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這個小子不能走

字數:4020   加入書籤

A+A-




    新梁漢王!
    程越有點恍惚地看著十餘騎騎兵領著一群雜卒像潮水一般沿著土台的缺口處往遠處退去,他輕擺了一下緊緊握在手中的長槍,長舒了口氣,一種近乎劫後餘生一般的慶幸縈繞在心中,讓他的心情有點難以言說的激動。
    秀容騎不愧為天下騎兵當中的精銳,單憑方才鍥形陣陣勢將成時的那種足以碾壓一切的霸道氣勢,就絕非一般的輕騎能與之相提並論,哪怕率領這支騎隊的騎將,不過是個像爾朱煌一樣的輕率易怒,膽怯少謀之輩。
    作為統帥,此人戰前瞻前顧後,猶疑不決,戰時全無章法,棄長用短,好不容易想起使用騎陣來衝擊,卻又被兩群虛張聲勢的疑兵驚嚇得掉頭便走,不明白這支傳承自北朝巔峰時期威名赫赫的傲世騎兵,究竟是天欲滅之還是人要亡之,竟一步一步地憔悴如斯。
    不知道那潁川郡主如今怎麽樣了,程越將手中的短匕收入腰間,腦海中不禁浮現出當日在自己強行挾持下的那張蒙著黑紗卻倔強冷傲的臉來,假如今夜的秀容騎還是她和高洪在指揮,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好整以暇地站在這對敵騎的淪落而品頭論足呢。
    可惜當時沒能狠下心來將她的麵紗給摘掉,不知道她的模樣和楚夏比起來孰優孰劣,程越內心生出些許躁動來,一個熱衷戰場廝殺的女子,如果將她禁足在家中,她會是個什麽樣子呢?“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程越心中突然冒出木蘭詩中的一句描述來,他有點蕩漾地輕笑了一聲,信口吟道。
    程越正沉浸在自得其樂的yy中時,突然聽得身後有人拊掌大笑道“程隊主不愧為少年英豪,才脫生死之難,便有心情在此吟誦美人,著實令人歎服!”
    “是誰?!”程越一驚,抖手將長槍橫在身前,勒馬回頭一看,隻見兩名文士打扮的人騎馬站在身後,正含笑看著自己。
    “李膺!周郎中!怎麽會是你們?”程越一見來人模樣,頓時驚喜地大叫道“你們怎麽到這裏來了?”說罷,他將長槍往地下一丟,翻身下了馬背,三兩步奔到兩人馬前,仰著頭傻嗬嗬地笑道“我還在想著什麽時候能進城去找你們呢,你們倒先出城來了。”
    “我們這次是奉河南王之命,到王都督帳下來勞軍的,”周康見程越看到自己竟如此興奮,心中不由得一陣感動,他笑著指了指程越周圍,柔聲道“程隊主,你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此處隻見你一人?”
    “我與王元遜前來解救前軍都督雷五安,被秀容騎給纏住了,”程越輕描淡寫地說道“王都督設計將敵騎驚走,這才解了我被困之圍。”
    “這次僥幸沒死,算你命大!”李膺在周康身側詫異地說道“王思政此人素來老謀深算,陰險刻薄,這次竟然會出奇兵替你解圍,真是出人意料之外。”說著,他語調一轉,陰陽怪氣地打趣道“這次莫不是他真的看上你了?我可聽說這王都督有一掌上明珠,生得美貌端莊,而且還尚未婚嫁。”
    “盡在這胡說八道!”程越臉上一紅,隨即笑罵道“王思政除我之心已昭然若揭,隻是沒有點破罷了。早在方城縣中時,他就已遣人在驛館中安插了眼線,方才在於秀容騎打鬥時,我依稀感覺方陣中曾有弓弩手前出,隻是不知為何臨時換成了擾敵的奇兵。”
    “也許,讓他改變想法的人,是他?”程越微眯著眼,將自己與王元遜結識,並被王思政安排一起解救雷五安的事說與了周康、李膺兩人聽。
    “若果真如此,此子可以說得上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堪比古之大賢。”周康聞言,鼓掌讚道“這樣的人,你可要重加結納才是。”
    “什麽古之大賢,依我看,他不過就是一個迂腐而又不知變通的愚夫,”李膺滿不在乎地反駁道“虎父犬子,說的就是此類。”
    “你啊!遲早會因為這張嘴闖下禍來。”程越見周康麵色不懌,忙笑著扯開話題道“你們剛才說,是奉河南王之命出城勞軍的?既是勞軍,怎麽隻見你兩人雙騎空來,卻不見兵馬糧草?”
    “說是勞軍,實際不過是替侯王帶個口信而已,”李膺漫不經心地說道“潁川城被圍了這麽多天,城中人疲馬乏,糧草殆盡,哪還有多餘錢糧奉於他人。”說完,他抬頭看了看不遠處黑黝黝的潁川城,歎息了一聲,道“還記得你臨行前我跟你說了什麽嗎?王思政若來,潁川必不可保,自今日起,多則四五日,少則兩三日,侯王必會獻城南撤,到那時,才是苦難真正的開始。”
    周康見他說的沉重而悲觀,心中頗覺惻然,他朝程越勉強一笑,道“這事三言兩語也說不清,侯王命我與李膺親到王都督處致意,戰事既了,你且與我等一同麵見都督吧。”程越點了點頭,調轉坐騎跟在周康身後,三人驅馬往方陣那邊走去。
    敵騎既已退散,戰陣正在解散,王思政沒有回中軍大帳,而是選擇在前軍雷五安帳下暫歇。被救下的雷五安經醫士細細檢查過後,發現除了外創甚多之外,並無其他致命之處,這讓王思政大大地鬆了口氣,他吩咐左右照看好雷五安後,一個人出了營帳,提劍站在由兩個高大的拒馬拚起來的轅門旁,呆呆地望著營外打掃戰場的士卒,一語不發。
    “稟都督,”一個粗豪的聲音在王思政耳邊突兀地響起,他有點不悅地轉過頭來,見一名斥候模樣的軍士跪伏在身前。
    “何事?”王思政皺著眉頭淡淡地問道。
    那斥候直起身子,拱手奏道“卑下在奉命巡營時,截獲了三名生人,其中一人說自己是都督帳下行走程越,另兩人自稱是奉侯景之命出城勞軍的特使,三人請求麵見都督。”
    “程越?侯景勞軍的特使?他們怎麽會聚到一起去了?”王思政低頭沉吟了一下,吩咐道“你將他們帶入前軍大帳中來,本都督在帳中見他們。”
    “諾!”斥候躬身應下,轉身大步去了,王思政抬眼朝潁川城的方向看了看,嘴角噙著一絲冷冷的笑意,背著手緩緩地進了前軍大帳。
    “卑職河南王行台郎中周康,攜隨員李膺及隊主程越,見過王都督,”周康領著程越、李膺二人大步進了營帳,拱手朝王思政作禮道“王都督遠來辛苦,侯王特命我等前來致意,一則拜謝都督急侯王困厄,專程解救之恩;二則想請都督盡早光臨敝城,以全侯王思慕之義。”
    “周郎中不必多禮,”王思政淡淡一笑,道“本都督此次出兵,乃是奉丞相鈞旨,前來收取東荊、北兗、魯陽、長社四城,為國盡忠,不敢言苦。至於解侯王困厄之局,”說到這,王思政頓了頓,提高聲調道“侯王既已受封為我大魏的大將軍兼尚書令,職位之尊便在王某之上,王某有幸能為侯大將軍披堅執銳,乃是份所當為,豈敢承謝。”
    “至於何時入城,王某不敢自專,一切聽命於宇文丞相,”王思政笑著朝西北拱了拱手,道“宇文丞相若命本都督明日進城,本都督便明日整軍前去拜會侯大將軍;若無入城之令,本都督恐怕隻能在城下稍作遷延,此間苦衷,還請周郎中能與侯大將軍具言。”
    “王都督公忠體國,卑職深感欽慕。侯王得知都督整軍而來,早有交托州郡之心,”周康躬身道“前幾日侯王已再向宇文丞相致書,請求師出潁川,向北攻取城池,隻是苦於兵少力微,不能成行。都督入據潁川後,若能體恤侯王為國立功之心,望能稍借兵威,助侯王北取梁州,以作潁川屏障,不知都督意下如何?”
    “請周郎中回稟侯大將軍,荊州兵少,且剽勇難製,恐不是大將軍之良助。”王思政擺了擺手,笑道“梁州遏潁川之背,王某不敢假手他人,且同軌郡防主韋法保、都督賀蘭願德已奉丞相之命即將南下,大將軍好意,王某心領了。”說到這,王思政歎息了一聲,接著說道“侯大將軍為大魏國獻河南之地,其功足可稱舉國第一,如今天下紛亂,兵凶戰危,大將軍何不散兵歸田,北入長安,侍奉皇帝陛下而優遊餘生呢?”
    “王都督說笑了,”周康苦笑著朝王思政拱了拱手,道“似侯王這般一生戎馬之人,隻怕早已視生死為飴糖,目富貴為砒霜了。既然王都督尚在侯丞相之令,那卑職也隻好就此回城複命了。”說完,他朝王思政深深一揖,笑道“潁川城上下軍民,敬侯都督入城,卑職這便告辭了。”
    “也好,前軍初遭敵擾,營帳未整,本都督便不留你們了。”王思政見三人整裝便要出營,點了點頭,笑道“不過這程越程隊主此次為我前軍立下了大功,本都督若不加賞賜,恐失眾人之心,還請暫且留在我營中,待受賞以後,再回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