、周郎中之所望,有何麵目複見軍中諸人啊!”
    趙況此刻驚魂甫定,他心有餘悸地看了看遠處連成一片的火光,遲疑著說道“參軍,程隊主雖勇武過人,但終究孤身一人,勢單力薄,眾寡懸殊之下,禍福立知。他既有舍身相救之意,參軍便不可肆意辜負,自取災禍。我等雖已在船,然此水狹處不過百餘步,如果敵軍夾岸放箭,生死實難預料。卑下以為,不如熄滅火把,不使敵軍窺知我等所在方為上策。”
    “你敢!”劉無敵聞言勃然大怒,他猛地站起身來,將鐵戟抄在手裏,不顧小船猛烈搖晃,聲色俱厲地朝趙況喝道“在程二沒回來前,誰敢說要滅了火把,先看看我劉無敵的鐵戟鋒利不鋒利!”
    “你劉無敵的鐵戟鋒利,難道我腰間的環刀卻是塊鈍鐵不成?!”趙況氣急敗壞地爬起身來,硬著頭皮盯著劉無敵瞪大的牛眼,色厲內荏地叫道“吳賁,劉軍士想要領教領教近衛的實力,你不要來試試嗎?!”
    “放肆!”柳昕見船上三人提刃在手,劍拔弩張,黑著臉怒喝道“人常說,危難之時,同舟共濟!你們一個個卻恍如敵對,恨似仇讎,意欲何為?!你等若是如此愚不可及,老夫還不如束手與賊,任其宰割,免得苟活於此,遭人恥笑。”
    劉無敵脖子一梗,正要說話,忽聽得身後傳來“噌”的一聲悶響,這聲響雖輕,卻是如此熟悉,與之前在臨汝軒前聽到的那響動極為相似。萬鈞弩!這是萬鈞弩開弓時三弦齊響的聲音!劉無敵腦中頓時嗡地一聲敵人在渡口處也備有萬鈞弩!想不到渡口被焚,這威力驚人的重型床弩竟未被大火波及。
    一定是那名前往渡口去的敵騎動用了這具恐怖的殺器,此刻小船離渡口不過百餘步,正好處於這弩箭的殺傷距離之內。劉無敵猛地轉過身去,隻見一枝烏黑粗長的弩杆遠遠地從大火之中幽靈般飛了出來,帶著尖利的風嘯聲,朝小船電射而至。劉無敵驚叫聲猶在喉間未出,弩杆已到了眼前,猝不及防之下,他隻得硬生生往下一蹲身,使勁全身氣力一擺手中的鐵戟,朝著急速而來的弩杆上勉力撞去。
    “當”的一聲巨響,劉無敵隻覺一股大力從戟上傳來,他手臂一麻,沉重的鐵戟脫手而出,在暗夜中劃了條短短的曲線,咚地一聲掉進了河裏。弩杆撞飛鐵戟後,餘勢不衰,直朝劉無敵頸脖處紮了下來。劉無敵亡魂大冒,腦中一片空白,瀕死之下的本能反應驅使著他下意識地一側身,粗長的弩杆從他的肩窩處一鑽而入,強大的衝擊力帶著劉無敵從小船上斜斜飛出,噗通一聲落入水中。
    程越微笑著坐在馬上,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身前橫槍跨馬而立的敵軍騎將這應當是一個久居人上的勳貴大佬,濃眉粗目,闊口豐頤,長須飄飄,舉止沉穩,隻是策馬狂奔之下急促的呼吸在怒氣的刺激下上攻頭部,使得兜鍪下原本一張紅潤的臉,此刻卻滿是黑紫之色。
    “程越啊程越,本郡公自信都投奔大丞相以來,滅爾朱,攻韓陵,討並州,持節青、冀,都督西南,大小凡百餘戰,鮮有敗績。想不到卻在這小小的襄城縣郊,被你這黃口小兒累得興師動眾,虛耗軍力。不得不說,你的膽識謀略已足可傲視同儕了。”那騎將強壓下心頭的怒火,淡淡地說道“本郡公本惜你之才,有心寬縱,可惜形勢使然,不殺你實不足以平我將士之怒。你隻要說出另一黨羽的行蹤,本郡公可酌情許你全屍而歿。”
    原來他就是清河郡公高嶽,從他的麵相來看,確實全然不似周圍這些高鼻深目的鮮卑胡種,程越扭頭看了看四下密密匝匝將自己圍得水泄不通的敵軍騎兵,心中暗想道曆史上說高歡一族原本是鮮卑化的漢人,今日一見,足可印證此論真實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