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雲情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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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尋夢!
第一章既然琴瑟起
大淩皇朝,盛康十三年,蘇州。
烏雲珠坐在院裏的長廊中,看著滿目青翠的□□,已是初春的天,院子裏種的青藤花草都是鬱鬱蔥蔥。午後,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母親吃過飯便回到房間午休,或者念經,日日如此,她不想去打擾。兩個丫頭正在井邊洗碗,嘻嘻哈哈的說著笑著。
她們住的這個地方四下無人,看起來荒僻,其實是蘇州城最大的佛寺青山寺的後堂一處禪房,旁邊是藏經閣、讀書堂,再遠些是僧人們住的禪院。繞過山丘便是城外的一座尼姑庵,叫信玉庵。偶爾,烏雲珠和母親偶爾也會帶著丫頭去那裏找住持明淨師傅借些書看,品論幾番。青山寺香火很旺,常年人來人往,但後山的幾處院落卻十分安靜清幽。這個小小的地方自她六歲的時候搬進來,不知不覺主仆四人已經住了十年,四個人也相依為命到現在。
“小姐,我們收拾好了去青山河邊吧,整個冬天都沒有出過門,可要悶壞人了!”丫頭頌雨說著。
“是啊,前些日子連著下雨,天氣又陰冷,這幾日的日頭倒好,小姐可以去河邊彈彈琴,整天悶著看書寫字的,還是出去走走吧,我們種的桃樹也不知開花了沒有。”丫頭挽晴也忙附和道。
頌雨和挽晴自懂事起便和她在一起,兩個人都和她同歲,性子卻比她活潑很多,原本這兩個丫頭一個叫阿芬,一個叫阿蓮,烏雲珠十歲的時候便已學識滿腹,就嫌二人名字不夠雅,便改了頌雨和挽晴。頌雨更活潑嬌俏,挽晴要細致穩重一些。或許是隨了娘親溫婉安靜的性子,也或許是她自幼讀書,讀佛經而早慧,烏雲珠一直性格淡薄,悲喜不露,寵辱不驚,兩個俏丫頭卻是整日嘰嘰喳喳的,她也不介意,她們鬧她們的,她安靜她的。
但隻有烏雲珠自己知道其實她的驕傲深藏在心裏,這樣的年紀已看聞無數人情冷暖,對人對事,怎麽可能真正淡薄,又怎麽可能無悲無喜,連和尚尼姑,她都覺得他們有喜有怒,並沒有幾人能做到大徹大悟,真正脫離凡世。
此時她看著頌雨和挽晴充滿期盼的眼光,淡淡的說“好。”
兩個丫頭頓時歡欣雀躍的收拾好,帶上她的琴催著她出去,頌雨說“小姐不用跟夫人說了,夫人在小睡,醒了也是去佛堂的。她看到我們不在,自然知道我們是去青山河邊了。”
“恩,走吧。”她起身走出門外。
頌雨朝天翻了個白眼,小姐連多賞句話都不肯。挽晴一笑,拉著頌雨快步跟上。
乍看之下,並不會有人覺得她特別美麗,隻一股清澈純然,頗有些楚楚動人,她自幼習舞,漸漸的走起路來仿若弱柳扶風,總有種獨特的嫣然風姿,十分的動人。
烏雲珠的眼睛獨美,就算不是刻意,可她專注的看著人或事的時候,眼波顧盼流轉,如詩如歌,如泣如訴。母親常說她的眼睛雖大,卻少了神采。也是,她眼神裏的漠不關心,讓她少了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與清亮的顏色,還有她嘴角常帶著的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和本應溫婉動人的臉龐有些不相稱,反而使人覺得冷漠難近。
可她住在這裏,很少接觸外麵的人,除了師傅們,尼姑們,還有誰會注意她呢?
江南多文人雅士,歌舞伎坊隨處可見,母親未嫁時便是蘇州最大的歌舞姬坊慶祥坊舞藝最出色的歌姬。自幼,母親便請了蘇州的文人名師教她琴棋書畫,自己又特別用心教她習舞,烏雲珠本來不喜歡跳舞,覺得跳舞自己辛苦,娛樂他人,何苦呢!但她若舞的好,母親會露出些許笑容,為了使母親高興,她便開始日夜苦練,母親見到她走路這樣的輕盈靈動,飄然出塵,常常溫柔一笑。
兩個丫頭步履輕快,說著笑著,很快走到了後山腳下的青山河邊。這個地方她們自小來熟,河水靜靜,滿目青山,又人跡罕至,十分怡然。烏雲珠自幼在這裏彈琴練舞,煩躁不能自製時也跑來坐上一天半天,讓心情平複下來再回去。
不遠處是她們幾個前兩年栽種的十幾顆桃樹,果然都已經開了花,在青山綠水中小小的粉紅色的一片,煞是好看。眼下四處春景,主仆三個都大感舒暢,兩個丫頭走過去,把一向藏在草堆裏的琴架和木凳子拿了出來,在桃樹邊上為她把琴放好。
頌雨一邊擦木凳,一邊喜道“我種桃樹的時候,也不知能不能種活,隻想著開花的時候,小姐若能在桃花下跳舞,定是極美。”
挽晴也道“沒想到桃樹開的這樣好,今年結的桃子應該可以吃了吧,我們下次再種一些,變成一片桃林,就能有好多桃子了,到時候我們可以拿去信玉庵給師傅們吃。”
烏雲珠在木凳上坐了下來,搖頭道“好好的踏春,頌雨倒風雅,你卻想著吃桃子。”
頌雨“嗤”的一聲笑,挽晴撅嘴委屈道“頌雨可是假風雅呢,小姐叫她讀書寫字,可算是要了她的命,她寧願幫信玉庵的師傅去劈柴,她隻愛看小姐舞罷了。我可不是小姐,十二歲便再沒有什麽師傅能教了,我想種桃子分給大家吃,師傅們肯定高興,小姐還取笑我。”
頌雨拍手道“哎呀,小姐疼我,挽晴吃心了。”說罷大笑起來,挽晴更加跳腳,去撓她癢,兩個人瞎鬧追跑了一陣,玩的甚是開心。
難怪曆來文人都要讚春,果然春天一來,人都不一樣了,心也都活了。
其實大家悶了整個冬天,都隻為了一件事,陸府二少爺的婚事。大家怕她不高興,誰都沒有說出口,她自己自然也不提。其實她心裏的不平多過於傷痛,早已預料到的結局,對她從小照拂,情意綿綿的男子和別人成了親,她既不哭泣,也不叫鬧,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照常過著日子。
烏雲珠撥了幾下琴弦,開始彈起來,彈了一首《□□》,接著《知音》、《路迢迢》、《山之高》她彈琴的時候,兩個丫頭安靜了下來,坐到身旁不遠處的草地上,靜靜的看著她彈琴。雖說聽不懂在彈什麽,可她們知道小姐彈琴藝是極好的,覺得小姐彈琴的樣子,也實在是好看。
烏雲珠不愛畫,棋藝也不精湛,隻是略會,可自小彈琴讀書寫字,都是信手拈來,教她的師傅們都是父親請來的江南名師,十二歲時,所有的師傅都已向母親請辭,覺得沒有什麽能再教她的了,母親也就不再請師傅,隨她自己看書寫曲,她不喜歡的,母親也不再強迫她去做好。女子十四歲便能定親婚嫁,她今年已經十六了,父親似乎也沒有把她們接回去,給她安排婚事的意思。
母親心裏很是著急,特別陸府的二少爺去年秋天成了親,更讓母親鬱鬱難解,在烏雲珠麵前卻是隻字不提,隻是偶爾有些發愁的看著她,目光對上,又假裝若無其事的轉開,她心裏都是明白的。
她彈了幾首曲子,又彈起自己所作的一首名叫《青山歌》的曲子,她所作的這首《青山歌》,源自信玉庵的一位師太的遭遇,也隱隱自傷身世,和她的母親的生平經曆有關,曲調時而感傷,時而纏綿,有向往,有愁思,時悲時喜,千回百轉,琴聲叮叮咚咚在指尖流出,合著青山綠水粉花,恰似春日裏最美的風景。
一曲終了,忽覺得身後有什麽聲響,烏雲珠一回頭,看到兩個人站在那裏,一個是年輕的公子,還有一個似乎是他的隨從,恭敬的站在他身後,並不起眼。她站起來,眼光掃過兩個陌生人。
那公子見她回頭,也不驚慌,作揖行了一禮,微笑說道“在下是青山寺住持大師的訪客,聽明覺大師說後山青河風景怡人,便想來欣賞,不想走了半日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有幸聽到小姐雅奏,尋著琴聲而來,不敢打擾小姐,在此聽了兩首曲子,還望小姐見諒。”他身後的隨從也忙朝烏雲珠行了一禮。
他不說話時站在那裏,已經有如玉樹臨風,一說話間,更讓人覺得他溫文爾雅,又十分的俊逸瀟灑。他說話不急不躁,不油不滑,眉梢那股神采飛揚的自信隱隱襯著貴氣,好似已經習慣了讓人仰慕。
可烏雲珠卻隻看了他一眼,也不回禮,轉開頭去淡淡說道“無妨。”頓了一頓,“挽晴。”
正看著兩名男子發呆的挽晴好似如夢初醒,從地上跳了起來,對兩名男子一福說道“兩位公子從那條路往北,走過一個小橋左轉,有條小路往西,一直走,不多遠就看得到出去的大路了。”說完朝不遠處的路一指。
那公子似乎呆了一呆,微笑道“多謝姑娘。”
烏雲珠對著兩個丫頭說道“拿好東西,我們回去了。”她再不看他們一眼,朝挽晴給他們指的反方向走去。
兩個丫頭忙去收拾東西,一邊收拾一邊眼角偷偷的去看那兩個陌生人。
那公子本站著不動,看她走了幾步,便說“小姐請留步,”有些詫異,“小姐既指點在下出去,自己卻又為何不走這條路,還有別的路出去麽?”
烏雲珠稍稍回頭,“你是要去青山寺,我不是,我們不同路。”
那公子接道“那在下可否與小姐同路?”說了這句話之後,似乎覺得有些不妥,忙說“在下別無他意。適才小姐的琴聲真使人聞之欲醉,我也是愛音律之人,隻是小姐後來彈的曲子,我卻從未聽過,如此情曲動人,我正想向小姐請教出處。”
他說話間已經由“在下”變成了“我”,聲音卻自然而然有股真誠,這真誠帶著一種讓人信服和妥協的力量,更何況他在誇讚她自己所作的曲子。並沒有接觸過多少陌生人,但總是對人對事心有隔閡的烏雲珠也不由得停步,回身說道“這曲子隻是一個無名小卒信手而作,沒有什麽值得請教的。山野鄉間,同行多有不便,還是各走各的路。”說罷繼續走著,兩個丫頭連忙跟上,不敢發一語。
那公子也不再多說,隻在她身後說道“那多謝小姐指點。”
他立在原地,有些怔怔看著烏雲珠漸走漸遠的背影。身後的隨從看看主仆三人的背影,再看看主子,有些不解的說道“王爺既是想與那小姐同路,何不追上去?”
那“王爺”搖搖頭,“你看她有過好臉色嗎,她既不願與我相識同行,我何必自討沒趣?”
隨從撓撓頭,“那位小姐可不知道您是誰,否則怎會如此,王爺若想與她相識,那還不容易?”
那“王爺”似乎苦笑了一下,他也算走遍大江南北,不管人家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又什麽時候有人給過他這種冷臉,“走吧,回去。”
這位王爺正是當今盛康皇帝的親弟弟,恭親王蕭予清。他和皇帝一母同胞,都是當今張太後所出。先帝共有六子,皇五子早夭,皇二子封地在外,皇三子身有殘疾,據說是小時候生病導致視力不清,皇長子是個能帶兵的元帥,卻不是能製衡天下的帝王之才。能傳位的隻有皇四子與皇六子。當今皇帝便是先皇的第四子,恭親王比他小三歲,排行第六,是先帝最小的兒子。
四皇子與六皇子都是極出色的,據說先帝生前最喜歡的是第六子,曾親自教他讀書騎射。在先帝最後病重一年多的日子,還把兩個幼子帶在身邊諄諄教導,更是一度想傳位給自己最小的兒子,但幼子畢竟隻有十歲,主少國疑,一直難以抉擇,直到駕崩後,服侍先帝至臨終的太監大總管才從龍榻的枕邊拿出聖旨,居然有兩道,一道是傳位於第四子蕭予涵,還有一道,寫明是封六子蕭予清為七珠親王,賜號“恭”。
自皇帝以下,兄弟之間有親王、郡王之分,親王的級別從一珠到七珠,郡王也是如此,數字不同,地位自然也不同。七珠親王是親王中的最高地位,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隻有皇帝比他高一等。當朝一共也隻有三位七珠親王,一位是皇帝的叔叔成親王,為皇帝鎮守北疆幾十年,現在年紀大了已回朝養老。一位是先帝的大皇子,皇帝的大哥沐親王,他十幾年來立下戰功赫赫,先帝死的時候他隻是郡王,後來當今皇帝一路冊封他為七珠親王,手握兵權。還有,便是這位恭親王,他十歲便已封為七珠親王,可見先帝對他的喜愛,即使不傳位,也要給他貴無可貴的身份地位。
其實很多大臣也曾有疑惑,皇帝隻有一個同胞親弟,即使先皇沒有遺照,他的地位也是無人可比的,何必再多此一舉,有人便說,先帝一向寵愛幼子,臨終自然思慮甚多,也就無人再敢對此說三道四。
天家之事雖多有秘密,但這些人事卻是百姓皆知。當今皇帝勤政愛民,廣施仁政,他雖年幼繼位,但他在位十三年,雖說邊疆蠻夷屢次來犯,多有戰亂,但在他的堅持下,國內許多貧窮之地卻已降了兩次賦稅,改革土地製度,百姓流亡失所的情況已幾乎已經見不到,無疑是一個深受百姓愛戴的明君。
當然蕭予清這個恭親王也並非擔不起七珠親王的名位。他十五歲便以詩詞、文章殿前贏過當屆狀元,十九歲便帶兵出征南疆,將南疆各個蠻夷部族聯盟占去的疆土朝夕奪回,大獲全勝,這兩年更是屢屢帶兵,肅清邊疆□□,可謂文韜武略,皇帝趁著讓他帶兵出征,屢屢從權臣手中名正言順的劃分兵權給他。恭親王雖然隻有二十三歲,卻以名動天下,更可貴的是他與皇帝不分彼此十分親厚,正像先帝給他的封號,兄友弟恭。因為皇帝年少繼位,輔臣把持朝政,兄弟兩人漸漸長成,治內和安外,關係牢不可破,已經能與之抗衡,兄弟同心一點一點收複著皇權。皇帝與六王兄弟情深,在百姓中也常被人津津樂道。
因為他的身份地位,太後是親生母親,皇帝是感情親厚的親哥哥。他的親王之位又是先皇遺詔,無可撼動。自然,他從小到大都順風順水,皇帝還免不了偶爾在輔臣那裏受些委屈,他卻不用。他能文能武,行事爽朗,相貌舉止更是出眾,哪怕微服在外,別人不知他是王爺,他也從未受過冷待,天下皆知六王爺風儀絕世,文武全才,是多少文人雅士、大小兵將崇敬的對象,又是多少名門閨秀、小家碧玉的夢中人可今日在鄉野山間,居然被一個小女子正眼也不看一眼,他隻能歎氣,若強自同行,不被她當成登徒子才怪。
蕭予清失神隻是一瞬,隨即釋然一笑,看一眼這幽靜的美景,轉身離去。
回去的路上,挽晴和頌雨嘰嘰喳喳的說著剛才那兩個人,兩個丫頭也不是沒有見過生人,可這樣相貌堂堂的生人卻很少見到,都很是興奮,烏雲珠卻一言不發,到家門口囑咐她們不要把這個意外告訴母親,免得她擔憂多話,兩個丫頭答應了。
這天春光明媚,她在屋子裏呆的煩悶,又帶著兩個丫頭去青山河邊。離上次去已經過了五天,誤闖到她的小天地的那個主持師傅的客人,也該離開了吧。
走到河邊的小路卻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腳步,一陣悠揚清遠的笛聲隨著她走近越來越清晰,吹的卻是那首《青山歌》。她彈奏的《青山歌》頗有些哀傷愁苦之意,此時的笛聲卻熱情洋溢,滿是期盼和憧憬,同樣是《青山歌》,聽著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味道。
烏雲珠走到桃花林邊,看到蕭予清背身立著,正在吹著一管笛蕭,那根笛蕭白玉所做,通體潤白晶瑩,看起來很是貴重不凡,難怪吹奏出來的聲音如此悠揚動人,連烏雲珠也不由得聽得入了神。
蕭予清一曲吹完,回身看到了烏雲珠。粉色的桃花林,佳人迎風而立,幾縷烏發和一身淺綠衣裙輕輕隨風微微揚起,說不出的清雅動人。他走過去,笑道“我日日都來,希望能再遇到小姐,今日終於等到了。”
他這樣直言不諱,輕輕一笑神采飛揚,烏雲珠不由覺得此人光風霽月,毫無唐突之意,不知不覺就放下了戒心,呐呐的說道“你。。你怎麽會吹這首曲子?那日聽我彈過一次,就會了麽?”
蕭予清又笑,“我可沒有這種本事。那日回去後,和明覺主持說起在青山河邊聞得一女子彈琴,他便說了你的樣貌,我一聽正是小姐你。明覺師傅給了我一本琴譜,說是小姐所作,我這幾日吹了多遍,就熟了。”
烏雲珠低頭,“讓公子見笑了,琴譜是我送給主持師傅的,他從未給過人,不知為何”
蕭予清讚道“小姐高才,這幾首曲子實在讓在下心折。我別無他意,在此等候小姐,希望能同奏一曲。”
烏雲珠臉微微一紅,剛才聽曲入了神,對他有了些好感,竟不想拒絕,輕聲道“好。”轉身讓頌雨和挽晴去拿琴,兩人歡天喜地的幫她把琴架好,站在一邊。
他們一個撫琴,一個吹笛,一起合奏了一曲《青山歌》。從未與人合奏過的烏雲珠開始還有些拘謹,可不知不覺便被蕭予清的笛子帶著,說不出的輕鬆自在,她的琴聲隨著笛聲,哀傷之意一掃而空,兩人奏出了一種春日的明媚,陽光下的寫意自然,一曲奏完,都是大感暢快。
蕭予清放下笛子,有些若有所思的道“那日我第一次聽,便知道小姐琴彈得好,我聽過無數人彈琴,有些琴技比小姐更好,可都沒有能這樣打動人心的味道,可見曲由心生,技藝人人都可練習,意境卻不是人人都能體會。”
“公子過獎了。”烏雲珠語氣裏的淡漠消了大半,可她不善言辭,何況對著陌生人,隻能淡淡的回應著,但她的聲音柔和,與前麵已然不同。
蕭予清也不以為意,和她隨意談起了幾首名家之作,卻如遇知音,兩人的看法很多不謀而合,烏雲珠話不多,說到同意的地方,她隻淡淡一笑,輕輕附和,說道不以為然的地方,她便微一撇嘴,出聲反駁。蕭予清從未有興趣與一個陌生姑娘這樣聊天,此時卻不知不覺天南地北的說了很多。他隨即道“我叫蕭予,京城人士。能不能請教小姐芳名?”。
烏雲珠一怔,這樣在偏僻之地與陌生男子獨處已然不該,隨便哪個大家閨秀都不會做這樣的事,要互道姓名更是不妥,若讓母親知道了,肯定會責備。
她淡淡道“你我本是天南地北,毫不相幹之人。此刻萍水相逢,不必一定要知道姓名。公子的笛子吹的這樣好,以後若有機會,願再聞公子雅奏。我該回去了。”
蕭予清未來得及回答,烏雲珠就叫丫頭收拾好琴,轉身便走。蕭予清搖頭苦笑,十分無奈,追上幾步道“小姐留步,我。。你別把我當什麽登徒子,我隻是”
烏雲珠回身打斷他“蕭予公子,我從未這樣想。聞其聲,知其人,隻聽公子的笛音,便知道公子是個自在不羈,光明磊落之人。隻是你我孤男寡女在此獨處,十分不妥,還請見諒。”說完,她微微福了一福,緩步而去。
她的話既是無禮,又不算無禮,蕭予清隻能無話可說,也未再追趕,第二次目送她遠去,直到那淺綠色的衣裙消失在小路的拐角處。她走的不快不慢,顯然不慌不忙,一次也沒有回頭,絲毫也沒有那些女人慣用的什麽欲擒故縱之意。但說來可笑,蕭予清此刻卻希望她有這個意思,隻可惜她真的沒有。
她不肯說,可她的姓名身份,隻要他想知道,簡直太容易。他一向不把任何事都放在心上,走遍大江南北,也是頭一次對一個女人有些心動的感覺,不禁自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又有些莫名其妙。他身邊美女如雲,有什麽樣的女人是他沒有見過的呢?比她貌美的比比皆是,何況兩次相見,她對他的態度實在不能算好。
她雖年紀不大,卻有種超出年紀的韻味和思想,她雖不是傾國傾城,可淡薄坦然,沒有絲毫驕矜。蕭予清自己都說不出她有什麽讓他心動的地方,人們常說緣分緣分,這種一見難忘,想再見深交的感覺,可能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
第二章春風十裏柔情
烏雲珠一連多日都沒有再去青河邊,她深知自己的身份和處境,不想再因為自己的行為,惹來更多的閑話,讓母親知道了更加煩惱擔憂。去年陸家少爺的事,難道不是教訓麽?
陸家和喬家是世交,家世相當,陸元通是江蘇都督,喬從義是世襲侯爵,十年前跟隨沐王出征的時候在西疆受了傷,身體也大不如前,從此沒有再出征過,但朝廷念喬家世代忠良,是有功之家,一向待遇優渥,現在喬家的兩個兒子也都有官職。陸家的二少爺陸玨自小便和烏雲珠玩在一起,兩小無猜,特別烏雲珠到了青山寺後,也對她們一直照顧有加,總是時不時的送東西來,烏雲珠從小就覺得他是比親哥哥還要對她們好的哥哥。特別長大些後,他隻要有空,就來找烏雲珠,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別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母親看在眼裏,十分的高興,烏雲珠似懂非懂,不置可否。陸玨是個有誌向的男人,不到二十歲便已去軍中,臨行特來對烏雲珠表明心跡,若有成就,就回來找她。
兩年時間一晃而過,陸玨真的在南疆立了功勞,得了校尉的軍銜回家,陸府大喜,大宴請客。喬家赴宴時自然也帶上了烏雲珠母女,他見到烏雲珠時越看越是歡喜,在宴席上當眾向她父母親提親,母親歡喜的不得了,父親雖然驚愕卻也十分高興,還未來得及說話,陸夫人卻站起來說道,今夜未二公子接風不提婚姻大事,為鄭重起見改日再另行登門。
烏雲珠還記得,那夜大家都十分高興,陸玨一直看著她,她還記得她自己,她不懂什麽情愛,因為母親的關係,她甚至有些厭惡婚姻。那時見到母親高興,她也準備坦然接受,陸玨從小就喜歡她,對她極好。她以為她的人生就是這樣無波無痕的過去,有個喜歡自己的男人,過著平常的幸福的日子,不會像母親這樣卑微而不幸。
可第二天,陸夫人就來找烏雲珠母女,她永遠記得陸夫人那冷冷的居高臨下的樣子,說他們陸府的二少爺誌向遠大,怎麽能娶一個庶女為妻,白白耽誤了前程?她知道她兒子對烏雲珠向來有意,便對母親說可以等她兒子成親之後,娶烏雲珠做側室,這已經是對她最好的安排了。
她以為烏雲珠會感激涕零的接受,畢竟比起住在廟裏,或者嫁一個無名小卒,這樣的許諾已經是她可望不可及的了。母親低著頭默然不語,眼神茫然。可是烏雲珠,她不僅無禮的嚴詞拒絕,大大得罪了這位陸夫人,而且還毅然決然的表明今生今世不會踏入陸府半步,免得影響了二少爺的大好前程。她還記得陸夫人當時驚愕萬分的眼神,氣憤的轉身離去是冷冷的丟下一句話“你這樣的身份,還妄想進我們陸府當夫人!少做白日夢了!”
陸玨雖然跟母親抗爭過,還信誓旦旦一定要娶她為妻,但終究抗爭不過家裏,她也不要他背上不孝的罪名,狠狠拒絕了他。終於他娶了京中禮部侍郎的千金為妻,徹底消失在烏雲珠的眼前。
烏雲珠隻知道她傷心過,為了先前兩小無猜的歲月,卻沒有好好收場。她的傷心,為了她所守護的尊嚴和飽受屈辱的母親,並無關男女情愛。或者她天生冷感,書上寫的那種失去愛人的撕心裂肺和催人心肝,她並沒有感覺到,也或者,她沒有把陸玨當成愛人去愛過他吧。
這件事過了才沒幾個月,母親始終怏怏不樂,而她早已經恢複如常。但烏雲珠心裏,卻更加明白了自己的這種身份帶來的意義。她並沒有多想,但是她再一次告訴自己,絕不要做別人的妾室,絕不要自己將來的子女成為庶子和庶女,永遠要看著別人挑剔和高高在上的樣子,哪怕這個男人對她再好,她也絕對不要。
這天,母親讓烏雲珠把她抄錄的佛經拿去明覺大師那裏,母親自幼父母雙亡,連他們葬在哪裏都不知道,隻能常常抄下佛經,去給明覺大師火化為雙親略盡心意。烏雲珠正想去拿些書回來看,便帶著挽晴去找明覺大師。
明覺大師不在房裏,烏雲珠放下佛經便徑自去了藏書閣。她自幼便來慣這裏,灑掃的小和尚看到她從不阻攔。
青山寺的藏書閣不止有佛經,還有很多別的書,烏雲珠閑來無事,最常做的事就是拿書回去看,從小到大,她也練就了一身看書的本事,她看書的時候速度很快,還往往看過什麽故事或典故,就能過目不忘。她看書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解,絕不是附庸風雅。
因為自幼熟讀佛經,所以她處事淡然,即便性子有些驕傲倔強,也很少發作。這幾個月母親有些夜不安寐,請大夫看過,吃過藥也沒有見怎麽好,她想找本《黃帝內經》看看,有沒有什麽調理身子的辦法。一層一層的書架找過去,看到幾本寫前朝皇帝的史書,以前沒看到過有這些書,書還很新,可能是明覺大師新收入的,烏雲珠便停下來,拿起一本些淩朝開元聖祖皇帝打天下的書看了看,一看就忘了時間。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似乎有人走動,一抬頭看到清河邊偶遇的蕭予正站在她麵前,她吃了一驚,手裏的書掉在地上,連忙去撿,蕭予清見她慌張,忙說道“喬姑娘受驚了,我沒想嚇你,剛要開口你就看到我了。”
烏雲珠一怔,“你怎知我姓喬?”
蕭予清微微笑著說“是我向明覺大師打聽你,請你別見怪。”
幾次見麵,無論烏雲珠問他什麽,他都如此坦誠,既不遮掩也沒覺得什麽不好意思,一派隨意大方的樣子,讓烏雲珠縱有脾氣也發作不了,便悶著聲道“那麽,你知道的就不僅是我姓喬了。你打聽我要做什麽?”
蕭予清竟呆了一呆,這個問題他倒沒有想過,打聽她做什麽?他居然回答不出來。烏雲珠瞪了他兩眼,拿了幾本書欲走,想起還要找《黃帝內經》,便繞過蕭予,自己繼續看書架,不再理他。
蕭予清有些尷尬,他一向灑脫,不想幾次見到烏雲珠都覺得自己成了一隻呆頭鳥,看到烏雲珠似有些生氣的樣子,忙跟上來“你要找什麽,不如我幫你找?”
烏雲珠頭也未回,冷冷道“不用。”
蕭予清道“喬姑娘,你不要生氣,我不是不懷好意的人。”
烏雲珠有些氣道“你這個人,怎麽老也陰魂不散?明覺大師的客人,住了這許多天,不想回家了麽!這樣喜歡打聽別人的事,一個大男人,又不是三姑六婆!你要幫我找書,難道這裏你比我熟麽?”
蕭予清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他這一生之中,從未有女子對他如此無禮,如此不留情麵的講過話,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呆愣在那裏。烏雲珠再不理他,繼續找書。
蕭予清呼的一下走到她麵前,“你要找什麽書,我總幫你找到就是,算給你賠禮。”
哪知道烏雲珠連眼皮也未抬,冷聲道“我說了不用你找。你也不用賠什麽禮,以後我們各管各的就是,你別再跟著我。”
蕭予清氣結,這姑娘看著溫婉嫣然,可她的脾氣簡直就是一頭蠻牛,一隻刺蝟。他什麽幻想都沒有了,暗罵自己活該,好好的日子不過,來她麵前找氣受!
正要轉身大步離開,忽然看見一隻書架角邊凸出來的木頭把烏雲珠的裙子勾住了,她正欲走動,發現裙子勾住了,一拉裙子,那架子頓時斷裂,書和木架都往烏雲珠的身上壓去,蕭予清大驚衝過去,隻來得及把她用力拉開,烏雲珠一下子倒在地上,蕭予清護住她,“轟隆隆”的一聲,書架斷裂,書都倒了下來,壓在蕭予清的頭上身上,半響才終於安靜了下來。
烏雲珠驚魂未定,看見蕭予清壓在她身上,她又羞又急,連忙推開他爬起來,才知道他是為了保護她不被書砸傷,她一陣歉然,忙道“蕭予公子,你可受傷了麽?”
她的大眼睛如墨點漆,沒有了那股傲嬌戾氣,話也不再冷冰冰,著急擔憂的看著他,蕭予清一陣莫名的心動,忙起身道“沒事,我一個大男人,被書砸幾下算什麽?你呢,你沒事麽?”
烏雲珠臉色蒼白,心有餘悸道“沒事,多謝你。”想起剛才的無禮,她不由臉一紅,沉默不語。
外麵有幾個人聽到這樣大的聲響,都紛紛進來,挽晴看到滿地狼藉雖吃驚,最吃驚的還是看到河邊遇到的蕭予公子也在藏書閣裏。
幾個和尚開始手忙腳亂的收拾,方丈也來了,天色已晚,烏雲珠便向方丈告辭,剛才事發突然,烏雲珠也驚的忘了問方丈蕭予清是什麽人,怎麽把問什麽他就告訴什麽,實在不是方丈的作風。蕭予清起身送她,烏雲珠本想拒絕,可剛才他救過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冷言冷語,便不說話。
走出青山寺,烏雲珠道“我住的很近,這條路沒有什麽人,我自幼走熟,你不用送了。”
蕭予清看她又恢複了那拒人千裏的樣子,不由苦笑,道“我知道你住的很近,喬姑娘,你能不能別把我當壞人看待?”
烏雲珠有些冷言冷語的說道“你剛才幫了我,我十分感謝。蕭予公子,我不喜歡別人打聽我的事,現在你既知道了,也該知道要少與我這樣的人來往。”
蕭予清正欲開口,烏雲珠接道“我與母親這樣的處境,我更該少惹是非,免得母親煩心。蕭予公子,你是明覺大師的朋友,自然不是壞人,我先前有無禮之處,請你見諒。你請回吧。”
烏雲珠說完,快步而走,她的話比先前客氣的多,可還是拒人千裏,蕭予清幾乎有些咬牙切齒起來,又實在無可奈何,死纏爛打追著一個姑娘跑,他可實在做不出來。
哪怕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從來都是姑娘追著他,討好他,難道以前都是他的幻覺麽!算了,這樣自討沒趣,他這是何必!
這日蕭予清去清河邊散步,過兩日準備回京去了。本來他事情辦完,早幾天就該回去,哪知道見了烏雲珠就像著了魔,就想認識她,都不想走了。她的脾氣可真是莫名其妙的差,跟她站在那裏風姿楚楚的樣子實在不可同日而語,可能她總拒人千裏的脾氣,和她的身世多少有關吧。
蕭予清走著走著,卻看見烏雲珠一個人在桃花林中摘著桃花,他還以為眼睛花了,站著看了一會兒才發現沒有看錯,真的是她。他剛走幾步,又猶豫了下,他從來都不是扭捏的人,此刻卻實在害怕再看這個姑娘的冷眼,他站在那裏,靜靜的看著烏雲珠。
那淺綠色的衣裙無聲的隱在粉色桃花林中,她的衣飾一貫的雅清,眉眼那股柔軟和哀愁此刻毫無掩飾,仿佛再暖的春風也吹不散她的不快樂,她從這顆桃樹摘到另一顆,直摘了滿滿的一籃子桃花,用蓋子把盒子蓋了起來。她走路的樣子實在讓人賞心悅目,就好像在踏著舞步,蕭予清總覺得她是這樣特別,若不是親身體會過,真不能想象她的脾氣居然是這樣的壞。
她摘完了桃花,迎著風怔怔的看了一會兒河麵,不知道在想著什麽,過了會兒拿起了籃子,轉身離去。蕭予清不由自主的跟著她,直到她出了山坳,他雖在走著,眼睛卻直直看著前麵的烏雲珠,越走越近,他終於忍不住道“喬姑娘!”
烏雲珠猛地回過頭,看著他,半響才道“你。。你怎麽又跟著我?”
蕭予清坦然的說“我來這裏散步,正好看到你在摘桃花,不是有意跟著你。”
換了別人這樣說,烏雲珠未必相信,但是這個人身上總是磊落的讓人不想去懷疑,她點點頭,不再說話。
蕭予清看她居然沒有發脾氣,很是意外,呐呐道“我我過兩天就回京去了。”
烏雲珠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蕭予公子,日後請多保重。”
蕭予清嘴唇微抿,有些失望。
烏雲珠向他福了一幅,轉身便走,蕭予清還是跟著她,她不以為意,也沒有阻止。兩人走了一段路,卻誰也沒有說話。
烏雲珠拎著籃子,又到街上去買了些玫瑰酥糖和木薯粉,白麵粉,讓店家送到青山寺的住處,這才回家。大街上人來人往,蕭予清一路跟著她,隻覺得烏雲珠走在人群中硬是與眾不同,他也說不出來為什麽。蕭予清高大俊朗,走過人群總有人對他側目,那些大姑娘小姑娘,都不由得偷眼看他,烏雲珠卻始終正眼也不去瞧他。
他早已不再計較自尊心的問題,問道“怎麽你自己來買東西,不叫你的丫頭來?”
烏雲珠停了一停,繼續往前走著,也不回答他。蕭予清道“你這樣一個人孤身出門,如果遇到危險怎麽辦?”
烏雲珠終於道“母親身體不適,我讓頌雨和挽晴在家照顧她。出來買東西,有什麽不可以?如果沒有丫頭,燒飯洗衣,都是我自己來做。你知道的,我隻是個住在寺廟裏,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普通女子。千金小姐出門是去遊山玩水,而我出門,隻是為了不得不出門。蕭予公子,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什麽千金小姐?我不是。”
蕭予清一怔,“你父親喬從義是二品候,你自然是千金小姐。”
烏雲珠臉色一沉,冷冷道“我父親?我已經十年未見他,他是幾品候,我根本就不清楚!連他的長相,我都已經忘記了!”她說完,急步往前走去。
蕭予清連忙跟上,道“我你不要生氣!好吧,是我說錯了話!我從未有看輕你的意思!”
烏雲珠再也不回答他,隻快步走著。蕭予清有些懊惱,他從小要什麽有什麽,雖知道烏雲珠的處境,但他從沒有深想過。
走出城門,忽然看見一個婦女坐在路邊哭泣,哭得甚是悲痛淒厲。
烏雲珠停下腳步,看了那婦女兩眼,走過去問道“大嫂,你怎麽了?”
那婦女抬頭,看到烏雲珠,直搖搖頭,繼續哭著。烏雲珠又耐心說道“你哭的這樣傷心,有什麽委屈,盡管說出來,我雖是一介女子無用,可總是有人能幫你的。”
那婦女還是哭個不停,也不說是什麽事。烏雲珠左看右看,忽然一把拉了蕭予清,“大嫂,這位公子是官家的,你有什麽事隻管說吧,他定能幫你。”
蕭予清一呆,又驚又喜的看著烏雲珠。烏雲珠朝他一眨眼,示意他不要說話。
那婦女這才停了哭,看了看蕭予清,忽然跪下道“公子,姑娘,我是東郊王家村人,和相公,公婆守著一塊四畝的地,日子雖不富裕,也是夠吃夠喝。平日我也做一些繡活,養些雞鴨幫補家用,兒子六歲,本來一家人好好的過日子,一直都是安安穩穩的。可今年剛過好年”
她說著又哭了起來,一邊抽泣一邊說道“城裏來了個姓陸的官老爺,要在我們這裏建新宅,給他的四夫人住。他叫村裏的白老爺來說,陸老爺的側夫人看中了我們家的這塊地方,新宅子正好把我家的地和祖屋圈在裏麵,給了我家五十兩銀子,要我們三天就搬走。我們自然是不肯,五十兩銀子能過多久,就算能買個住處,可沒有了地,我們以後要靠什麽為生呢?我相公去白老爺家還了銀子,跟他說我們不賣地。
第二天,白老爺又來了,說給我們八十兩,還說我們鄉下人,這樣貪得無厭,明天以前必須搬走,不搬也要拆我們的房子,我公公與他爭辯了幾句,他的家丁就打傷了我公公。我相公回來一看公公受傷,氣急了,去縣老爺那裏告了白老爺,縣老爺便叫我們去問話,聽了這事,便叫白老爺不許胡來,還叫他賠了我們藥錢,給我公公找大夫看傷。我和相公自然安了心,歡歡喜喜的回了家。哪知道”
她說到這裏,忽的又大哭起來,烏雲珠急道“你先別哭,到底怎樣?”
她道“前兩天,我們在地裏幹活回來,忽然我那六歲的小虎子不見了,怎麽找也找不到,我們全家急的找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白老爺家的家丁來說。。說小虎子晚上到他家,偷吃了他們的鹿肉,那鹿肉是陸老爺打獵打來的,要我們賠三百兩銀子,若不賠給他們,就要把我們全家都送到大牢裏去。
姑娘,我家小虎子是絕不會偷吃的,他從小乖的很,這鹿肉我們連見也沒見過,小虎子怎麽回去偷吃?我們哪來三百兩銀子,那白老爺說,若沒有三百兩,就拿房子,拿地來抵。我相公一聽,氣的不行,說來說去還是為了我家的房子和地。他便跑到縣老爺那裏,一五一十的稟報了這事,不想那縣老爺忽然就變了臉,說我相公得了好處,還想訛別人,偷吃了東西卻不肯賠,一頓板子打了關在了大牢裏。
我在衙門口求了一天一夜,相公還是沒有放出來,小虎子也沒有回家,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公公婆婆都已氣病,我本想進城說理,可我一個婦道人家,從來沒進過城,方向都辨不清,怎麽找得到說理的地方,這可怎麽辦啊!”
她失聲痛哭起來,烏雲珠一直靜靜的聽著,此時不由惱怒道“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打傷老人,冤枉孩子,強占民房,哼,簡直就是惡霸!”說著氣瞪著蕭予清,好像都是他的錯。
蕭予清本看著烏雲珠一直意態閑閑的似笑非笑,這時看烏雲珠著急,他才不緊不慢的問道“大嫂,先莫哭,你可知那陸老爺叫什麽名字?這位姑娘既要替你出頭,我自然義不容辭。你先回家去,隻管放心就是,我保證你家相公和孩子不多久就會平安回家,以後也沒人再要搶你們的房子和地。”
他的話有一股叫人信服的力量,那大嫂抽泣道“我不知他叫什麽名字,隻知道是城裏督府陸老爺的大公子”。
烏雲珠呆在那裏,督府陸老爺的大公子,那就是陸玨的大哥陸煥。她怔怔,眉間哀愁閃過,拿過荷包把身上的銀子都倒了出來,塞在那婦人手上,道“大嫂你先拿著錢先請大夫回家給老人看病,萬事不要著急,先等等消息再說。”她從未有什麽經曆,盡管讀遍萬卷書,畢竟年紀小,想幫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大嫂捧著元寶千恩萬謝,又沒有別的辦法,隻能猶猶豫豫的走了。
烏雲珠轉身便走,蕭予清說“你不是讓我幫那個大嫂麽,怎麽走了?”
烏雲珠微微皺眉,有些軟弱的歎氣,“我剛才是一時之氣。我是什麽人,自身難保,你剛才沒聽到麽,是督府的人占了他們的地,我有什麽本事去幫她的忙!”
烏雲珠不帶刺的樣子,他沒來由就會覺得無比動人,微微一笑,說道“你不是說我能幫她麽?我怎能讓你失信,你既說了,我自然要幫。”
烏雲珠撇嘴道“我那是為了讓她說出來,你也要拿住這話不放!我說你是官家的,你就是官家的了麽?你倒說說看你是個什麽官,能大過督府去麽?”
蕭予清一笑,“你跟我去,不就知道了?我們去找那縣老爺,跑的了和尚,總跑不了廟。”
烏雲珠有點難以置信,“你不要犯傻了,快回去吧。我隻是胡亂說說。他們家。他們家難得有幾個講理的,你若得罪了他們,明覺大師也沒法救你,還是回去吧。”
蕭予清“哼”的一聲,拉了烏雲珠就走。
第三章天外謫仙子,人間尋常花
兩人到了東郊的縣衙門口,他咚咚咚的用力敲了門口的大鼓,那縣官過了很久才不緊不慢的出來升堂,蕭予清不跪不拜,便衝著他道“我問你,昨日有個被你打了板子關起來的人,可還在牢裏?”
那縣官一愣,上上下下的打量蕭予清,他並不認得予清,但看他氣質不俗,又不像一般的百姓,正猶豫著,一想若是有身份的人,怎麽會在門口擊鼓相見,隨即一拍桌子,大聲道“大膽,你是何人,在公堂上這樣大呼小叫?”
蕭予清冷冷道“我們來就是為了他,你趕快把他放了。那個督府的大公子,你得了他多少好處,也老實交代出來。”
烏雲珠看著他簡直是苦笑不得,哪有這樣在公堂上說話的?這個人看著不像魯莽之人,做事卻這樣顛三倒四!
那縣官大驚,大聲道“大膽,你們。。哪裏來的亂民,敢對本官如此無禮!來人,給我押下去關到牢裏去!”
這時候衝進來很多官差,蕭予清冷笑一聲,“劈劈啪啪”一陣亂打,那些人一眨眼全都倒在地上,烏雲珠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本就擔心著他,此時更是呆立在一旁,蕭予清忽然對她笑道“別怕,千軍萬馬之間我都縱橫而過,這幾個人算什麽?你放心”
忽然間一個官差從地上站起來,一把拉住烏雲珠往旁邊拽去,烏雲珠一個站不穩,“呯”的一聲肩膀撞在牆上,人也摔在地上,她手裏的籃子掉了下來,桃花瓣灑了一地。蕭予清一驚,忙過去扶她,背後正有個木棍往他頭上敲,換了平時是絕不可能敲到他的,可他此刻正全心全意擔心烏雲珠受傷,“咚”的一聲一棍打在他頭上,烏雲珠還未來得及驚呼出聲,他就被敲暈了過去。
那個縣官大喊著“好啊,竟敢大鬧公堂,簡直是反了!把他們兩個關到牢裏去,等本官好好治他們的罪!”
於是,烏雲珠和暫時昏迷的蕭予清被丟進了縣衙裏的牢房。
烏雲珠從呆愣中回過神來,這就是大言不慚要幫人討回公道的大少爺!唉,天曉得!現在她也被關起來了,若今天不能回家,母親都不知道要怎麽擔心了。
她推了推蕭予清,“蕭予,蕭予,你醒醒!”
蕭予清“恩”的一聲醒了過來,頭上大大的一個包,烏雲珠又好氣又好笑又著急的看著他,“你沒事嗎?不要緊嗎?”
蕭予清摸了摸額頭,有些暈眩,烏雲珠見他不說話,著急道“你怎麽了?”
蕭予清看了看周圍,終於明白這是一間牢房,好一會兒才悶聲道“烏雲珠,你撞了一下,沒事麽?”
烏雲珠聽到他這樣叫自己的名字,連喬姑娘三個字也省了,不禁氣惱的瞪著他。
蕭予清本想讓她對自己改觀,怎麽也沒料到兩個人都被關進了牢房,怒道“不知死活的東西,還敢推你,我定要他好看!我居然讓你被關進大牢裏!今日這一世英名算是毀了!”
烏雲珠歎氣,“今天的事也不能怪你。我還沒弄清楚自己幾斤幾兩重,就胡亂想幫人。你打架的時候,我也該站遠些,你若不是想來幫我,怎麽會被打昏?”說罷看了看蕭予清,說道“你這個人看著冷靜,其實真是個魯莽張飛,你跟縣官講話,怎麽能這樣無禮?你跟衙差大打出手,便是有理也要治你的罪!”
她有些心焦,“我倒不是害怕,實在沒辦法,就隻能把我父親說出來,他到底在蘇州也有些身份,那縣官不會把我們怎麽樣的。別的也不要緊,隻是天晚了,我再不回去,娘親肯定要急死了,現在可怎麽辦?”
蕭予清鐵青著臉一聲不吭,今日在烏雲珠麵前丟大了人,他氣急敗壞,忍不住跳了起來,大聲叫道“衙差!衙差!”
有個衙差半天才走過來,不耐煩的回道“什麽事大呼小叫,你們兩個狂徒膽大包天,白天大鬧公堂,現在還想怎樣?”
蕭予清從懷裏摸出一塊東西拋過去,“鐺”的一聲落在那衙差麵前,冷聲道“你拿著這個東西去給那個不知死活的縣官看看,他若半個時辰內不放了我們,就等著抄家滅族吧。”
那衙差一愣,蕭予清冷冷的聲音有一股迫人的威勢,他拿起那塊牌子,不再多話,將信將疑的去了。
烏雲珠奇道“你給了他什麽?你被打傻了嗎?不想著法子出去,還敢說大話!”
蕭予清麵無表情,“也沒什麽,我常大江南北的跑,所以“邊關令”一直隨身帶著。有這塊令牌,中原所有的邊防城關,都暢通無阻。這東西自然不是人人能有的,他一看就明白。”
烏雲珠吃了一驚,邊關令?她不明白那到底是什麽,心裏模模糊糊的感覺,這個蕭予的身份實在不簡單。
果然不到一會兒,那縣官就連滾帶爬的來了,他親自開了牢門,進來跪在地上直發抖,雙手捧上了“邊關令”,哆嗦道“下官不知大人是。。”
蕭予清站在門邊,昂頭說道“你堂堂一個縣官,本該造福百姓,可你為虎作倀,欺壓良民,實在可惡!”
那縣官連聲道“是是是,下官。。下官也是不得已。”
蕭予清一把拿過令牌,冷冷道“本王蕭予清,先帝賜號‘恭’。”
那縣官差點暈過去,一下子伏在地上抖的更厲害,話都說不出來。可說不出話來的不止是那縣官,還有烏雲珠。她坐在地上,呆呆的看著眼前的蕭予不,是蕭予清,對他的身份實在還沒反應過來。
蕭予清又問道“下午本王在堂上說的事,你可還記得?”
那縣官牙齒打著顫,“啟稟王爺。。下官。。記得。那天下官斷了白應聲賠了銀子給韓民後,督府的大公子,陸煥陸大人就來見下官,下官實在官微言輕,不能不聽他的”
蕭予清冷冷“哼”了一聲,說道“你對本王的這一棍子,本王先記著,暫時不要你的命。你關的那個叫韓民的,馬上送回去,把那個敢推這位姑娘的衙役,馬上充軍到西疆。還有姓白的,打五十板子,不關個年別放出去。”
那縣官連連磕頭,連連答應,蕭予清再不理他,拉著烏雲珠出了大牢。一路走著,他都鐵青著臉。
走了一段路,烏雲珠忽的想起了什麽,掙脫他的手,難以置信的問道“你。。你說你是王爺!你你不是蕭予?”
蕭予清看著她吃驚的樣子,歉然道“是!我不是蕭予,蕭予後麵還要加個清字,當今皇帝是我的同胞兄長。烏雲珠,我不是有意騙你,出門在外,我不喜歡拿著自己的身份到處宣揚,請你別見怪。”
烏雲珠呆住,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坦然真誠,可他。。他居然是一個王爺,是一個親王,是皇帝的親弟弟!她皺著眉頭,默然不語。
蕭予清看著烏雲珠,她臉上既有惱怒,又有驚詫。以前別人知道他的身份的時候,要麽驚喜,要麽害怕,她卻都沒有。蕭予清心裏莫名的一陣理虧,他再一次意識到在烏雲珠麵前抬著自尊心,簡直就是自己找罪受,“烏雲珠”
烏雲珠沉住氣,快速的打斷他道“王爺,你不要這樣叫我。你是王爺我我實在很意外!我不知道該向你下跪行禮,還是當不知道你的身份!這幾天我一直對你很無禮,承蒙你沒有見怪!我現在要回去了!”
急急的往前走了幾步,她又回頭,“你別再來找我,別再去河邊了。我。。不想見到你。”也不管這話對不對,她就往前跑了起來。
蕭予清上前一把拉住她,急道“你說什麽?為什麽?”
烏雲珠氣道“什麽為什麽,因為你是王爺,而我是個百姓!你快點放手!”她都沒有發現自己說話的樣子和語氣,哪裏像是一個百姓在跟一個王爺說話。
蕭予清氣惱道“今日天晚了,你先回去也好。先前我沒有對你說實話,你生氣也是應該的。隻不過,我若一開始就說我是恭親王,你還會和我彈琴奏曲,和我說這麽多話麽?”
烏雲珠別過頭去,緊握著拳頭,一言不發。蕭予清一個衝動,拉著她沒有放手,“烏雲珠,你問我為什麽打聽你,為什麽跟著你,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會做這麽多莫名其妙的事。可是我一定會去找你,你不想見到我也沒用,你聽清楚沒有?”
烏雲珠用力掙脫他的手,臉色蒼白的看著他,帶著怒道“王爺!你知道你在說什麽?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話,這是什麽意思?你把我當什麽?在王爺麵前我雖微不足道,但也不是那樣隨意的女子!”
蕭予清正色說道“你不要把我當成朝三暮四,到處留情的王爺,我不是!我早知道你是喬從義的小女兒,從小住在青山寺,我從來沒有看輕過你,是你一直在拒我千裏之外!”
烏雲珠渾身一震,她不敢去深想蕭予清話裏的意思今日吃驚的事情太多,蕭予清坦誠的眼睛在她眼前,她茫然驚懼,不知所措。她隻知道他是王爺,是她不能招惹也不能得罪的人!
蕭予清又說“我沒法一下子跟你說清楚,因為連我自己都還不清楚!烏雲珠,你先回去,我會來找你!”
烏雲珠猛地轉身就走,渾渾噩噩的跑回了家裏。兩個丫頭看到她都有些吃驚,原本她出去是摘桃花回來做點心的,可她到天黑才回家,什麽也沒帶回來,臉色也很難看。烏雲珠隻說不舒服回房就睡了,晚膳也沒吃,也不許她們告訴夫人,這真是從沒有過的事。
兩個丫頭也不敢煩擾她,按著烏雲珠的吩咐,對著夫人什麽也沒說。
一個多月都過去了,蕭予清卻一直都沒有來。烏雲珠忐忑的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事實上,對於那天的事,她一直模糊的很。她一直沒有出門,不聲不響的照顧著母親,對於蕭予清的事隻字未提。母親看出她有心事,還以為是因為陸家的事,也不敢明說,隻是有意無意的安慰她幾句。
這天忽然父親派人來接她們回家去。管家滿臉笑意,說江浙總督周十堰大人宴請,要喬國公帶三位夫人同行,所以父親派人來接她們回去。母親先是驚愕,繼而又有些慌張,換衣打扮的時候,手都有些顫抖著。烏雲珠本是嗤之以鼻,不想去。可看見母親似乎很高興,便悶聲不響,隻能裝著無所謂的樣子陪她一同前往。
那個家,她已經十年沒有回去了,父親,大夫人,哥哥姐姐們,她都很久未見。去年陸府請宴他們去過之後,再也沒有見過麵。烏雲珠隻要想到就一陣反感,更別說什麽興奮感激,一丁點都沒有。她之所以忍著逼著自己去,隻是因為母親。
到了喬府,大家都已在門口,母親拉著烏雲珠上去給父親和大夫人行了禮,父親扶起了她,大夫人連笑容也無一個,冷冷道“走吧,都等了半天了。”
父親和哥哥們都騎馬在前,她和母親的馬車在最後。母親看看始終冷著臉的烏雲珠,略有不安道“珠兒,你看你,出門也不打扮打扮,穿的這樣素簡,那可是總督大人宴請,沒的讓你父親傷了顏麵。”
烏雲珠正要冷冷的說幾句氣話,見到母親溫柔憂傷的眼睛,她的怨氣也化去了一大半,握著她的手說“娘親不用擔心,等下不引人注意的坐到後麵去就是了,也沒人會注意我們。”
母親歎了口氣,默不作聲。
她們從青山寺出發的時候還是上午,到總督府已經天也暗了下來,總督府很大,人也非常多。他們到的時候差不多已經開席了,人也已經坐的七七八八,大夫人沒有和她們坐在一起,烏雲珠陪著母親坐在最角落的一桌,盡量的不惹眼。
男人們都在前麵的位置,喝酒談天,陸府的人也都來了,烏雲珠還看到了陸煥和陸玨,隻是她刻意回避著,他們沒有看到她。
周總督比父親要年輕許多,為人也比較謙和。他是盛康二年的狀元,很有才幹,十多年時間從一個七品知縣做到了一品總督,可見皇帝對他也頗為器重,他本是京官下任地方,到蘇州來才一年多。
宴席正式開始,照理周總督先入主席,他卻空了個位置出來,堅持不肯坐,舉杯道“我自上任總督以來,隻剛來蘇州的時候宴請過各位同僚,今日既非喜事也非節慶,周某謝過各位的賞光。”他又笑道“今日周某天大的麵子,知道恭親王來江南遊玩,要在蘇州逗留幾日,便請了王爺來喝一杯。”他的話無疑扔了個炸彈下來,使的全場皆驚。
烏雲珠雖坐的遠,但周總督的話還是聽的清清楚楚,原來今天,蕭予清也來了,原來他一直都在,隻是沒有來找她。別人都站了起來,伸長了脖子想見一見這位名滿天下的王爺,她卻往後縮了縮,盡量不去看前麵,幸好人人的注意力都在蕭予清身上,誰也沒有注意她。
蕭予清淡然而出,瀟灑一笑,“多謝周總督款待,各位坐吧,本王遊玩到此,不必拘禮。”
下麵的人都向他躬身行禮,這才坐下。蕭予清也坐了下來,跟旁邊的幾個大人談笑風生,一邊又用眼睛掃了一圈下麵,看到喬國公府的人,卻沒有看到烏雲珠,不由一陣失望。他一出現,便成了全場矚目的焦點,男人們爭相巴結,女子則偷眼相望,桌上的山珍海味,隻怕沒有幾個真正去品味。
烏雲珠看到周府,陸府,還有別的幾個小姐,甚至她的兩個姐姐,都盯著蕭予清,他的確鶴立雞群,神采奕奕,那股眉宇間的飛揚神氣,和那種王族的貴氣,足以傾倒任何人。烏雲珠和他見過很多次,有過莫名其妙的對話,發生過莫名其妙的事情,她自己也不明白此刻是什麽心情。還有蕭予清那天堅定的說我一定會來找你,你不想見我也沒有用!
蕭予清一直沒有來找她,烏雲珠也隻想忘記那一切。她不願意再有第二個陸玨,她和母親,都已經受不起那些流言蜚語。
宴席過半,蕭予清忽道“聽聞江南名士薈萃,風景獨好。本王遊過蘇杭,才知傳言不虛,隨意遊走也多見才子佳人。西湖上歌舞精妙,蘇州園林石丘,正叫人流連忘返。周總督,你來了之後,可不想走了吧?”
周十堰笑道“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杭風景如畫,自古就是風水寶地。王爺欣賞過西湖的歌舞,蘇州的歌舞,也是不輸給西湖上的船坊的。”
杭州都督姚近年道“在王爺麵前,我等怎敢誇口江南才子佳人,王爺走遍大江南北,蘇杭風景固有獨到之處,可真正文人武將匯聚的風水寶地,還是在京城。”
周十堰笑道“姚大人說的是,單說王爺的文采武功,那是天下皆知的。”
蕭予清淡淡道“諸位過獎了,本王文不如皇兄,武不如楊茂城將軍,隻是一個富貴閑人罷了。”
蕭予清真不懂謙虛是什麽,他雖說的客氣,可他比的兩個人,一個是當今皇帝,一個是世代武將之家,替皇帝鎮守南疆的上將軍,世上又有誰敢說比的過他們?
大家笑著敬了他一杯酒,周十堰道“下官在京城的時候,曾在陛下千秋宴上聽過王爺用笛蕭奏曲,簡直一聽難忘,王爺誇讚江南歌舞,依下官看,若那些文人雅士們聽過王爺的笛音,恐怕要無地自容,再不敢誇口了。”
蕭予清隨意笑了笑,連謙虛幾句都免了。旁邊的幾個官員都起哄起來,讓他當眾表演一曲。當然,他的身份非同小可,大家都誰都不敢放肆,隻微微慫恿一兩句。
哪知道蕭予清一起身,大方的說道“既然都到了江南,自然要附庸風雅一回,也不虛此行。本王便吹一曲,給大家助興。”
氣氛頓時熱烈了起來,蕭予清拿出那管他從不離身的白玉笛蕭,座下那些小姐們人人都掩飾不住的興奮,癡癡貪看著蕭予清。他卻忽然道“本王前天去青山寺與明覺大師談禪,他說道喬國公府的三小姐很通音律,不知道這位三小姐今日可來了沒有,本王是不是有幸請她與本王合奏一曲?”
這話一出,眾人皆是目瞪口呆,喬從義立即站了起來,有些不安道“稟王爺,小女烏雲珠今日也來了,蒙王爺不棄,下官這就叫她上前拜見。”說著他在宴席中找著烏雲珠母女。
此時最震動和意外的,卻是烏雲珠。她本低著頭,此刻卻避無可避,臉漲的通紅,又轉眼氣的煞白。
周十堰和父親他們已經滿場的在找她的人,母親在旁邊拚命拉著她站起來,她無奈,隻能站起來,所有人都看向她這個衣著簡樸,坐在宴席最末端的“喬三小姐”,而她,簡直覺得自己就像一頭待宰的羔羊,站起來有些惱怒的看著蕭予清。
蕭予清看到她在,已經不似剛才的漫不經心,他的眼睛閃過一絲驚喜,笑盈盈的看著烏雲珠,說道“喬小姐請。”
烏雲珠緊握拳頭,隻得走出去向蕭予清躬身一禮,咬著唇道“臣女烏雲珠,給王爺請安。明覺大師謬讚,臣女琴藝疏漏,怕掃了王爺的興,不如請王爺獨奏吧。”
她的話讓眾人差點驚嚇過度,竟然這樣當眾拒絕一個親王!父親著急上火的看著她,她卻假裝渾然不知,嘴邊的倔強使她看起來更增韻味。
蕭予清失笑,烏雲珠就是烏雲珠,一點也沒變!她氣惱嗔怪的樣子,可比冷冰冰的樣子好多了,他倒寧願惹她對自己生氣!
他笑笑說道“明覺大師是有道高僧,京城寶華寺的紅葉禪師和明覺大師是故交,知道本王來蘇州,托本王拿些佛經給明覺大師。他既讚小姐,又怎會是謬讚。小姐不用謙虛了。周大人,拿琴來吧。”
琴已經拿出來擺好,烏雲珠無奈,隻能坐了下來,都沒有抬頭去看蕭予清,蕭予清走到她旁邊,輕輕的說“我那天早上正要來找你,皇兄有急件差我去辦事,隻能匆匆走了,今天一早剛剛回來。正好周十堰邀我前來,我想著你也會來,就答應了。”
烏雲珠的臉紅了起來,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聽到蕭予清的話,她一聲不響,連頭也不敢轉一下,蕭予清微微一笑,吹起了《青山歌》。
烏雲珠定了定心,合著他的笛音,彈起了琴。蕭予清的笛音情意綿綿,無論高亢低沉,總是把她的琴音緊緊纏繞,他的笛子,的確吹得好。
盡管心情各異,可他們的合奏簡直是完美,一曲下來把滿堂的賓客聽的如癡如醉,眾人極力的讚歎著,烏雲珠的父母欣慰的笑著,大夫人和陸夫人似乎鐵青了臉,她都沒有來得及去看,隻知道一曲彈完,她心裏的怨氣幾乎都已消失殆盡。
蕭予清帶著那種一貫的瀟灑,似笑非笑的向她道“喬小姐的琴聲,有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實在令人歎服!”
烏雲珠站起來一福,哼道“多謝王爺!”不等蕭予清再說什麽,立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蕭予清也未在意,笑笑的看著她入座。
母親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裏都是汗水,可見剛才她很緊張。她勉強朝母親擠出了一個笑容,隨即又低頭默默。
周十堰等都在誇讚剛才她和蕭予清的合奏,她卻一點也沒有注意去聽,蕭予清也沒有再提她,坐了一會兒,宴席便在讚歎中結束了。
烏雲珠拉著母親匆匆上了馬車,都沒有跟父親他們話別,隻叫管家傳話說她們回青山寺了。
回青山寺的路要走好幾個時辰,趕回去隻怕天都要亮了,還哪有時間說話,烏雲珠也不想見到他們,免得被他們問話,徒增煩惱。母親知道對著他們烏雲珠心裏十分別扭,也隻能由著她。
馬車行了差不多大半夜,母親本有一肚子的疑惑要問烏雲珠,烏雲珠隻能裝睡,省了很多口舌。真要說的話,她也不知道怎麽對母親說起。後來母親和兩個丫頭都已經睡著,烏雲珠卻有些心煩意亂,毫無睡意。
第四章多情總為無情惱
第二天一早挽晴打開門,就看到意態閑閑的蕭予清站在門口時,她差點是驚呼出聲,連忙行禮問安。
蕭予清笑笑,溫和道“你們小姐呢?我想見見她。”
挽晴連忙進去喊烏雲珠,也忘了要請蕭予清進去,烏雲珠被驚慌的挽晴半拉半拖出門的時候,母親在裏麵張望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看到蕭予清,也不管合不合規矩禮數,立即拉著他跑開,免得母親看到他這個王爺又是叩拜又是惶恐萬分。
一路到了後山的小路,烏雲珠才氣喘籲籲的停了下來,回身道“王爺到底有何事?”
她雖極力讓自己謙卑著,卻是眉眼含怒,蕭予清怎會看不出來。笑道“烏雲珠,姑娘家不要總是脾氣這樣大。我隻想和你說幾句話,你卻連門都不讓我進,茶也不請我喝。”
烏雲珠一怔,別過頭道“我住的是別人的地方,我們母女二人,迎客不便,特別是像您這樣的貴客,還請王爺見諒!”
她哪有把自己當貴客過?嘴裏是叫著王爺,神情卻是倔強的頗為不屑,蕭予清失笑,隨即又正色道“其實我是來跟你解釋的。昨晚說了,不知道你聽清沒有,那天忽然接到皇兄的手信,差我去辦點事,有些急促,所以我隻能立即啟程,也沒來得及和你說一聲。那天我們在城門遇到的事,我都讓人去解決了,你可以放心。”
烏雲珠看著蕭予清,他一向坦誠,又沒有架子,幾次見麵,還有那天出了牢房她的出言不遜,若是換了一般人早被她的無禮惹怒,偏偏他沒有,說是天潢貴胄,又像又不像!
她不由口氣也軟了,“王爺,你實在不用這樣。你去哪裏,做些什麽事,哪用跟我說?我本是鄉野村女,你是親王,我在你麵前的無禮,多謝你從不計較。我們因曲相識,你喜歡我作的曲,我很感謝,若不嫌棄,我把琴譜送你,其他的王爺就不用再說了。我該回去了,免得母親憂心。”
烏雲珠很少跟他說這麽多話,蕭予清看著她,靜靜的聽著,待她轉身欲走才回過神來,一把拉住烏雲珠,吸口氣道“我是親王,可我在你麵前,算不得什麽!你的氣派可比我大多了,你想想是不是?烏雲珠,我們因曲相識,可我,我喜歡的不止是你的曲,還有你的人!”
烏雲珠聽了這幾句話,心“呯呯呯”的跳著,掙脫他拉住自己衣袖的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還沒回答他,蕭予清又道“我那日告訴過你,我不是那種到處留情的王公子弟,你明白嗎?我十幾歲就離宮,西疆南疆,走過大江南北,這是我第一次為一個姑娘心動,烏雲珠,也是我第一次這樣狼狽的追著一個姑娘跑,她卻連正眼都不看我。上次我說了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現在我已經搞清楚了,我這次特意來蘇州,就是找這個讓我倍感挫敗的姑娘說清楚!”
烏雲珠咬著唇,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蕭予清,臉頰滾燙,不知所措,她想說話,想逃跑,可心慌意亂的移動不了半步,結巴道“我我不是我。。”
蕭予清本擔心她像以前一樣,冷冰冰一口回絕,看了她的神情,心裏忽然生出了幾分希望,歡喜道“你說,不是什麽?”
她不是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已經說不下去,隻好扭頭不說話。
蕭予清笑道“那麽,你願意跟我回京城麽?”
烏雲珠瞪著蕭予清,又氣又羞,“你說什麽!你你”
蕭予清忙道“不不,你別誤會!烏雲珠,我知道這個應該先跟你的父母說!可是,我要先問你願不願意!我想,你父母當然是願意的!”
烏雲珠冷哼,“我父母是願意的,因為你是王爺是麽!隻要一句話,就能帶走我!”
蕭予清一怔,“我不是這意思!唉,你這個小女子,這樣不遜!脾氣這樣壞!”
烏雲珠“哼”的一聲,扭頭就走。
蕭予清忙說“我送你回去,再去找你父親!”
烏雲珠停下腳步,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對她表白,來不及深想,有些不知所措。可她問自己,沒感動麽?沒動心麽?似乎又不是!這樣有風度又坦然,對她百般尊重,無處不在對她讓步的蕭予清,她若是沒半點心動,隻怕早該住到信玉庵去了。
可她,過去一個月裏每時每刻都在提醒自己,她和母親,不能再讓人看輕讓人嘲弄,而麵前的這個人,是她萬萬不能妄想的人。
她轉頭問道“你去找我父親做什麽?”
蕭予清認真的說“當然是向他提親!”
烏雲珠杏眼圓睜,臉漲的通通紅,再也說不出話來。哪有這樣不懂半點含蓄的人!顧不得蕭予清還要再說,她一跺腳,轉身就跑。
蕭予清見到臉紅慌張的烏雲珠,也沒有去追她,看著她跑遠的背影,不禁心頭歡喜異常,她畢竟也不是對他全無感覺!
不知道他的身份,她愛理不理,知道了他的身份,她更是對他拒之千裏,她是與眾不同的,是上天帶他來人間尋到這朵遺落塵世的清麗脫俗的花。驕傲,倔強,又如此有才識的與眾不同的烏雲珠,就這樣深深震撼了蕭予清的心。
這許多日子的猶豫,都是因為他自己的自尊心作祟。幸好他回來找她了,若是錯過,豈不是要遺憾終生?蕭予清不覺溫柔一笑,讓信成去喬國公府傳話,帶去拜帖。
第二日一早,母親正要找烏雲珠,看到她正在院子裏跟挽晴說著什麽,從昨日開始到現在,烏雲珠便忽喜忽憂,時而怔怔發呆,時而眉眼微笑,母親不由得越來越狐疑,待要問她,她一溜煙就帶著挽晴出了門,說要采桃花回來做桃花酥。
烏雲珠中午才回,才進門,就聽到大夫人的聲音在說著什麽,整整十年,大夫人從未來過她們這個小屋,今日卻來了。她走進門去,卻看見母親淚眼婆娑,一下子怒從心起,衝過去冷冷看著大夫人,對說母親道“娘親,怎麽了,你沒事麽?”
母親搖了搖頭,垂淚不語。大夫人輕哼了一聲,“你母親有你這樣一個好女兒,自然沒事!隻等著享福呢!”
烏雲珠忍著氣,“夫人來到底有何事?”
大夫人上下打量了烏雲珠幾眼,良久才道“哼,小小年紀,心倒不小!我剛才已經跟你母親說了,她不聲不響□□的好女兒,居然引的恭親王來家裏向你父親開口要人!”
烏雲珠咬著唇道“你。。你說什麽?”
大夫人滿臉不屑的說道“昨日恭親王來家裏見了你父親,說想帶烏雲珠一起回京。怎麽,那日總督府王爺讚你,大家心裏不都有譜了麽?難道你們心裏會不清楚?”
烏雲珠臉色蒼白,一陣發懵,呐呐道“帶我回京?這他是何意?”
大夫人冷笑“他是何意?自然是要把你納到王府裏做侍妾了!這不就是你求的麽?我倒不知道你們母女不聲不響,就指著攀高枝了!如今你們也算求仁得仁,能進恭親王的府邸,無疑是揀了最高的高枝去攀了,好好惜福吧!”
烏雲珠渾身的血都沉了下去,緊緊握住了拳頭。帶她回京?納入王府做侍妾?原來這就是他說的要去跟父親說的話!原來他說的動心,是這個意思!
大夫人見烏雲珠母女一個垂淚,一個陰沉著臉,絲毫沒有喜悅和誌得意滿之意,不禁有些意外,“烏雲珠,你父親讓我來說一聲,讓你們盡快搬回去住,哪天王爺來接你的話,難道要從這裏出門麽?你們可莫在王爺麵前失了體統!”說完,她再也不看她們母女一眼,轉身和丫頭一起出了屋子。
母親終於歎氣說“珠兒,那日我也看出王爺好似對你有意,你又不肯跟母親說,我心裏又是歡喜又是擔憂。王爺的身份實在貴重,不是我們能高攀的起的,他既開口要你,你父親也不可能拒絕。”
她眼角含淚,又說道“我本不不想你走上我的舊路,想你好好找個人家嫁去當正室,哪怕門楣不高,總能平安度日就是。我想起你五歲的時候,有個給你算命的道士說你本非籠中鳥,命途實多舛,會有天外謫仙子,來尋這人間富貴花。唉,我總不能相信,如今看來是不能不信了。娘親實在擔心,你這樣的性子,怎能跟王府中的王妃們好好相處!隻希望王爺能多喜歡你一些,不要讓你隻當個侍妾,跟母親一樣寄人籬下,當不了側妃,能當個庶妃也是好的!”
烏雲珠一聲不響的聽著,渾身發抖。如果蕭予清是這個意思,她難道不能拒絕?王爺又怎麽樣!
她看到母親垂淚,一陣心酸,握住母親的手說道“娘親,你別哭,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對我隻是一時之興。若他來找我,我必會好好打消他的念頭。就算他是天外謫仙子,我也隻是人間尋常花,他的富貴花在別處,必然不是我!”
母親驚惶道“珠兒,你可別亂來!這時候可別鬧脾氣,知道嗎?我看王爺是個爽朗的人,能有他垂愛,是你的福氣!我們女人,總是不能不仰仗男人的,他是王爺,生來注定多妻多子,你懂嗎?你別胡言亂語得罪了他,那麽說不定連你父親都會受連累!”
烏雲珠心裏煩亂已極,忍著說“是,你放心吧。我去做點心了,母親,我不會亂來的!”
她走到廚房,把桃花都倒了出來,可現在她哪有心思做點心,她又是氣憤又是難受,把采花的籃子重重往旁邊一扔,一個人走了出去。才開門,正看見蕭予清下馬正要敲門。
蕭予清看到烏雲珠,笑道“這樣巧!你是不是知道我要來,急著給我開門?”信成站在他身後也向烏雲珠一鞠躬。
他還是一派隨意坦然,可烏雲珠滿心氣惱,隻覺得他的笑刺眼,他的話也刺耳,她一言不發“呯”的關上了門,冷冷道“王爺,我有話跟你說,請你隨我來吧。”
蕭予清見她板著臉,不由一怔,烏雲珠一路大步的走到河邊,又猛地停下來,回頭對莫名其妙的蕭予清說道“今日大夫人來找我們,說王爺要帶我回京,是不是?”
信成和挽晴跟在他們身後,看到烏雲珠神色不善,隻遠遠站著,沒有靠近。
蕭予清一笑,“是!我不是說了麽,我要去找你父親。”
烏雲珠別過頭,清清楚楚的說道“好,那日你不是問我願不願意麽?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不願意!”
蕭予清見她眉眼又是倔強又是怒氣,皺眉道“你這是怎麽了?你你知道我是王爺,還這樣說?你父親已經答應了,你怎能不答應?”
烏雲珠越聽越氣,昂頭道“你是王爺,我就要答應麽!你難道也隻是個用身份壓人的王爺!我父親答應,我父親憑什麽答應,他!他把我們趕來這裏從來也不聞不問,憑什麽一句話就把我送人!你們,你們都當我是什麽了,我不是一件東西!讓你們要來送去!”
蕭予清被她一頓莫名其妙的數落,不覺氣不打一處來,“烏雲珠,誰把你當一件東西了?我的意思,你不是很清楚麽,我我喜歡你,你不知道麽?我是誠心誠意的,你不明白麽!”
烏雲珠眼眶也濕了,忍著眼淚,咬牙道“你的喜歡,就是這樣莫名其妙的要帶我回京去!你知道大夫人怎麽說麽,說我和娘親癡心妄想,竟揀高枝!我告訴你,我寧願一輩子待在這裏,也不要跟你去你的王府,做一個沒名沒分讓人看不起的女人!你是王爺,我也沒求著要你看上,我告訴你,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她說完,轉身欲走,蕭予清一把拉住她,氣道“什麽沒名沒分的女人,你到底在說什麽?誰要讓你做沒名沒分的女人?我不是跟你父親說了麽?我的婚事,我自己也不能做主,我要先帶你去見太後,你懂麽?可是我不會讓你做什麽沒名沒分的女人!你的脾氣,能不能不要這樣壞!”
烏雲珠深吸一口氣,語氣冷冷“那真是多謝王爺好意!你都不知道要把我放在何地,是不是?如果太後說讓我做你的侍女,那你就讓我做侍女,是不是?你是天潢貴胄,太後的親生兒子,皇帝的親兄弟,我是一個連家都沒有的庶女!王爺風儀絕世,是多少女子的深閨夢裏人,可我烏雲珠,偏偏就不喜歡!”
蕭予清氣的臉都白了,他從出生到現在,何曾對一個女子如此低聲下氣過,如此真心表白過,如此受過氣!
他咬牙“好!烏雲珠,我大概是瘋了,才自己趕著來受你的氣!你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都不肯好好聽人說一句話!我簡直受夠了!”
他到底也是有脾氣的人,狠狠甩了烏雲珠的胳膊,大步離去。
烏雲珠怔怔的站在那裏,心裏一陣苦澀難忍,不爭氣的眼淚終於滾滾而落。
她回到家裏,眼睛紅腫,失魂落魄的把自己關在房裏,母親驚慌萬分,不停的問她,她隻好若無其事的說王爺打消了念頭,什麽都不肯再說。母親雖狐疑,擔心了幾日,卻平安無事,聽說恭親王也已經離開蘇州,便放了心。
隻有烏雲珠更加沉默,整天把自己關在房裏,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原本說要來接她們回家的父親,卻始終都沒有來。
過了一個月有餘,這日父親忽然把她們接回了府,母親驚愕萬分,沒有說小聚,也不是小住,而是接回去住!母親有些茫然,有些驚喜的收拾了東西,帶著沉默不語的烏雲珠回到了離開十年的喬府。
回不回家裏,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烏雲珠毫不在意,但不忍心讓母親傷心,便盡力裝出高興的樣子。其實說是家裏,可下人她都不認識,大夫人連正眼都不看她們,姐妹兄弟都多年不見,雖然對她還算客氣,但簡直和陌生人無異,她又哪裏高興的起來。
晚膳時分才知曉,原來是太後下懿旨昭告天下,要為皇帝選妃,令七品以上官員家的所有未婚配女子三個月後進京采選,自然烏雲珠也在其中。大姐喬以蓉已經許了人家,隻是還沒過門。二姐喬以慧前日出門崴了腳,至少要休息兩個月,不能參加選秀,烏雲珠是喬家唯一有資格進京參選的女兒,可她是個名字都不被允許按照以字排的女兒。她心裏冷笑,原來是為了這個才讓她們回家。
知道了消息後,母親喘喘不安,烏雲珠安慰道“母親不用擔憂,說是采選,可是天下這樣多出色的女子,我必然不會進選的,隻是去一趟,最多一個月便回來了。”
這次的選秀似乎規模很大,總督府報上名單後,沒有半個月,宮裏便派了教引姑姑來各個秀女處教習規矩禮節。待教引姑姑到喬府,已經是兩個月後。烏雲珠便在母親的監督下,老老實實的跟著這個叫金玲的教引姑姑學著京城的閨秀應該做的事。
進京兩個字並不可怕,可是想到京城,又不免想到蕭予清,烏雲珠心裏充滿惆悵。有時候她覺得這樣對蕭予清實在很不對,也頗為後悔,他是王爺,到底對她一片真心。這樣的身份地位,無論他想的是怎麽樣安排她,他都沒有錯。她隻是一個庶女,縱然對這樣的安排接受不了,也該好好的說。可是再怎麽樣,也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