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請將軍多加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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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梁漢王!
    “結為兄弟?”程越輕笑了一聲,將滿滿的一攤子酒水一口氣咕嘟了個幹淨,他將酒壇一把摔碎在地上,用衣袖抹了抹酒汁淋漓的嘴,看著滿臉欣賞之色盯著他的雷五安,慨然道“單騎衝陣,轅門醉酒,人生至樂,莫過於此。男兒大丈夫立於天地間,但求俯仰無愧於心,悲喜不據於人,舍此之外,皆為虛名。雷將軍如此豁達灑脫,又何必自尋煩惱,被虛名所累呢!”
    “好個俯仰不愧於心,悲喜不據於人,舍此之外,皆為虛名!”雷五安聞言哈哈大笑,他隨手拍開另一壇酒來,仰脖一幹而淨,喘著粗氣叫道“程越啊程越,象你這樣的年輕人,雷某我見過不少,但要說真正佩服的,除了你再無第二人!”
    兩人話語投機,性情契合,再加之程越本有心結納,刻意周旋,不多時,王元遜也逐漸放開了心緒,加入了豪飲的行列,三人時而推杯換盞,時而狂歌痛飲,小小的營帳內頓時酒氣衝天,熱鬧非凡。
    “對了,程兄,你今晚立下大功,都督那裏都有何賞賜?”王元遜滿臉通紅,大著舌頭朝程越問道“你在侯景那裏不過就是一介隊主,如果你有意加入我荊州軍,我王元遜保你做個幢主,你看如何?”
    “什麽幢主,幢主有什麽好做的。”雷五安不屑地癟了癟嘴,將灌入口中的酒胡亂地咽了下去,咳嗽著叫道“你若是想來,我這前軍都督的位置便讓與你來做!”
    “哎……若世間人都像兩位將軍這般赤誠為國就好嘍!”程越擺弄著手上的半壇子酒,長歎了一聲,低沉著聲音道“程某這次的確是立了些微末的功勞,但都督的賞賜恐怕是沒有了,不但如此,連程某這條小命,隻怕也難過今晚了。”
    “這……”王元遜猛然想起當初他請求出兵解救程越時王思政那不情不願的態度來,莫非都督真的把這程越視為了眼中刺肉中釘,必欲除之而後快嗎?想到這,王元遜隻覺得胸口仿佛被一塊石頭壓著一般難受,他紅著眼猛地灌了自己一脖子酒,啞著嗓子道“王都督素來光明正大,思賢若渴,莫不是程兄與都督之間,有什麽誤會不成?”
    “什麽?!你是說都督要殺你?”雷五安瞪著一雙快要爆出眼珠子一般的怪眼,大力地搖晃著腦袋,不住聲地嚷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都督怎麽會要殺你呢,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
    “我相信王都督自然是不會視我程某如仇寇的。”程越偷眼看了看雷、王兩人,把手中的酒壇輕輕放在身前,搖頭歎息道“但我聽說,中軍都督藺小歡,此刻正在中軍選揀士卒,不久便要來前軍捕殺程某了。程某死不足惜,”程越跳起身來,激動地將手中酒壇重重地甩出帳外,悲聲道“隻可惜程某一死,那些視宇文丞相如世之伯樂而欲寄身托命的豪客俠士從此後將便會心懷顧忌,遲疑不前,而王都督,也可能就此蒙上一個專權擅殺,嫉賢妒能的汙濁惡名了。”
    “藺小歡?這個無恥小人!一定是他在都督麵前搬弄是非,挑唆陷害的!”雷五安聞言,勃然大怒,他雙臂猛地一用力,一個土瓷燒製的堅硬酒壇頓時在他手下裂做了七八塊,渾濁的酒水噴灑而出,澆了他滿頭滿臉“這個無膽鼠輩論戰功無一是處,論陰險卻無人可及。想當初,修繕荊州城時,由他督領工匠修繕城牆,役工掘出黃金三十斤,他便命人在夜裏送到王都督住處,意圖陷都督與不義之中。今晚他竟敢到我前軍來殺軍中有功之士,雷某身為前軍都督,是可孰不可忍!”
    “雷將軍慎言!”王元遜在旁聽了雷五安高聲怒罵藺小歡,腦中的酒意猛地醒了大半,他縱步上前,攀著雷五安的胳膊急切地勸慰道“修城獻金之事,都督已有嚴令不得再提;至於他整軍欲捕殺程越,也不過是程越所聽之傳言而已,如今大軍盡出,軍中將校不可失和,茲事體大,還請雷將軍詳加查察才好。”
    “原本我也並不相信此等傳言,”程越咬牙沉聲道“但如今便有四名都督近衛守在營帳外,另有一支精良輕騎亦在營中巡邏監視,一旦程某敢從營帳中走出,立時就會有殺身之禍。兩位將軍如若不信,將人喚來一問便知。”
    “帳外有誰在那,給本將軍滾進來!”雷五安聞言,頓時朝營帳外勃然怒喝道。
    “卑下王信,見過小將軍、雷將軍。”帳門一掀,一名麵色沉鬱的都督近衛板著臉走了進來,他躬身行了個軍禮,淡淡地說道“卑下四人奉都督將令在此護衛程隊主,不知雷將軍喚卑下前來,有何吩咐?”
    “你!”雷五安氣急敗壞地看著那名不卑不亢的都督近衛,一時竟氣得說不出話來,隻是漲著一張通紅的臉,梗著脖子喘著粗氣。
    “王信,我且問你。”王元遜見此情形,不禁輕歎了口氣,轉臉朝那護衛道“你等此行究竟是否是在監視程隊主,還有,藺小歡藺都督今晚可有異常?”
    “回小將軍,”那護衛王信恭敬地朝王元遜拱了拱手,道“卑下等四人的確是奉都督之命在此護衛程隊主,沒有都督將令,程隊主不得離開前軍營帳。至於藺都督,”王信看了王元遜一眼,頓了頓,遲疑地說道“藺都督如今確實正在前往前軍的路上,但他也是奉都督之命,送酒肉前來為程隊主慶功的。”
    “送些酒肉而已,又何必勞動中軍都督?看來都督為了剪除程某,已是煞費苦心了。”程越操起一壇酒,拍開封口提在手裏,眼望著帳門外暴雨將臨的夜空,慨然道“想我程某十餘歲便投身行伍,至今已有數年,自知天下紛亂,兵凶戰危,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人固有一死,若能縱馬高歌,血灑疆場之上,死得其所矣;若是遭逢算計,殞命陰謀之下,程某雖死也難以瞑目。”
    “程某有幸,能在臨死之時認識像雷將軍這樣耿直率真之人,”程越將酒壇在雷五安胸膛上重重一撞,縱聲長笑道“程某雖非英雄,卻也不是束手無為任人宰割之輩,來,雷將軍,幹了這壇酒,你我就是敵人了,程某這就單槍匹馬殺出重圍去,請雷將軍切莫手下留情!”
    “有我在,今晚誰也不能動你,就算都督來了也不行!”雷五安聽程越說得這般慷慨激昂,自己胸腔裏那一股惺惺相惜在酒精的刺激下頓時如山洪般爆發了出來“你就在我帳中安坐,我倒是要看藺小歡敢不敢損你分毫!”
    “雷將軍厚愛,程某沒齒難忘!”程越看著怒氣衝天的雷五安,哽咽著道“雷將軍庇護得了我一次,庇護不了我兩次、三次,我已決意要回侯王軍中去了,此步一出,便是生死兩隔,望雷將軍保重!”說完,程越將衣甲一整,抬步便往帳外走去。
    才邁出一步來,隻聽帳外鐵甲摩擦聲響起,三名都督近衛手提環刀惡狠狠地湧進了營帳,護衛王信朝王元遜拱了拱手,道“程越公然違抗都督將令,意圖離營外逃,卑下不得不依令截殺,還請小將軍、雷將軍協助。”
    “混賬,你這個拿著雞毛當令箭的狗東西!”雷五安勃然作色,抬手狠狠打了王信一巴掌,怒吼道“本將軍的營帳,也是你吆五喝六的地方嗎?
    “沒有都督的將令,卑下等不敢擅離職守!”王信滿臉是血地抬起頭來,毫不示弱地盯著雷五安,含糊地說道“如雷將軍一意孤行,卑下等也隻能得罪了。”
    “你要都督將令是吧,”王元遜用力拉住暴跳如雷的雷五安,轉頭朝王信淡淡地說道“不知道這物件,是否能讓王護衛滿意。”說著,他伸手從懷裏掏出一枚黑黝黝的令牌,舉在手裏,沉聲道“這是王都督的隨身將令,持此令者,如王都督親臨。”
    “這……”王信雖知道用令代人大為不妥,但從軍法上而言,他又不得不聽從持令之人的號令,他遲疑地轉過頭去看了看其餘三名護衛,見他們也是滿臉懵色,不由得低頭長歎了口氣。
    “既有都督令牌在此,你等還不滾一邊去!”雷五安一腳將王信踢開,伸手搶過令牌塞到程越手中,急急地催促道“你決意要走,我也不留你,快拿著令牌速速離開吧。”
    “這怎麽行?你們擅自動用將令,到時都督追究起來,罪過可就大了。”程越將令牌推開,搖頭道“你們既然視我為知己,我便不能害了你們。”
    “你這麽豁達的一個人,怎麽現在卻這般婆婆媽媽的,”王元遜將令牌拿過來,硬塞進程越的腰間,斷然道“士為知己者死,何況你還救過我和雷將軍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