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番外蕭予清篇:眾裏尋她千百度 1、如意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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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尋夢!
    定親這一個多月以來,秦洛夕一直如在夢中,直到前幾日四皇子蕭奕琛的滿月宴上,太後當眾說,這幾日就要給恭親王定下黃道吉日,趕快讓他成親。
    一想到就要和他成親,她的心就“呯呯”直跳,她每天每天都期待著,又擔心著,反反複複的想著他那些轟轟烈烈的過往。
    她這樣平淡無奇,若有些能讓人記住的東西,也就是她與眾不同的美貌,和美貌帶來的一係列詭異離奇的事。她一向心安,每日都躲在屋子裏,種花刺繡,讀書寫字,彈琴畫畫,別人避她如毒蛇猛獸,她也就獨自安靜,看不了外麵的世界,隻能從書本中找尋自己想知道的事,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
    這樣的她,要怎麽樣去和他這樣踏遍大江南北,有無數傳奇故事的人相處?
    何況他心裏的那個女子,和他同樣的傳奇,有傲氣,有魄力,有思想,這樣躲在屋子裏平凡的自己,怎麽去走進他的世界呢?
    越想越氣餒的心,卻在每次見到他之後,又充滿了莫名其妙的勇氣,心裏仿佛有個聲音堅定的喊著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去愛他,去愛他,去愛他……
    臉頰紅暈浮起,她一向知足安靜,從來也不去怨天尤人,否則從小到大別人異樣的眼光就算沒有把她擊倒,也一定會讓她疾世憤俗,尋死覓活,可她沒有。
    就如同現在,她能進自己的家門,能服侍病中的父親,已經是可望不可求的,更何況,她馬上就要成為他的新娘……停止了發呆,她拿起手邊正在給他繡著的護腕,護腰和護膝,微笑著繼續開始繡起來,每一針每一線都是她滿滿的情意和心意。
    每一天都覺得知足又幸福,秦洛夕這樣溫和寧靜的性子,其實與當年倔強帶刺,冷淡又有些小任性的烏雲珠是截然不同的。烏雲珠是一朵充滿魅力而帶刺的玫瑰,和她在一起既熱烈幸福,卻免不了會流血受傷。而秦洛夕,更像是一朵最美麗溫柔的解語花,能融化千年冰封。
    比她大幾歲的侄媳婦敲門進來,滿臉笑容的說道“小姑姑,王爺差人來接你去聚聚呢!”
    她心一跳,趕緊放下手裏的東西,“好,我換件衣裳就來。”
    見他的幾次麵,都是在很多人都在的地方,他從未有單獨接她出去過,她忍不住的緊張又欣喜。換完了衣裳,她想了想,拿了太後給的那支如意簪插在了發上,照了照鏡子,微微一笑出了門。
    那是西山上的一座亭台,離她家也不遠,秦洛夕下了轎子走過去的時候,他正站在那裏,長身玉立,背身望著遠處。
    他正直盛年,英雄蓋世,連背影都是這樣有氣勢……雖然是冬天,可陽光照的人渾身的暖。
    她緩緩走進了亭子,“給王爺請安。”
    他回過身來,毫不掩飾的眼中掠過一抹驚豔,“你來了,坐。”
    “是。”
    蕭予清看到她頭上的如意簪,不禁多看了幾眼,眉頭一皺,若有所思,又一時的不開口。
    秦洛夕看了看他神色,歡喜開始慢慢退卻,隻覺得心往下沉,陪著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說道“王爺有事要對我說嗎?請您吩咐就是。”
    他本就不是婆婆媽媽的人,開口說道“你認識一個叫方允傑的人?就是去年新封的狀元。”
    秦洛夕一怔,回道“是,有一日我想回家探望父親,在街上差點被他的馬撞了,他向我賠了禮,送我回去,我才知道他是狀元,叫方允傑,我們沒說過幾句話,也算認識過。”
    蕭予清點點頭,“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若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你別介意,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問一問你。”
    她看著他,不懂他是何意,“是,王爺請說吧。”
    “前日他們拉我去喝酒,正好這個方允傑也在,話沒說幾句,隻一個勁的喝酒。聽他們說他看上了秦家的小姐,正猶豫著想去秦府提親,才知道秦家小姐已經許了人,所以心裏鬱鬱,我多嘴問了一句,是哪個秦家的小姐,才知道原來說的是你。
    我今日特意叫你出來,想問問是否你也有此意,若你們兩情相悅,我這就退親,成全你們,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你不用覺得說不出口,隻管告訴我就是。”
    她猛地站起來,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還沒發現自己的兩隻手已經緊緊的攥緊了裙子,因為她所有的意誌力,都用來控製自己的眼淚,不讓它們掉出眼眶。
    一個人從地麵飄到了雲端,又從雲端掉進了地獄,就是她此刻的感覺。
    她幾乎是渾身發抖,下意識的從頭上緩緩拿下那支如意簪。
    “王爺的意思,我明白了!這是太後的如意簪,我還是沒有福氣戴,請王爺把它還給太後吧!”
    她把如意簪往桌上一放,還沒等蕭予清開口,扭頭就走,走了兩步又猛然停下,回身冷冷的說道“我本來就配不上王爺,現在王爺要退親,我無話可說!可王爺也不能這樣就把我推給別人!我雖然低微,也不是一件隨便給人讓來讓去的東西!”
    雙手已經緊握成拳,她轉身用盡力氣跑起來,一路跑回了家,回屋關上門,隻覺得腳一軟就坐倒在地,眼淚也終於流下下來。
    她知道他不喜歡她,隻是因為父親才說要娶她,她一直知道!可她心裏總存著一些念想,一些希望……太後,皇後,她們都給了她鼓勵,也都給了她錯覺,讓她覺得自己就是能陪他一生,能走進他心的那個人,可原來不是!
    他就那麽冷淡的,沒有一絲感情的說了出來,隻要她還有別的地方可去,他就可以毫不猶豫的把她給別人!
    原來,一切都隻是夢一場……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滿心滿眼都是他,從未接觸過幾個人,就這樣確定自己的心意。可能對他的事聽得多了,從崇拜到充滿了感激,就這樣執拗的喜歡上了他,再也無法停止!
    從小她就孤單一人,可她從不傷心,也不氣憤,父親疼愛她,給了她溫暖,給她請了老師教會她做很多事,讀了萬卷書,就好像行了萬裏路,她有自己的世界,從不埋怨命運。可是,現在她卻控製不住的泄氣和傷心,第一次感覺到心那麽痛,那麽痛!
    美夢始終是夢而已,終究是要醒的,她本來就不該做這樣的美夢!她氣自己,為什麽要去奢望,為什麽要!
    晚上,她好好的洗了洗臉,整了整精神,服侍完父親吃藥,擰了把毛巾給他洗臉。這幾日秦元厚心情大好,病也見好了,她實在不願意讓他知道恭親王要退親的事,這種失落的感覺,她一個人感受就足夠了,父親生著病,能瞞著就瞞著,以後再說比較好。
    秦元厚看著她,老懷大慰的說道“你從小就是為父的一塊心病,如今總算好了,你有了歸宿,我見了你母親,也能對她交代了。”
    她心裏一酸,強顏歡笑著說“爹爹怎麽又說起這個來了,我不是說了嗎,您好好養病,什麽都不用擔心了。”
    秦元厚笑著說道“爹爹就是忍不住歡喜,嗬嗬!恭親王是我看著長大的,從小就英雄了得,沒想到竟能當我的女婿!還記得他第一次跟我去南疆,才十八歲……”
    他喋喋不休的說起蕭予清的那些往事,秦洛夕心裏越發的酸,難言的痛,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伏在他腳邊,眼淚滾落。
    秦元厚又是奇怪又是擔心,“怎麽啦,洛夕,怎麽哭起來了?”
    她邊哭邊搖頭,“我……我是高興,爹爹,我是高興!”
    秦元厚心思畢竟不細,笑笑的說“真是傻孩子,爹爹也很高興。洛夕啊,你一向懂事,去到恭親王身邊爹爹也很放心,以後可要好好的侍奉王爺。他娶你當正妃,你以後就是堂堂正正蕭門的媳婦,那是你和我們秦家天大的榮寵!若他以後再娶,你也要好好當家主事,為他安排。”
    她緊緊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太後在康寧宮設宴,蕭予清進宮的時候,大家已經坐好等著。
    烏雲珠生下了皇子,生產還算順利,太醫也說若生下孩子好好調理,能稍許彌補先前身體的虧虛,對她大大的有好處,所以兩個多月來蕭予涵都緊緊盯著不讓她下床,日日吃了睡,睡了吃,更別說出門,她抗議無效,也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隻能聽他的。
    太後見蕭予清一個人來,說道“不是讓你帶著洛夕一起來嗎,怎麽就你一個人?”
    蕭予清有些尷尬道“她……她要照顧父親,所以我沒去接她。”
    太後臉一板,“你呀,叫哀家怎麽說你好,今日讓你們來,本就是要定日子,給你們盡早完婚的,哀家還想跟洛夕好好說說話呢!”
    蕭予清坐了下來,說道“是,母後別生氣,成親的日子慢慢定,也不著急。”
    太後瞪了他一眼,“你還不著急!真寧都有了兒媳婦,當婆婆了,你連個媳婦都沒有!”
    公主們都勸了勸,太後總算沒繼續說他。吃完了飯他剛要走,太後叫道“皇帝,予清,你們等等走,哀家有話說。”
    兄弟倆陪著她坐下,太後說道“哀家讓欽天監看了看,二月十八是個好日子,你們看怎麽樣?”
    蕭予清說道“母後,我正要跟你說,這親事麽,我本還想問問她自己的意思……”他把找秦洛夕的事說了一遍。
    太後瞠目結舌,差點要氣暈,指著他一個勁的捂著胸口,“你……你……”
    蕭予涵忙倒了杯水給她,看著蕭予清歎氣。
    “予清,這件事你真是做錯了!你親口向人求婚,現在沒過多久又說要退親,婚姻大事,你怎麽能這樣兒戲!”
    太後把茶碗“砰”的一聲重重往桌上一摔,氣道“你,你這個混小子你……你怎麽能當著人家姑娘的麵說要退親!她父親把她許了人,哪怕她不願意,她也是你的人了,怎麽還能有什麽自己的意思!你雖然身份貴重,可也不能這樣去糟蹋人家!她是好性子,一句也不反駁你,若換了烏……換了性子烈一些的,回家還不要上吊去!”
    蕭予清向來任何事都是理直氣壯,這時也不由得底氣不足,掙紮著說道“母後別生氣了,皇兄,唉!我原本是好意,就想著成全兩個有情人,她還是個小姑娘,我的年紀都能做她父親了,我想著也許她自己不願意,讓她嫁個年紀相當的更好,哪知道,是我誤會了她。”
    蕭予涵直搖頭,“這次朕也不能幫你說話了。予清,你說什麽兩個有情人,她對誰有情,你看不出來嗎?”
    太後更加氣道“連你皇兄都看出來了,你是塊木頭嗎!好不容易遇到個稱心的,你就這樣去傷她的心,竟然還對人家姑娘親口說要退婚!真是要氣死哀家了!”
    蕭予清本來心裏就有些歉疚,這時更是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心上敲了一下,那天秦洛夕委屈忍淚的樣子一下子浮現在他眼前,他不由得發怔的想著。
    太後一拍桌子,“你聽著,如意簪哀家不會收回去!你拿去給她,好好的去賠個不是,把她哄回來,下月十八就成親!哀家喜歡這個兒媳婦,你敢再這樣亂來,以後就別再進宮見哀家了!”
    幾天後,蕭予清終於來到秦府。
    秦元厚已經能下床了,洛夕扶著他在院子裏曬太陽,她在一旁撫琴,那琴聲溫和平靜,如同春日裏的暖陽,既不熱烈,也不頹然,隻聽得人如同春風拂麵。
    他讓管家退下,自己站在那裏聽著,等她一曲彈完,才走了過去。
    秦洛夕看見他卻大吃一驚,臉也一下子白了,匆匆屈了一屈膝,低頭沒有說話。
    秦元厚以為她害羞,笑道“這孩子,怎麽也不向王爺問安?王爺,女兒家都是害羞,您別介意!”
    蕭予清尷尬的笑了笑,說道“老將軍身體好些了嗎?”
    秦元厚道“好多了,多謝王爺記掛著,您和洛夕成親的時候,我還要和王爺喝幾杯呢,怎能不好!哈哈!”
    蕭予清還未說話,一旁秦洛夕忽然說道“爹爹!我…我去倒茶,請王爺跟我來一起拿吧!”
    兩人一愣,蕭予清站了起來,“好。”
    秦元厚看著兩人走遠,心裏直樂開了花。
    秦洛夕走了一段,看看四下無人,停了下來,回身朝他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說道“王爺,那日我實在無禮,還請王爺不要見怪,我……我有事想求王爺!”
    蕭予清頗感意外,點頭道“你說。”
    她有些覺得難以開口,又下定決心誠心誠意的說“這些日子爹爹的身子好了很多,大約也是以為我……以為我以後有了依靠,他心裏高興,所以王爺要退親的事,我還沒有告訴他!我想求王爺,今日先不要告訴他,以後……我會慢慢跟他說,我不是還有什麽想法,隻是怕他知道了會失望,會受不住!求王爺答應我吧!”
    她說著就要跪下來,蕭予清下意識的伸手一扶。
    原來她以為他今日來,是要跟她父親說退親!他心裏直歎氣。
    “起來,我今日來不是跟你父親說這件事,你放心。”
    她抬頭,兩眼蒙著一層水霧,眉眼間卻大大鬆了一口氣,朝他又是一福,“多謝王爺!您放心,等他好些了,我一定告訴他!”
    蕭予清從未見過她這樣的女子,更是意外,他想從她美麗純真的眼睛裏找出一絲偽善,一絲埋怨,一絲憤恨,可是他找不到。
    “……別謝我,你不記恨我,我就放心了。”
    秦洛夕更柔和,更真誠的回答道“我怎會記恨王爺,若不是王爺,我現在還站在家門口,連爹爹的麵也見不到,更別說服侍他!我雖然不懂事,也知道有的事不好勉強,不屬於我的東西我不想去強求,所以對王爺,我心裏隻有感激。”
    她隻是說出心裏的想法,卻不知道這短短的幾句話,勝過她當世無雙的美貌,真正的打動了蕭予清,讓他改變了主意,下定了決心。
    秦洛夕這時擔心盡去,“請王爺回去和父親說話吧,我去拿茶。”
    她端著茶走過去的時候,秦元厚和蕭予清正在說著什麽,十分的高興,不時哈哈大笑,她倒著茶,靜靜的站在一邊。
    秦元厚看著女兒,忽然說道“王爺,我今日倚老賣老,在這裏為我這女兒說幾句好話。她出生就沒有母親,除了我也無人疼愛她,可她從小性子就好,又聽話又懂事,一個人住著,從不跟我哭求叫鬧,我一直覺得欠她很多,王爺,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您能娶她為妻,我實在死也瞑目了!”
    秦洛夕忍不住眼眶含淚,略略歉疚的看了看蕭予清,勸道“爹爹,您又說這樣的話,王爺會笑話的!”
    蕭予清笑道“是,您把洛夕放心交給我就是。”
    她看著他微微一愣,隨即又別過頭,忍著心頭浮起的微微痛楚,安慰了父親幾聲。
    蕭予清又坐了會兒,起身告辭。
    秦洛夕送他到門口,向他屈膝一禮。
    “王爺請慢走。”
    轉身就要回去,蕭予清忽然道“等等!”
    她回頭,“是。王爺還有什麽吩咐?”
    蕭予清看著她,從身上緩緩拿出那支如意簪,下定決心說道“那日我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就對你說了那樣的話,這支簪子,你拿著吧。”
    那支如意簪,光華奪目,她曾經得到又失去,此刻又陡然見到,她渾身一震,不解的看著他,沒有回答,也沒有伸手去接。
    蕭予清歎了口氣,“那日我是誤會了,後來我才知道他是一廂情願,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她還是不動,他有些尷尬,掩飾著咳嗽了一聲,說“都怪我太魯莽,是我不好,可我真的沒有戲弄你的意思。洛夕,太後定了下月十八我們成親,你若還願意嫁我,就收下它,你若不肯收,我隻能回去給太後罵了。”
    你要娶我,是太後逼你,是不是?你把我當什麽了,一會兒要,一會兒不要?你是王爺,就可以這樣隨便欺負人,是不是?你想怎麽樣,我都要答應你,是不是?
    這些話湧起在心頭,可是她沒有說。
    她隻知道,他承認他誤會了她,他說要娶她,他叫她洛夕,他說“我們成親”……
    她緩緩伸出手,接過那支如意簪,用雙手把它緊緊握在了手心裏。
    眼淚就這樣不爭氣的落了下來,她深深看他一眼,說不出口的委屈和歡喜化作她滾落的淚珠,像是滴水穿石,在他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落在了他的心上。
    她沒有開口說一句話,轉身奔進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