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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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恐怕是第一個親眼看著自己葬禮的人了。
驟然睜開雙眼,夙溪入眼的便是自己的黑白照片,可笑的是她車禍之後,就沒有照過相了,所以麵對的那張臉,還是她異常陌生帶著嬰兒肥與天真笑顏的臉。
這是幾歲?應當是四歲?還是五歲?
總之那時候很小,笑起來眼睛下麵還有眼窩,照片原本是彩色的,調成了黑白,滑稽地放在了黃白菊花之中,像是夭折了一樣。
不過二十歲死亡,不算夭折,也算英年早逝了吧?
沒有哭聲,沒有談話聲,甚至連呼吸聲都很弱,整個葬禮開得可謂小,裏裏外外人加在一起,不超過二十個。
夙溪扭頭看了一眼,小學老師,初中老師,高中老師,高中同學來了兩個,一個是班長,一個是副班長,恐怕是硬著頭皮來的,臉上還有些不耐煩,加上照顧她的保姆,大約有八個人了。
父親那邊的親戚有兩個,一個是叔叔,她在五歲之前見過一次,還有一個爺爺輩的,老人家杵著拐杖站在門邊上,半隻腳在外頭,半隻腳在裏麵,眼睛往外看,也不知道究竟願不願意進來。
母親那邊的親戚……三四個吧,她都見過,但是叫不出名字,也已經很多年沒有聯係了,此刻過來,眼睛卻一直在她母親的身上飄,瞧他們穿著老舊的衣服,恐怕又是借錢。她知道,母親不會借的,她向來看不起這些窮親戚,何況這些親戚借的錢也從未歸還過。
夙溪看著這誰也不和誰交談的場合,突然覺得有些可笑。
她將目光放在母親的身上,她穿著鼎好的黑色小禮裙,手上套著黑紗,頭上戴著禮帽,若不是胸口別了一朵白色的菊花,夙溪甚至覺得她去串場婚禮別人也不會覺得不妥。
她沒哭,甚至眼眶都沒紅,半垂著眼眸就盯著夙溪的遺像看了很久,夙溪也看著她,兩人之間什麽都沒隔,像是對視一般,卻真正的隔了十萬八千裏,隔了陰陽。
一刻鍾後,母親收回了視線,平淡地向一旁的人詢問這場葬禮開銷的費用。
夙溪繞著整場看了一眼,這地方小到可憐,也不知是在哪個地方租來的小房子,門很小,窗戶在最頂上,外頭照進來的陽光與這一處的陰暗形成鮮明的對比。
夙溪仔細想了想,她是怎麽死的?
好像是被幾個門派的弟子圍在山崖邊上,重傷難治,又被人一腳踢下山,然後墜入深海死的吧。
那麽現在又是怎麽回事?
這些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圍在這裏給她辦一場葬禮是怎麽回事?
難道他們知道她在另一個世界,那個書中的世界過世了?
夙溪抿嘴想了想,沒想明白。
她順著所有人的周圍都轉了一遍,細細地觀察他們的近況,叔叔挺成功的,身上的西裝是名牌貨,房子的門口還停了一輛奔馳,有司機在等著,應當也是他的了。
姨娘就過得不太好了,一雙手久經風霜與操勞,尾指連著手掌跟都裂開了,幹燥脫皮,她的臉也長期沒有保養,長了許多斑點。
這場合安靜得詭異,夙溪在這房間裏飄了一個小時了,誰也沒開口說話。
在門口杵著拐杖的老人終於跨步進來了,他恐怕是站久了受不住,找了一個椅子坐下來,離所有人都很遠,夙溪對他的印象不深,隱約記得他眉毛上的痣,似乎是父親的舅舅還是叔叔來著。
她朝老人走去,老人從一旁的椅子後頭抽出了份報紙,安安靜靜地看著。
夙溪瞥了一眼報紙的時間,是她看完小說睡覺後的第二天,那一日她睡著了之後就到了書中的世界了,不過這顯然已經是舊報紙了,所以才會被人廢棄在此地。
夙溪看見了報紙上加粗放大的標題——a城12日晚發生6級地震,xx小區老房坍塌,至1人死亡,16人重傷。
夙溪盯著那小區看了半晌,那是她住的小區。
又看了一眼內容。
12日那天夜裏地震突然降臨,沒有任何預報,也沒有任何防護措施,不過一開始都是輕微的餘震,所以整個小區大部分的人都安全逃出了。
餘震之後便有一些鬆動的老房子倒塌,夙溪住的那棟是最後倒塌的一批,她那一棟樓裏,連個受傷的都沒有,除了她死了。
而且……她是這場地震中唯一一個死亡的人。
報紙寫得很詳細,甚至將她沒能逃離的原因也給標明了,完好的人多多少少都保住了命,可她不完好,所以注定死亡。
夙溪猛然想起來什麽。
那一夜照顧她的保姆剛好家中有事,於是請了一天假,晚上六點鍾做完晚飯就回去了,夙溪吃完晚飯,艱難地爬上了床,翻出一本看名字就覺得特別無聊的小說打發時間。
果然,那小說很長,全過程就是女主角在開掛,各種男主角男配角都喜歡她,夙溪看到後半夜吃了藥,草草翻了一下後麵的內容,在得知一直很看好的男二號黑化之後,便合上書翻了個白眼,倒下去睡著了。
再度醒來是被晃醒的,她醒來的時候,房子的玻璃窗都已經裂開了,整個房子在劇烈的抖動,夙溪頓時明白,這是地震了。
她的輪椅就在床邊,聽著外頭的尖叫聲,她扶著輪椅想要逃離,然而一個劇烈的晃動讓她摔倒在地,房屋整個兒傾斜,她叫破了喉嚨也沒有人迎合她。
那是短短的二十多秒,卻是她人生最漫長的時間。
恐懼、害怕、不甘、釋然,一瞬所有情緒都湧上了大腦,她終於要告別這個世界,告別這唯獨對她冷漠的世界。
沒有不疼愛自己的父母,沒有冷目相對的同學,沒有嫌棄她的保姆,或許死了之後,她會去到一個更美妙的世界,那裏的好人居多,不會因為她是個殘廢而嫌她累贅。
房屋坍塌的那一刻,夙溪撲在地上,眼淚滿臉,雙手被石頭壓住,她縮在的牆角,唯有那一本隨著慣性滑到她身邊的書陪著她。
頃刻間,房屋坍塌,她的意識就停留在那一刻,也結束在那一刻。
此刻夙溪驟然覺得有些冷,她伸手摸了摸肩膀,觸碰到的是一片虛無,自己仿佛是真實存在的,卻穿越了所有東西,無法觸碰。
生前最害怕的場景被她選擇性的遺忘了,此刻想起來,她不禁有些恍惚。
原來她早就在地震中死去了,那麽這麽些年,有宿無逝陪伴的這麽些年,她究竟是在什麽地方,怎麽過的?
難道一切,不過是她死後彌留之際,幻想出來的一場驚心動魄?
夙溪不信,一切分明那麽真實,她好似真的經過了好幾年的時間,遇到了那麽多人,交到了幾個朋友,結實了宿無逝,與他相愛。
這些感情到此刻她想起來,都心如刀絞,怎麽可能是假的?
夙溪捏緊雙手,卻感覺不到手心的刺痛,比起現在這冰冷的葬禮,她覺得與那書中的人度過的那些年反而更加真實。
他們更有血性,更鮮活,更重情義,甚至有的不重情義,都顯得那麽真切。
眼前的這些人呢?那些帶著不耐煩眼神的老師同學們,那些顯然抱著別的目的前來的親戚們,還有這幾個分明有血緣關係卻一句話也不溝通的人,他們哪一點讓人覺得他們是活著的?
“嫂子。”叔叔看了一眼手表,將手裏慰問的金錢光明正大地遞到了母親的手上:“我哥說他就不來了,讓我帶這個給你,你節哀,我還有事,先走了。”
母親點點頭,也無所謂,反正她與父親離婚十多年,兩個人向來不聯係,若非是夙溪的死,父親那邊也不會來兩個親戚意思意思。
見叔叔走了之後,那老者也留不住了,同樣給了錢,說幾句話,便匆匆離去。
老師、同學,紛紛效仿,留下來的,就隻有母親家的那邊親戚,他們還有別的目的,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別人給母親的錢,想要從中分一筆。
夙溪看著這些人,隻覺得心寒,她死了,他們知道消息,一滴眼淚不會流,走之前,甚至也不看一眼她的照片。
那黑白照片上的自己,笑得無比燦爛,那是她兒時學舞蹈小有成就時,母親拿著相機給她拍的,拍完了之後沒多久,她就殘廢了。
那照片上的自己笑得有多甜,此刻夙溪的心理就有多酸。
如果宿無逝知道她死了呢?
如果宿無逝知道她墜下山崖,死在那片礁石上,死在那片海洋裏,他會怎麽做?
至少……會為她流下幾滴眼淚吧。
至於隆遙……那傻孩子恐怕會哭得鼻涕眼淚一把。
夙溪看著那幾個慢慢靠向母親的人,看著他們簇擁在黃白菊花之中,看著母親的臉上堆著冷漠,他們的臉上滿是歉然與諂媚。
夙溪覺得惡心,如果此刻她是活著的人,恐怕會當場吐出來。
“表妹,溪溪這丫頭過世了,你也別太難過了,這麽多年了,她也一直在受苦,或許走了反而好。”
“是啊,堂妹,你看你這些年花錢請保姆照顧她,把她照顧出一副怪脾氣,整天在家裏也不出門,要我說,人就算不死,身體也不會好的。”
“畢竟是個女娃娃,她那樣子,也未必能找個好人家,以後說不定更吃苦呢。”
“你想開一些,你看你現在還年輕著,漂亮著呢,再找個人,好好過日子,還是會有孩子的。”
母親冷眼看著這幾個沒怎麽來往過的窮親戚帶著鄉音說著別扭的普通話,那話語帶著封建老舊的思想用婉轉的口氣刻薄地說出。
等他們說夠了,話題也終於繞到了錢上麵。
“表妹,你還記不記得小強啊?那孩子可有出息了,現在考上了我們那兒的大學,一本呢!好學校就是不一樣,學費也不低啊,表妹你也知道我和你表哥,農村人種種田,哪兒有那個錢啊,咱們親戚一場……你能幫點兒是點兒。”
“對啊,表妹,你幫著咱家小強,以後小強工作了,肯定把你跟親媽似的孝順著,你也不愁溪溪死了,沒人養老不是?”
太難聽了,伸手要錢的嘴臉更是難看。
夙溪看著母親那張冷漠的臉,她事不關己地道了一句:“都開始朝死人伸手要錢了,你們也不怕折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