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二十章 莽漢無知反遇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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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被放回到床上,門千偈替他擦去手臉的汙垢。紅依拉著春雪的手,無法相信那徹心的冰涼,指甲裏沒有血色,手指也那般僵硬。她隻當春雪睡著了,輕輕喚著:“春雪,睜開眼看看姐姐。”
任無住和門千偈立在床旁,望平蕪忍不住落起淚來。門千偈惋惜道:“春雪他是吃了洋金花的果子,中毒死的。我知道這些果子有毒,還專門放在最上處,也不知這小子怎麽發現的。”
任無住握緊拳頭,捶打著大腿道:“怨我,都怨我,昨天晚上,是我拉著師弟們去我房裏商量事情,是我猶豫不定才折騰了一晚上,要不冰台師弟早點回去,這小子肯定有救。”
紅依站起身,抹了抹臉上的淚水,道:“春雪貪吃,怪不得任何人,是我這姐姐,夢裏聽到他呼救卻沒去救他,是我的錯。他昨天還說,碰見了一個熟人,說不定很快就能見到他父母了。如今,我該怎麽跟他父母交代。”
任無住歎了口氣走出房門,眺望著群山閑雲,竟難舒心中愁悶,道:“再多錢財在人命跟前都單薄無比,這個孩子倒也可憐。”
門千偈悵悵立在門口,道:“我們選個地方,把他埋了吧。”
說話之時,隻見一群壯漢提著棍棒從山下直衝而來,領頭的那人,身著青黑套服,一看就是個管家打扮。門千偈大喝道:“大師兄,你看這幫人像是來瞧病的嗎?”任無住道:“三師弟,莫衝動。”
那管家帶人直衝到小屋前,挺腰喊道:“誰是這和氣台的主子?出來。”
任無住剛要走下去答話,卻聽到房頂上莘誠子像唱戲文般道:“貧道一直都在,你卻瞎了狗眼。”
鬧事人群裏,一個個頭不高的中年壯漢走出,隻見他滿臉胡茬,連眉橫目,手提一隻捅火鐵棍,指著莘誠子道:“房上的老頭,下來與我說話。”
莘誠子躥身躍下,笑道:“下來了,找我何事?”
中年壯漢道:“我結拜大哥說看見我兒在你處,為何卻不見他出來見我?”
紅依聽到此話,走出房門,道:“這位前輩,您說的孩兒可是一個啞巴?您是不是在洛陽城賣過燒餅?”
中年壯漢道:“正是!快說,我孩兒呢?”
紅依撲通一聲跪地,抽泣道:“您來晚了。您快進屋看看他吧。”
中年壯漢臉上一沉,衝進屋內便是一陣嚎啕大哭,那管家也進屋嚎了一陣,道:“是誰?是誰害了我侄兒?”
紅依道:“是我沒照顧好他,他才誤吃了洋金花果,中毒了。”
“什麽?我家啞巴是毒死的。”那中年壯漢頓時怒發衝頂,臉上的橫肉抖了幾抖,吼道:“那就殺人償命。”說完上前一步,對著紅依腦後便是一擊,紅依哪有防備,登時天旋地轉,俯身倒地。
那中年壯漢卻不罷休,掄起鐵棍揮來致命一棒,還好莘誠子眼疾手快,拋出幾個石子,那鐵棍才落不下來,被舉在空中鐺鐺作響。紅依聽到身邊一陣陣打鬥和吵鬧,還感覺有人把他拉起,拖到一旁,可是眼前終究是越來越黑,直到再也看不見聽不見了。
而此時,陸無淵和蘇子矝正騎馬走在從劍南道到關內道的大路上。蘇子矝望著滿山的春意,搖頭晃腦的吟道:“春光好,好春光,翠綠猩紅醉海棠。金露吐滿頻頻樹,晴明的長空暖洋洋。貪情的碟兒對對,含泥的燕兒雙雙。農人耕耘忙碌,百花醞釀芳香。滿眼的青山流水,點綴著桃紅、梨白、菜花黃。”
陸無淵笑道:“沒想到你蘇子矝會做出這麽散漫的詩!”
蘇子矝樂嗬嗬道:“難得,我今天是在地麵上走的,而不是在樹枝上飛的,當然不能辜負了這番美景,這番心境。”
陸無淵含笑,眼神卻機警的朝四下望去。蘇子矝會意,急忙從袖中抖出鐵扇。
陸無淵道:“別緊張,它不傷我們,已經走了。”
蘇子矝道:“誰啊?我怎麽沒聽見?”
陸無淵道:“一隻白虎,我曾在玉陽山上見過它。剛才它也可能是路過,伏在林子裏盯著我們。”
蘇子矝收起折扇,道:“玉陽山上的白虎?說不定紅依佛女就在附近。”
陸無淵低頭道:“不會,如果在附近,水犀瓶應該能感覺的到。”
蘇子矝點點頭,道:“我們現在在山南西道,興元的三道觀本來就沒多少孩子,很好安置。接下來長安,洛陽,汾州、河東、南陽、晉州、鄭州。咱兩個快馬趕路,不用多少時日就能到萬安山腳下。也算是順道,去看看紅依佛女”
陸無淵道:“她不想見我。好了病就不願吃藥,我又何必去打擾她。”
蘇子矝望著陸無淵失了笑容的臉色,道:“好了,不提她了。你真打算把三道觀都撤了?”
陸無淵道:“戰亂已息,歌潭的人自然也該回來了。”
蘇子矝駕駕兩聲趕上陸無淵,道:“那你為何要把孩子們送入王屋山、北少林、齊元冠、玉陽山這些僧道之地呢?”
陸無淵麵色沉靜,道:“我不是已經規定,隻送八歲以上的孩子,而且還給了他們選擇。當今亂世,男兒學幾招拳腳隻有好處,女子有一些身手更是幸事。而且這些地方對俗家弟子要求並不是很嚴,將來他們還能有自己的選擇。”
蘇子矝聽後也不再問話,兩人快馬加鞭,直朝著長安奔去。
紅依清醒時正在自己的房間裏躺著,急忙起身推開房門。屋外,陽光剛爬上山頭,她才知道自己已經昏睡一天一夜。望平蕪獨自悶悶的切藥曬藥,看到紅依走出,手中切刀一顫,道:“師妹你醒了,廚房有粥吃,我去給你拿。”
紅依道:“芸台師兄,大家呢?怎麽隻有你在這?”
望平蕪勉強笑道:“大家都采藥去了。你,你快去洗個臉,吃點東西,我這一堆的活幹不完,還等著你幫忙呢。”
紅依點頭剛要離開,忽看到落成空的書房開著窗戶,身形踱來踱去,連連歎息。再一回頭,三座大屋前空無一人,平常時間,這會應該是堆滿了病人才對。望平蕪隻見紅依不肯離開,又是勉強的笑笑。
紅依心下疑惑,肯定是出了什麽事。走回到望平蕪身邊,道:“芸台師兄,你快告訴我,出了什麽事?”
望平蕪因為心事重重切了好幾次手,此刻他吮吸著手指,任由血水混合著苦澀的藥味在唇齒間回蕩,許久,他才抬頭望著遠方,道:“師父被官府抓走了?那個管家強詞奪理,硬說是師父故意毒死了春雪。”
“什麽?”紅依驚呼道:“官府怎麽能不理清事情真相?”
望平蕪冷笑道:“真相?那縣老爺隻相信他家管家滿口胡鄒。哪裏還管什麽真相。大師兄說了,有錢就有真相,於是就立即籌了錢包給那縣老爺。”
紅依緊張道:“還好大師兄籌錢,包了錢就好辦了。”
望平蕪道:“好辦?那貪官明擺著就是越拿錢越不講理。大師兄的宅院是買主先付了一半錢,另一半明年再付。這逼得大師兄提前去要錢,那買主見事敲詐,給了大師兄三百兩便抵了明年的三千兩。偏偏那貪官,收了錢卻隻是讓大師兄進去看了看,又把大師兄轟出來了。”
紅依道:“這般昏官,就隻知道要錢,哪裏能審出真相來。”
望平蕪歎氣道:“誰知咱師父更是荒唐,他昨天並沒有把銀子全部送完,好像故意逗我們幾個,身上還藏了一百兩,全便宜幾個縣尉小廝了。朝堂上師父雖然言辭犀利戲弄了那昏官,卻是把理也講成一塌糊塗,此刻還在那牢獄裏受苦呢。”
紅依低頭道:“芸台師兄,要不我們把事情陳寫清楚,交給那縣官。”
望平蕪道:“我們寫的再清楚,那縣官怕是隻認識錢,不認識字。昨天在公堂上,縣官讓師父寫出毒人的實情,師父胡鬧,寫了一首《長空吟》:‘天清日靈,滿目光輝無寸雲。借問長空今何去?直指泰鬥鵬程。小看醫史多廢話,細觀世界無根。安排宇宙,唯獨小民識光陰。’那縣尉當場撕詩,叫師父是傻瓜,結果師父隨手寫出一首《傻瓜詩》:‘天降一苦人,地生一傻瓜,嚐遍世間草,開滿人間花。’隻把那縣尉氣的當場踢翻桌子,口裏喊著等著瞧,就去後院喝水去了。師父提筆又寫出了一首《等著瞧詩》:‘勸君休笑得意時,三年東來四年西。蒼天也有明暗苦,星座從不計高低。三春芬芳燕爭語,六月碩果鶯亂啼。洞察因緣與人河,星移鬥轉龍更衣。’這首詩把縣官說得臉色鐵青,叫嚷著這案子沒法審了,把大師兄轟了出來,驅散眾人,還把師父單獨關押了。”
紅依聽得神色慌張,心中卻是想到了玉陽山的黃金洞,心想:“如果錢可以做主,道長可會怪我拿走金塊?白虎又會不會為難我?”便道:“師兄,春雪的父親怎麽樣了,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望平蕪的眼神裏露出一絲鄙夷,道:“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春雪的父親,後來又來了個假惺惺的女的,就算是後娘,怎麽會一滴眼淚也沒有,張口就索賠錢財。師父被帶走後,那對夫婦隻喊著殺人償命,連兒子的屍體也不管,還是我們選了塊好地把他埋了。”
紅依默默低頭,大概明白了春雪不願回到父母身邊的原因。更想起了春雪曾經的笑顏,在玉陽山時他和莘誠子討價道:“你先收姐姐做徒兒,我再幫你。”被關進任府的柴房時,他那麽天真的說:“春雪會永遠和姐姐在一起。”生氣時會不講理的吼道:“連姐姐也不管我,不管我了,我就在這山裏死了算了。”他的一笑一鬧在紅依的心中卻是那樣親近。多少個日子,他喚她姐姐,他是她弟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