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眾裏尋她千百度 40、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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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尋夢!
中午秦洛夕醒來,蕭予清不在屋子,她沒有多少意外,自己起來洗漱。正要倒茶喝,赫然看到桌上留著一張寫好的信紙
抱歉,洛夕。忽然想出去走走,不忍叫醒你。
簡簡單單的話,倒真是他的風格。她看著他的字跡發了會兒呆,心裏也像外麵的天氣,乍暖還寒。他到底有什麽事,不肯對她說?她真的好想知道!不是想去管束他,而是想替他分擔,難道這樣不對嗎?
吃過午飯,她坐在院裏的茶爐旁,感覺有些意興闌珊,他不在,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做點什麽。
敲門聲響起,她以為他回來了,連忙跑過去開門,來的卻不是蕭予清,而是賈通身邊的一個小廝。
“夫人有禮了,神醫說已經為夫人熬好了湯藥,還請夫人去西園的藥房。”
“哦,”她有些意外,“好吧。”
沒有什麽過多的想法,賈通是蕭予清信任不疑的朋友,她盡管對他並沒有什麽好感,但信任和尊重還是有的。
賈通的藥房實在大的有點嚇人,整個院子兩邊放滿藥爐,總有三四十個,還有幾個人在配藥煎藥,井然有序。穿過前廳轉了個彎,來到最裏麵的一個房間,賈通就在門口等著她。
外麵有三個藥爐,裏麵有兩個,上麵還煎著藥,賈通拿著其中一個藥罐把藥倒了出來,說道“這是我為夫人配置的藥,剛剛煎好,還請夫人坐下稍等。”
蕭予清沒有和她一起來,賈通似乎也沒什麽奇怪,一直是波瀾不驚的樣子。
秦洛夕點點頭,坐了下來,“有勞賈……先生。”
賈通背影一震,轉過頭有意無意的看了她一眼,她有些臉熱,暗怪自己魯莽,說道“我總覺得叫賈神醫有些……有些不好。”
賈通竟微微一笑,溫和道“夫人仁善蕙心,在下謝過。”
賈通比蕭予清還要大兩歲,平時對著別人一副傲氣十足的冷淡模樣,現在對著秦洛夕這樣一個小姑娘卻如此客氣和善,他身邊最親近的下手見了他如此,也吃驚的很。這姑娘雖美貌,可平時也沒少有美貌的大姑娘小媳婦來這裏求醫,賈通從來不假辭色,這兩日竟然親自配藥煎藥,守著爐子不曾走開。
賈通揮了揮手,帶秦洛夕來的人就退了出去。
賈通又說道“夫人體質寒,當然這也不是什麽病痛,但長久不注意調養,隻怕日後年歲上去,就會體弱多病。夫人身體最不足的地方,就是宮寒,女子一般最怕這個,會很難受孕。蕭公子大約跟在下提過,倒不是他急於求子,而是心疼夫人受折磨,前日在西嶽山莊就跟在下提過要給夫人看看,幫夫人調理身子。
昨日在下跟蕭公子說過,這次為夫人調配的藥,頭幾幅藥性會衝一些,夫人現在服下後若有什麽不適,在下也好及時更換,吃了幾幅若覺得好,日後吃的就溫和一些。”
秦洛夕似聽非聽,垂下頭低低的輕歎一聲,“嗯。”
賈通也不以為意,說道“蕭公子一早就出了門,想是還未歸,長安城蕭公子自來熟悉,夫人不用擔心。”
她微微搖頭,“我不擔心。”
她臉上些許的失落和愁意落在了賈通眼裏,他竟內心翻湧,忙掩飾著轉身,在一麵滿是抽屜的牆壁上擺弄著藥草。
秦洛夕看著他,有些吃驚,有些佩服,“這麽多藥,賈先生卻不在抽屜上寫下名稱,萬一弄錯呢?”
賈通的醫術在別人眼裏,從來不敢當著他的麵用“弄錯”兩個字,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這句話簡直是侮辱。但秦洛夕這樣赤誠天真,他絲毫沒有動氣,笑道“夫人不用擔心,這些東西,在下還從未弄錯過。”
秦洛夕微微一怔,頗有些歉然道“是我說錯了話,賈先生請勿見怪。相公說過賈先生醫術冠絕天下,那日一見了我,就把我身上些微不適都看了個透,我很是敬佩。”
賈通搖頭道“在下慚愧的很。”
賈通就算未成名時,給人治的也都是疑難雜症,療傷解毒,都是能人所不能,像這樣為一個小女子調理身體還是頭一次,別說一個小女子,就是龍椅上的皇帝,武林的至尊,他也不見得願意會搭脈為他去開補藥。這不是因為蕭予清的請求,當他第一次見了她,他就願意傾一切所有去讓她健康,讓她快樂。
可是,她並不知道,他也不需要讓她知道。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裏的人,一個什麽都不放在眼裏,一個萬事萬物都激不起他任何興趣,任何心動的人,在看到她的時候忽然的就被什麽東西抓住了,這種感覺完全陌生,他既吃驚又惶恐,又覺得實在很美好。
他的世界裏隻有各種各樣的草藥,銀針,藥丸,醫術,可現在他才發現,人生還可以有別的快樂,還可以為其他東西而活。
秦洛夕坐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相公昨日和賈先生說過話後,似乎就不太高興,回來也不肯對我說什麽,不知道賈先生知不知道他為何如此?”
賈通一震,轉過身來,一臉認真道“我的確跟蕭公子提過一事,隻不過既然他不肯對夫人說,在下自然也不便說。我想蕭公子並非要瞞著夫人什麽,他對夫人之心夫人應該心知肚明才是,不用太過憂心。”
他果然有事!秦洛夕深吸口氣,“我不是憂心他不肯告訴我,隻是他一向心寬,從未如此,我怕他真的有事卻自己憋著,心裏難受。”
前一刻還沒有好感的人,這一刻她卻坦誠以對,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或者是賈通對她的溫和坦然,或者是因為蕭予清對他的信任,讓她慢慢改觀了,也從心裏接受了。
賈通皺眉,他並不善言辭,可看到麵前這小仙女眉間的淡淡愁緒,他自控力全無。
“夫人,我想問一問您,兩心相悅的人最怕什麽?”
秦洛夕一呆,“最怕什麽?最怕讓對方失望,最怕……分離。”
賈通點頭道“男人也和女人一樣,平時看著萬事不愁,刀槍不入,可心裏到底還是有柔軟的地方,有不願意讓人看到的地方,王爺就是這樣的男人。特別對著夫人這樣的女人,任何男人都會不忍心讓您有些許難受。”
她看著他,“我……我還是不明白!”
賈通道“年前我這裏來了一對夫妻,妻子中了毒鏢,他們來找我醫治,路上已經走了兩三日,耽擱了,那女子腿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潰爛,發臭,我責怪他的丈夫沒有為她早做處理,讓她多受折磨,她丈夫說他早想為她吸出毒血,包紮上藥,可他的妻子不論如何疼痛難忍,卻始終不肯讓她的丈夫看一看她的傷口。夫人,您可知這是為什麽?”
秦洛夕輕歎口氣,“她怕自己的丈夫看到傷口太過醜陋,寧願等傷好了,讓他看到自己美好的一麵。也或者,傷口有毒,她怕自己的丈夫中同樣的毒,受和自己一樣的痛苦。”
賈通苦笑,“女人的心思,果然隻有女人才懂!我後來問這女子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告訴我的。這對夫妻在江湖上一起出生入死,早就已經把對方看得比自己還重,一有什麽事,想的是對方不受傷,她自己中了毒,最不希望的就是丈夫受自己連累。
誰也不會願意讓自己不堪回首的一麵暴露人前,特別是麵對著自己心愛的人。我想對夫人說的是,今日蕭公子的心思,焉知不是為了夫人著想?他心裏或者也有這樣一個有毒的傷口,他不想讓夫人見到的醜陋的鮮血淋漓的傷口。若換了夫人有這樣的傷口,夫人會毫不在意,願意對他坦然相告嗎?”
秦洛夕凝神想了又想,沒有話能回答他。
他心裏有這樣的傷口嗎?是什麽呢?除了烏雲珠之外,還有那個愛恨都強烈到不能自己的西疆公主,或者,是他從未提及過的那個早夭的孩子……
她怔怔出神了一會兒,心裏湧起一股深深的歉疚感,她還是年輕,還是不懂事,不懂得包容他,不懂得給他時間和空間,隻會一味的依靠,隻會一味的癡纏,為什麽要在他煩躁,隱忍,不願向她坦露心聲的時候去逼迫他?他說得對,昨晚的她簡直太放肆!她實在……太不應該。
賈通一直沒有出聲打擾她,她發呆,他就靜靜的陪在一邊看著她,他的表情雖然沒變,眼睛卻好似有兩團火焰。
她漸漸回過神來,對賈通感激的一笑。
“賈先生,藥不燙了吧?”
賈通立即恢複如常,端過藥碗,“夫人放心,這藥不怎麽苦,喝了回去好好休息著,若有不適,還請立刻來知會。”
秦洛夕慢慢的喝了藥,隻覺得一股熱氣從腹中升起,漸漸的流通全身,說不出的舒服愜意,好似睡飽了覺,渾身恢複了力氣一般。
“多謝賈先生。我想問賈先生要一些食材,晚上做幾個小菜。”她坦然道“這兩日的飯菜雖好,卻實在不可口。”
賈通大笑,“夫人要什麽盡管開口就是,等等我讓人送來。”
秦洛夕走到門口,又回身一笑,“多謝賈先生。”
蕭予清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昨晚他發了脾氣,和她吵了嘴,又那樣欺負了她,加上今天出去了一天,他的小仙女必定會不高興,十有八九又會跟他使小性子了。
回來的路上他已經想好了一堆解釋,想盡量去平息她的怒氣,可他推門而入時,聞到的卻是一股誘人的飯菜香味。
他的小仙女正在院子裏的爐灶上忙活著,旁邊的石桌上已經放好了碗筷和已經燒好的菜,青椒和紅椒在一起的顏色好看的小炒肉,放了些許蒜泥和鴨掌末的蘑菇菜心,香蔥排骨,油燜春筍,一碗濃濃的魚頭豆腐湯,還有……一壺酒。
“相公,你回來啦!”
蕭予清還在發呆,小仙女已經一陣風似的跑了過來,他本能的伸手,小仙女就投到了他懷裏,他摟緊她,剛剛才想好的一堆解釋也忘的一字不剩。
她拉住他的手看了看,不由得小嘴一撇,嗔怪道“你的手好髒!”
“恩!我今日……今日去了……”
她抬頭一笑,打斷他的吞吞吐吐,“餓不餓?”
蕭予清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真心道“餓!”
她連忙推他,“水盆在那兒,快去把手洗幹淨!”
蕭予清邊洗手邊看她,她在爐灶邊忙碌,這場景似曾相識,那還是她初到西疆時,第一次做飯給他吃,那夜,也是他們真正的新婚夜。
院子裏靜靜的,有一種溫柔平靜圍繞在他們周圍,農家小院,家常小菜,最平常的日子,最普通的安樂,仿佛他們從未有過那些爭執和矛盾,仿佛昨日,隻是個夢,他實在有些震撼,有些感動。
他坐下來的時候,秦洛夕也端著蒸好的雞走了過來。
“這些菜是在驛館的時候跟張嫂學的,”她溫柔又羞澀的笑笑,“我隻會做些簡單的菜。”
“好香!”蕭予清夾了一塊筍給她,“忙了很久吧,累不累?”
“我不累!”她連忙說,給他倒了一杯酒,“這是賈通送來的酒,聞著很香,應該好喝。”
蕭予清喝了一口,讚道“是好酒,隻是賈通從不飲酒,也不知道他哪弄來的。”
秦洛夕用筷子夾了夾那隻雞,燉的很酥,雞肚子裏還塞了些當歸人參之類的,她夾了一塊肉放在蕭予清碗裏,“這是他教我燉的雞,裏麵的東西都是他放的,說吃了對身體好,快吃吧!”
蕭予清笑笑,半開玩笑道“人若生的美,真是走到哪裏都有好處。”
秦洛夕一怔,臉紅了起來,“你別胡說……”
他也給她夾了一塊,“我隻是說著玩,吃吧!”
兩人就像傻瓜似的,愣愣看著對方,忽然又都笑了起來。
一頓飯吃完,秦洛夕又去泡了兩杯茶,月色明亮,兩人就坐在院子裏賞月。
蕭予清接過茶杯,“已經五月了,快夏天了,今年到一點也不覺得熱。”
“恩!”
“今日吃了他的藥,覺得有什麽不舒服麽?”
“這藥好的很,我覺得身上熱熱的,整個人似乎輕了些。”
“那就好,他弄的東西,我當然是放心的。”
蕭予清坐到她的身邊,輕輕攬住她的腰,“昨晚是我不好,你不生氣了吧?”
她扭頭,“我才不像你那樣愛生氣!”
他苦笑,也不反駁,“是是是!你是最講道理,最體貼的小媳婦!”
她小嘴一撇,“我當然是!”
蕭予清大笑,她也跟著笑,靠在他的肩頭。
靜靜坐了一會兒,他忽然說道“我明後日還要出去,辦些事情。”
她閉上眼睛,輕輕道“恩!你去吧,我還像今天這樣,做好菜等你回來吃!”
他摟緊她,“你不問我去幹什麽?”
“我不想再像昨晚那樣跟你吵架,”她微微一笑,“男人的事,我已經不想知道了,你若哪天願意告訴我,我就勉強聽一聽!”
“洛夕!”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我們進屋去吧……”
她低頭,臉紅了起來,“今晚你睡臥榻上。”
“為什麽!”他差點麵目猙獰。
“你不許再像昨晚那樣!賈通說,讓我……喝了藥好好休息!”
好吧,這個理由果然大的可以,他無法反駁。可怎麽看都像是她故意在罰他,雖然她裝著沒事,可心裏還是有氣的吧?
唉,女人!她若想折磨你,也真容易的很。
他果然什麽也沒有說,她盡管心裏還是放不下,可麵上還是安靜坦然的,什麽都不再問。
日子就這樣過了幾天。蕭予清也不知道在忙什麽,別說帶她同遊,整天連人影都見不著,他不解釋,她也不問。可看他的樣子,似乎那天那種懊惱和憤怒早已經消散,反而天天心情還不錯,這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白天她就去找賈通,開始隻是喝藥,後來漸漸的她坐的時間越來越長,留下來向他討教一些淺薄的醫理,她問的東西賈通五六歲時就已經知道,可對著她,他不僅全無不耐煩,反而用全所未有的耐心不厭其煩的細細給她解釋,看到她在身邊時而恍然大悟,時而巧笑嫣兮,時而皺眉思索,他真覺得過去幾十年自己簡直是白活了一遍。
秦洛夕對賈通也是大大的改觀。看他製藥是一種樂趣,他對待藥的認真和一絲不苟,讓她從佩服到尊敬,以前對他“見死不救”的印象都推翻了,現在在她看來,賈通隻是一個“有個性的”醫術高超的大夫。
今天是五月初八,是她的生辰。自小她的生辰也隻有父親記得,那時候他人在京城的話還會來看她,陪她吃碗麵,他若不在,也不會有人記得,所以她向來也不在意,父親已經去世了,這樣的日子,她理所當然的覺得從此不會再有人知道。
去年這個時候她也沒有聲張,一個人在王府靜靜的過去了,還跟父親扯謊說和蕭予清一起過了……所以今年她也不打算放在心上,更何況這幾天他根本無心在她身上吧,唉!
天快黑了,她先煮了麵,讓人端了給賈通,又重新煮了一鍋,天黑了,她剛剛把麵撈起來,蕭予清也回來了。
他看樣子是餓壞了,三口兩口把麵吃了下去,“怎麽今日吃麵?”
“恩!是我……想吃了!”
他笑笑,忽然道“長安城本就以麵食聞名,外麵隨便一家小吃店,做的麵也都還不錯,不如今晚我帶你出去逛逛長安城吧!”
她一怔,心裏別扭著,“我,不想去!”
他拉起她的手,“我想去!就當陪我走一走,消消食!”
她看著他,“你不是才回來,白天還沒逛夠?”
他也不生氣,“沒逛夠,還想去!”
她咬唇,看著他亮亮的眼睛,不想再賭氣,“好吧!”
他一笑,拉著她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