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三十九章 君子直怒為紅顏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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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依隨白發男子開門而入,屋中光線昏暗,花香濃鬱。角落處擺放著幾尊古銅色的花瓶,插滿各色幹枯的梅花。牆壁上掛著層層疊疊的工筆小畫,有紅梅煮酒、折梅起舞、梅枝張燈,梅海祈願,就連窗簾上也是繡著寒梅傲雪。紅依不禁歎了句:“原來老閣主喜歡梅花!”
白發男子瞪了紅依一眼,道:“跟我來。”轉身進了內室。
紅依隻看到床榻上躺著一個枯瘦的老人,眼神穢滯,大肉盡脫。頭發白多黑少,麵容慘白無澤。周身裹著一床大紅錦緞絲綢被,乍一看,像是一個晃悠悠的腦袋擱放在床頭,讓人心頭一駭不忍直視。
兩個穿著靛藍長裙的妙齡侍女,對著紅依和白發男子深深一拜。白發男子道:“這就是我們迤邐山老閣主,煩請紅依佛女仔細瞧瞧。”
紅依看了一眼白發男子冰冷的神色,走上前對侍女道:“麻煩讓我看看他的手和腳。”
兩個侍女揭開被褥,把老人的手腳都暴露出來。紅依隻看那雙手的肌膚遠不如臉,哪裏還有肉,分明是一副手骨掛著一張鬆垮垮的人皮。腳麵烏黑一片,五指蜷縮,筋骨血脈緊繃暴突,似乎輕輕一撥就會斷掉一般。
紅依隻見老人的腳跟顯出一條紅線,繞踝骨,過三陰交,隱隱而上,她伸手要掀開被褥,白發男子卻緊張的將她一按,道:“你要做什麽?”
紅依掙脫他強有力的大手,直身道:“我想看看老閣主腳踝後的紅線引向哪裏?”
白發男子看紅依回避後,才上前仔細的查看了一番,道:“紅線引向膝蓋,再無別出。”
紅依道:“老閣主臥床幾載?”
白發男子低頭道:“已經塊十三年了。”
紅依又問:“身下可有壓瘡?”
白發男子道:“一個時辰翻身四次,腰下鋪著蘆花墊,至今並無壓瘡。”
紅依的手指搭在老人的寸口,她沉心靜氣,慶幸脈如遊絲,卻綿綿不絕,自然還有一份生機,點頭歎了口氣。
白發男子接過侍女端來的筆墨,道:“佛女若心中有數,就開方吧。”
紅依皺著眉搖搖頭道:“方藥我還不能確定,你們的藏書閣在哪?可不可以容我翻閱些醫書,考慮兩天。”
白發男子臉上一沉,將筆墨重重的扔在桌上,對侍女道:“帶佛女去頌梅書閣。”
紅依的心中也陡然一緊,默默跟在兩個侍女身後,繞過幾處嶙峋的假山,來到一座精巧的竹樓前。幾名穿著綠衣短袍的女子匆匆趕來,道:“副閣主有吩咐,說書閣久無人來,要我們用心打掃一番。”
紅依道:“不妨事,我隻翻閱些醫書,你們打掃便是。”
兩個穿靛藍衣裙的侍女遞給紅依書閣的鑰匙,行禮便離開了。幾名綠衣女子慌忙去打水。
紅依推開書閣的屋門,一縷陽光透窗而入,分外明亮,攜帶著幾分書卷的紙香。屋內的書架整齊有序,竹簡和帛書分類陳列。紅依順著間隔向內望去,發現醫書竟占了藏書的十之六七。書閣久不打掃,地麵和書架滿是灰土,輕輕一吹煙塵飛揚。
紅依正在書海中驚歎,忽聽到牆角盡頭呼啦一聲。她心中頓生幾分忐忑,輕悄悄的向聲音方向走去,隻見內牆的書桌邊上,一個蒙著麵紗的白衣女子猛的抬頭,抱著身前的書卷倉皇離開。
紅依剛要追問,忽想起隻有自己才有書閣的鑰匙,而且是剛剛才打開的房門,這女子也不知從何而入。想起她埋頭苦讀,陶醉書香,連自己開門走進都未曾察覺,這般好學不倦的精神著實令自己油然生敬。紅依眼睜睜看著她跳窗而出,頭也不回,匆忙中衣角也被窗台掛破了個口子,定是驚恐之極,慌不擇路。
幾個綠衣侍女抬著水桶走進。紅依小心走到窗台,抹去了一片淺淺的鞋印,抬頭再看,那白衣女子早已隱去身影,消失在花園從中不見了。她這才走回到書架,細心查閱各種醫書。
中午時分,紅依仰起疲憊的小臉,牆上掛著一幅筆墨濃重的雨中楊柳圖,被側窗的微風一吹。柳條也跟著輕輕飄揚,留白處題詩: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筆韻清秀小巧,字裏行間充滿著一個女子的愁緒和哀怨。
仔細一瞧,畫卷後還重疊掛著好幾副畫。她起身翻開來看,隻見第二副是一張荷塘楊柳圖,題詩為:亭台小樓高幾許,閬苑斑駁碎心籬。東栽楊柳西插藕,日聽蟬聲暮賞魚。寫的雖說是美景,奈何讀之卻又一股千般愁緒無處疏解之感。
第三幅還是楊柳圖,不過季節卻是秋天,黃葉紛飛,一片蕭條。題詩為:迤邐山門幾重深,笙歌滿園醉醺醺。不知朝夕風雲數,黃昏一夢月西沉。
紅依看得滿心蒼涼,直到一個穿著綠袍的侍女端著飯菜走進,道:“佛女在想什麽呢?副閣主讓我問您,方藥考慮的怎麽樣了?”
紅依一愣,搖搖頭道:“我還是沒有查出,是什麽病可以使人腿腳發出一條紅線。”
綠袍侍女呆了片刻,道:“這個,這個倒不足為奇,我們迤邐山的靈女們,腿上都有一條紅線。”
紅依心中一驚,道:“都有,那你腿上也有嗎?”
綠袍侍女退下鞋襪,暴露出自己的小腿。紅依隻覺得那如玉藕般的肌膚光滑細膩,潤如凝脂,一看便讓人心生愛憐。隻是這冰雪般的腳踝內側,卻隱約藏著一條淡紅的絲線,乍一看更像是女兒的完璧無瑕,被誰不小心劃了一下。紅依想了片刻,道:“這麽說,倒可能是水土的問題,是我找錯了方向。”
綠袍侍女穿上鞋襪,道:“這紅線不痛不癢,我們平時都沒有注意的。”
紅依想了想道:“我要處方,把老閣主以前服用的方藥都帶來給我看看。”
綠袍侍女道:“是,我去請問副閣主。”語畢匆匆離開了。
晚上,紅依點了油燈,翻閱著厚厚的處方。
綠袍侍女拿了根蜜蠟走來,幫紅依整理看過書冊。她欲言又止,時不時望著紅依的臉出神。
紅依歎了口氣道:“這位姐姐,我發現老閣主最開始服用了很多清熱解毒的草藥,後來才轉為補氣養血的思路。這裏麵定是有什麽原因。”
綠袍侍女抿了抿嘴唇道:“聽說老閣主生病是十幾年前的事,我那時還沒來到迤邐山,這其中的緣由確實不知。”
紅依活動著肩膀站起身道:“我明日問問你們副閣主便是,今日不看書了,我們回去吧。”
綠袍侍女提起一盞燈籠,引著紅依向門口走去。紅依回頭望了望用支杆撐起的半開花窗,安心的插上了門鎖。
迤邐山的夜晚格外的靜,連一絲蟲鳥的聲音都聽不到。紅依看著頭頂黑壓壓的古樹,心中多了幾分說不出的陰鬱,道:“姐姐,你們副閣主和老閣主是本家兄弟嗎?”
綠袍侍女腳步一頓,緊張道:“佛女可千萬別再叫奴家姐姐,要是讓副閣主聽到了,奴家肯定又要挨罰。我今年剛過十四,就是論年齡,也做不得佛女的姐姐。”
紅依一呆,看這侍女是個爽直的性子,疑惑道:“可我看著你的樣貌,應該至少有十□□歲的樣子啊。”
綠袍侍女當即就跪下了,道:“我們迤邐山的女兒一向如此,雖然妖嬈嫵媚,卻比旁人都成熟的早。但實際上,我們姐妹中年齡最大的也不過十五歲。”
紅依見她跪身在地,急忙攔道:“我知道了,你跪在地上做什麽,快起來啊。”
綠袍侍女道:“我們副閣主和老閣主是本家兄弟,複姓赫連,單名是一個淡泊的泊字。”
紅依拉著她道:“好,我記得了。你快起來。”
綠袍侍女仍跪著不起,道:“奴家其實是有事想求佛女,希望佛女大慈大悲,救救我一個姐妹的性命。”
紅依驚道:“救人,救人你別跪著,快帶我去啊。”
綠袍侍女含淚點頭,帶著紅依向靈女閣跑去。紅依腳帶輕功,步速飛快,沒跑多遠,她索性帶著綠袍侍女飛身而起。
那綠袍侍女連驚帶嚇,到了靈女閣門口之時,才緩緩站定身子,扶著門欄呼呼喘氣。屋中一個穿著橙色衣服的女子小跑出來,道:“綠茹,這位可是你請來的紅依佛女?”
紅依走上前道:“正是我。”
橙色衣服的女子立即行禮,道:“奴家叫鬱金,佛女,我們的好姐妹杏兒突然昏倒了,怎麽叫她都不醒,您快看看吧。”
紅依眉頭一皺,剛要隨鬱金進屋,卻聽見身後一陣穩健的腳步聲傳來,赫連泊威嚴的目光,在暗夜中也令人心神一震。綠茹和鬱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頭也不抬。
赫連泊盯著紅依疑惑的眼神,卻又像根本沒看到她,不理不睬。麵上盡是峻冷的高貴,徑直推門進屋。
屋內掌著六處燈火,倒也不十分昏暗。十多個女子在一個床榻前擠成一團,大概那躺著的人正是病倒的杏兒吧。靈女們看到赫連泊走進,有秩序的散開跪下,拜道:“見過副閣主!”
紅依這才看清床榻上的人,麵色青暗,眼眉塌陷,幾乎已看不到一絲的生的氣息。隻是那玉挺的鼻梁和翹起的粉嫩小嘴,顯得臉上極為靜美,似乎又真的隻是睡著了。
赫連泊走到床榻前,朝著杏兒瞧了一眼,道:“把杏兒的東西收拾一下,我要帶她去北山竹樓養病。”
幾個和杏兒要好的女子立即收拾,卷好衣服首飾放進包袱,交給赫連泊。赫連泊將杏兒橫腰抱起,冷冰冰的走出了房門。
鬱金和綠茹看著赫連泊離開,一臉興奮的站起身。鬱金揮舞著衣袖,樂嗬嗬道:“還是我們的杏兒有福氣,副閣主什麽時候親自抱過咱們迤邐山的靈女,杏兒還是第一個呢。”
綠茹滿懷歉意的對紅依道:“佛女,真對不住,讓您白白跟著我們慌張一場,不過,杏兒有副閣主親自護送,一定會逢凶化吉,平安回來的。”
紅依點點頭,看著閣中的其他女兒們斜躺在床榻,有的敞開圓潤的肩頭,有的半露出大腿,錦被覆體,連睡姿也充滿魅惑。
紅依回到住處,和藹的林婆婆為她焚香,倒茶,鋪好被褥便出去了。
聽著門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她起身把熏香澆滅,又聞了聞杯具,提起茶壺倒在花盆裏。沒有火靈瓶,她心中空落落的,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自語道:“歌潭主,我覺得迤邐山的一切都怪怪的。那個老閣主的病撲朔迷離,杏兒的暈倒也毫無常理。迤邐山的靈女們個個貌美不凡,卻像是一具具被抽幹的真氣的驅殼,少了常人該有的神魂。而那林婆婆給我焚香送水,卻不知裏麵摻了什麽東西,總是讓我頭腦不清,渾渾噩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