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眾裏尋她千百度 27、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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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尋夢!
蕭予清走了十幾天,鵝毛般的大雪又悄然無聲地飄落著,紛紛揚揚,像滿天飛舞的蒲公英,轉眼把廣漠的草原覆蓋的更徹底,外麵早已是銀色的世界,在她眼前閃耀著寒冷而美麗的光。外麵冷的快要凍掉手指的季節,很少有人會出來走動,一切都停滯不前。當然,這也省了她很多的功夫,不用擔心被太多的人看見和關注,讓蕭予清擔心。
對秦洛夕來說,新年和平時當然也沒有什麽兩樣,過去的二十年裏,每個新年,仆婢會給她多送一些新衣和食物,隔著圍牆她會聽到外麵熱鬧的爆竹聲和人們的歡笑,而她,依舊形單影隻。
挽晴是忙碌的,於是天天閑著沒事的她,挑了布料給兩個孩子一人做了一套新棉衣,還有一件,是給蕭予清做的,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在新年穿上她做的衣服……
有時候不得不感歎,男人可以天南地北任意翱翔,可以征戰沙場一展抱負,可以從文從武,而女人,卻隻能躲在屋子裏,生兒育女,洗衣做飯,縫衣繡花的過完一生。男人支配著女人,女人隻能依附著男人,這是從來沒有改變過的生存模式,就像現在她很想他,卻不能毫無顧忌的騎上馬就去找他,很想為他做些什麽,而最後,卻隻能縫一件衣服而已。
一開始她渴望成為他的妻子,成了他的妻子,她又渴望能靠近他,陪伴他,到後來,又渴望能得到他的愛情。現在,她都得到了,因為是他,她願意被安排,願意一輩子等待和依附。可人心是永不知足的,她不知道為什麽有時候會看著外麵一陣失落,明明她的夢,都實現了啊
想想他留給她的詞,他的情意已經毫不保留的訴說給她……秦洛夕輕輕撫摸著身邊的狐裘,這樣躲著藏著,心頭總是像壓著什麽東西,可她還是不去揭穿他,還是願意妥協。如果說這世上她還求什麽,就隻是求自己能讓他幸福,更幸福。
蕭予清走了一個月了,今天是小年夜,雪剛剛停,天氣很好,沒有風,中午的時候陽光充足,就沒那麽冷了。
大半個月都沒出帳篷的秦洛夕走了出來,踩著雪隨意走了走,她穿的是小羊皮的絨靴,雪水無法浸透。空氣冷冽,卻別樣清新,裹著狐裘絲毫也不覺得冷,本想去挽晴那裏,可忍不住走遠了幾步,天地空曠,一片銀白,人也精神了起來。
寂寞是她最引以為常的感覺,可她,實在是最怕寂寞的人。等待的久了,越來越希望可以常伴他左右,而不是日日盼望和等待。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想好了要安心,要知足,可總在渴求更多,更多……也許是已經在屋子裏關了太久。
馬上就是新年了,可他,恐怕不能和她一起過吧?為什麽她總是一個人,為什麽總是等著別人把她安排來安排去,女人,難道隻能這樣活著?可若她此刻自由自在,沒有束縛,有車有馬,她又能去哪裏呢?沒有了他,到哪裏都她都不會有快樂。
新年不能一起過,那又有什麽要緊,他們還有許許多多的明天,還有下半輩子可以一起過,她在這裏想他,他在那裏,難道就不想她了嗎?不不,他一定也想她,就是不能來!
她輕輕搖頭,心裏嘲笑著自己說不出口的小心思,縱目遠望,欣賞著雪景。走著走著,回頭看了看,雪地裏留下她的一長排腳印,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來陪著她走了,到時候兩排腳印,一定比現在看上去好看多了……
已經過了午後,她也走出來一個多時辰了,正要回去,一陣聲響打斷了她的安靜。有幾個婦人趕著騾子正在不遠處前行,騾子拉的板車上麵放著食物和炭火,積雪深厚,車輪在雪地裏陷下去了半個,本就走的很慢,其中一個騾子一個停頓退了一步,後麵的板車不小心側翻了去,籃子裏的食物,籮筐裏的炭都倒在了雪地裏。
食物還好,煤炭若被雪水浸濕了就燒不起來了。那婦人慌了手腳,連忙放開了騾子去撿,旁邊幾個女人有心幫忙,自己的騾子也是放不了手分身乏術,七嘴八舌的說著不要著急,沒關係之類安慰的話,頓時隊伍一陣忙亂。
秦洛夕提著裙子快步走過去,“大嫂,我幫你撿,你別著急!”
那婦人一邊點頭一邊說,“謝謝你了,我……”她抬頭一看,吃驚的說不出話,連地上的炭也暫時忘了,“你……你是誰啊?”
秦洛夕微一躊躇,糟了,她忘了帶麵紗!
連忙說道“我是……薛家嫂子從前在京城的朋友,來她家住幾天的!”
“哦哦,”那婦人馬上笑了出來,繼續彎腰撿炭,“難怪我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年了,都沒見過你!京裏來的姑娘就是不一樣,以前覺得薛家嫂子長得是頂頂標致的了,沒想到還有姑娘你這樣天仙似的!”
她鬆了一口氣,這裏的人都樸實良善,並不難相處,她一向對生人有幾分畏懼羞怯,這時漸漸淡去。
炭和食物很快重新裝好了,她又幫著這婦人把翻過來的板車扶正,兩個人的力氣實在不夠,旁邊幾個婦人看了,都弄停了騾子過來幫忙,費了好大的勁才弄好,把籮筐搬上了車。
“你們買這麽多東西,怎麽也不讓相公去?集市離這兒很遠啊,冰天雪地這樣難走,一個女人家怎麽拿得動這些?”
那婦人笑道“姑娘你不知道,我們的相公都在軍營裏,要過年了,我們多準備些吃的送去,也好讓他們吃飽了繼續保家衛國。下了一個月的雪,好不容易天氣好了,我們才能去一趟集市買東西,老天爺總算還幫忙!”
她點了點頭,“你們都一個人生活,很辛苦吧!”
另一個婦人說道“這有什麽辛苦的,女人在家,不就是洗衣做飯帶孩子麽,打仗的時候那才叫苦!隻要不打仗,不用擔心哪天相公回不來,天天擔驚受怕,我們就覺得知足了!不像王瑛嫂子,丈夫和兒子都戰死了,兒媳婦跟人跑了,隻留下個小孫女……唉!”
幾個婦人都在搖頭歎氣,一臉同情,先前說話的那婦人說道“姑娘別介意,你生得這樣美,心腸又好,今天真是謝謝你的幫忙!咱們要回去了,你既在薛家住,有空也來我家裏坐坐吧!我叫劉萍,大家都叫我萍嫂!”
她忙點頭,“好的,萍嫂!”
她們說著笑著都走遠了,秦洛夕看了看自己一手的黑,也走了回去。
戰爭是殘酷的,盡管她沒有對戰場沒有概念,可西疆到處都是老弱婦孺,孤兒寡母,她卻親眼見過許多。這些婦人的丈夫都不在身邊,她們每天要幹許多的活,照顧老人,撫育孩子,養活牲口,卻這樣知足而快樂,挽晴也是其中之一。
相比之下,她除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簡直一無是處,可就這樣她心裏還在自怨自艾,唉!恐怕她真的是太閑了,若蕭予清也隻是個普通的士兵,她現在也跟那幾個婦人一樣,終日勞作,哪還有時間去多愁善感,胡思亂想?
可那幾個婦人雖然生活的辛勞不易,卻依舊能談笑風生,她們有朋友,有親人,有悲有喜,她們活的真實而快樂。
心裏總是有個聲音在鼓動,她多渴望融入外麵的世界,渴望得到別人的喜歡和認同,渴望有朋友,就像剛才萍嫂對她說謝謝的時候,她心裏的那份滿足感,這和蕭予清帶給她的幸福是不一樣的,這是另一種肯定,對她而言如此珍貴。
可惜,她永遠隻能躲起來。
天還未黑,蕭予清終於騎馬而來。
她在屋子裏聽到馬蹄聲欣喜萬分,立刻奔了出去,他下馬,放開了思遠的韁繩,緊緊摟住投身入懷的她。
“恩,有沒有想我?”
“恩!你怎麽才來!”
“我有事做……我們進去吧,外麵冷!”
“恩!”
蕭予清笑,牽著她的手進去,剛剛坐下來,她就忙的團團轉,一會兒倒了茶,一會兒去把炭爐燒的更熱,又轉身去拿點心。
“你吃飯沒有?餓不餓?冷嗎?怎麽這麽晚來,天都要黑了!早上挽晴還讓我到她那裏去吃晚飯,你來了我就不去了,明日再過去吧!”
蕭予清靜靜的看著她在他眼前走來走去,“明天是除夕,我要留在軍營跟士兵們一起迎新,我給你帶了些東西來,等等就回去了,”他的眼裏有些歉疚,“等過了除夕,我就來這裏陪你幾日。”
她的手猛地一震,糕點落了下來,滿心的歡喜戛然而止。就要回軍營?他隻是來給她送點東西……等了整整一個月,他卻隻能來這麽一會兒。
抬頭無意識的看了看帳篷,什麽都一應俱全,這個帳篷根本不是農家百姓的住所,倒像是一個公主帳,她哪裏還需要什麽東西?
“唉!”她低下頭,慢慢的把點心裝好,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無所謂,“天氣這麽冷,其實你不必跑這一趟,挽晴對我照顧周到,這裏什麽都不缺,你還用特意送什麽東西來?”
“洛夕,”蕭予清走過去,從背後抱住她,“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可是除夕我若不在軍營,實在說不過去!這麽多士兵,都是有家歸不得,哪個不想在新年裏和自己的親人愛人團聚呢?我是主帥,這樣的日子不可以拋下他們,自己逍遙去。”
“當然!你應該待在軍營裏,我明白的!”她轉身,勉強擠出一個笑,有些頭腦昏昏的說著,“吃東西吧,吃飽了早些回去,天都要黑了,晚上會更冷的!”
蕭予清握住她的手,從懷裏摸出兩個金元寶放在她手上,“明天是除夕,挽晴叫你去吃飯,你把這個給孩子們吧!你也算他們的長輩,過年應該給些喜錢,”他笑笑,“你想我們小時候過年,大人總是給元寶,雖然不缺錢,可收到的時候還是很高興,是不是?”
心好像忽然被一塊從天而降的大石砸中,痛,又不知道為什麽痛!她看著手裏的元寶,心裏更沉更悶,隻是勉強自己拚命壓下。
“恩!”
“還有那些,是新配的藥,你記得要好好吃!”他拉著她坐下來,“我們吃東西吧,吃好我就回去了,過兩日我再來。”
她隻愣愣坐著,看著他吃東西,再也擠不出一絲笑。
她是藏不住心事的,手裏不停的卷著手帕,一聲不響。他來了就走,她會很失落,這些他未必不知,卻這樣坦然相對,好像根本沒有看到她的黯然。
是啊,他都給她這樣解釋了,這麽冷的天,他騎了一個多時辰的馬來看她,樣樣替她考慮周到,她還想要他怎樣?
還想要他怎樣,她真的不知道,可她心裏有股說不出的悶氣此消彼長,隻覺得一次比一次強烈,快要壓不下去。好像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她不能出去見人嗎,為什麽今時今日,還是不能!
怎麽辦!她努力告訴自己,不可以這樣不懂事,這樣不知足!
正沉默著,挽晴在屋子外麵喊道“夫人,請開開門!”
她起身去開,挽晴拿了個籃子進來,才看到蕭予清也在,她把籃子一放,拿出一盤烙餅,笑道“王爺來啦!王妃,這是萍嫂送來的,說是給我京裏來的那個朋友吃,謝謝她今日幫的忙!我才知道原來王妃今日出過門,還幫著萍嫂她們撿煤炭,抬板車呢!她本要來親自道謝,隻是家裏的老人孩子還等著吃飯,把東西給了我就回去了,說王妃真是天仙下凡,下次定要來看看王妃,還要請王妃去她家坐坐!”
她看著那些烙餅一笑,“唉,我也沒有幫什麽忙,她怎麽這樣客氣!這裏的人真是好,我……”
旁邊的蕭予清忽然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把她嚇了一大跳。
“誰叫你出門的!”他臉色難看,眼神淩厲的盯著她,“還去亂管閑事!我是怎麽跟你說的,又忘了嗎?你怎麽總這樣不聽話!”
她臉上的微笑瞬間凝結住,他冷臉發怒的樣子,讓她渾身一顫,手不由自主的攥緊了手裏的元寶,根本回答不出一個字。
挽晴一呆,忙說道“王爺這是怎麽了?都嚇壞王妃了!萍嫂是北邊周威家的……”
蕭予清打斷她,“你出去吧!讓我和她說幾句話!”
挽晴無奈,擔憂著看了看秦洛夕,隻得道“是!”
屋子裏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秦洛夕一直低著頭不說話,蕭予清看她眉眼低垂,手緊握成拳,放軟了聲音說道“剛剛我太著急了,不該這麽大聲。洛夕,我不是不讓你出門,你想出去,我會帶你出去的,等天氣暖了,我再帶著你出去走幾天,好不好?”
不好!我在屋子裏待一個月,你隻來喝一杯茶就走!你要和你的兵將一起過年,那我呢!天氣暖了你就帶我出去走幾天,是幾天呢?幾天之後,又要我等多久呢?
這些話,她沒有說。心就這樣直直沉了下去,她沒有抬頭,沒有掉淚,沒有讓他看到一向軟弱委屈的樣子,更加沒有爭辯什麽。
“我不會再出去了,再也不會!”
蕭予清走過去,想抱抱她,她卻扭過身子。她的背微微顫抖,他想伸手摟她,想說抱歉,可猶豫了一下,終於沒有說出口。
“我回去了!外麵冷,你不用出來了,早些休息!”
她背對著他,隻是點了點頭。
“洛夕,”他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我說我走了?”
她還是站著沒動。
他重重呼了口氣,大步出了屋子。
挽晴在外麵搓著手等著,屋子裏沒有絲毫吵鬧聲,這讓她頗為意外,想著畢竟這位王妃性子軟和,若換了烏雲珠覺得自己沒做錯,今天不和蕭予清吵個雞飛狗跳才怪。
看到蕭予清這麽快就出來了,忙迎了上去,“王爺!”
“我走了,你照顧好她吧!”
“您剛來就要走了?那王妃怎麽辦,明日就是除夕啊!”
“我有空會來的,”蕭予清牽過思遠,“我已經叮囑過她,別再出去亂走,她若不聽,你也可以說說她。”
挽晴愣了一下,“什麽?這……”
蕭予清翻身上馬,“不用這個那個,為什麽要這樣,你心裏也明白。”
挽晴無言以對,定了定神,說道“王爺,我是明白!可您不覺得這樣對王妃太不公平了嗎?我們幹嘛要這樣……怕她!王爺,您不是這樣怕事的人啊!”
蕭予清沉著臉,一聲不響的翻身上馬,拿住了馬鞭。
挽晴著急,脫口喊道“您怎麽能不讓王妃出門?她又不是囚犯!”
他渾身一震,忽然用力揮鞭,思遠狂奔而去。
挽晴跺了跺腳,轉身走進了帳篷。
秦洛夕坐在地上,低垂著頭,臉色蒼白,拳頭捏的緊緊的,嘴角卻似掛著一絲倔強。
挽晴忙跑過去,“王妃,您沒事麽……王爺是太緊張了,也是為您著想,您別怪他!”
她茫然的看了看挽晴,眼框紅紅的,“我當然不怪。挽晴,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著。”
挽晴心裏直歎氣,又不知道怎麽勸,安慰的說“那我先回去了,您早些休息吧,王爺以前也不這樣,唉!總之,您別往心裏去!”
她點了點頭,想對挽晴笑笑叫她放心,卻不能夠。
她實在笑不出來。
她就這樣呆坐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到手心裏的疼痛,她才回神。稍稍鬆開手掌,原來是兩個元寶,握的太緊了,在她手心裏刻出了深深的印記,讓她疼痛。
他回去了,帶著對她的氣惱。是啊,他生氣了吧?他會怎麽樣呢,過段時間,發現她很乖,不再違抗他,然後原諒她……或是,不來看她了?還是更壞的,送她回京城去?
她隻是渴望些許的自由和認同而已,讓她知道自己是個有用的,普通的,和別人沒有什麽兩樣的人,連這都不可以麽?
曾經反抗過,結果騎著思遠差點害死自己,也連累了他,現在她知道了原因,更加不想再反抗。父親愛她,為了父親她可以不吵不鬧的長大,蕭予清愛她,這份愛更加珍貴,也更加沉重。為了蕭予清,她可以待在這個籠子裏,繼續與世隔絕。
父親不明白她,顧不上她,她可以欣然接受,可為什麽蕭予清也不明白?她不懂,她隻覺得傷心又痛苦。
難道,這就是她今生的命運麽?從一個依靠到另一個依靠,也從一個囚牢,換到另一個囚牢。
父親愛她,卻無能為力,蕭予清愛她,卻也要她躲藏。
她可以躲藏,卻不想因為他的過去躲藏,她想帶給他幸福,而不是讓兩個人一起在陰影底下生活,避讓。
這句話,她好想告訴他。
原以為可以留在他身邊,原以為得到了他的愛,她就再也別無所求,可現在呢?他為她打獵做狐裘,他為她寫詩,還有那些藥……她看著眼前這一切,很想再一次的提醒自己要知足,可她,卻真的無法趕走心裏的失落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