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躲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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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箋綠酒!
    淒清的月色下,小娘子被露水沾濕的長發隨風飄舞,尾端與夜色融在一塊兒。
    這是陸綏卿見過的薑念晚最自在的模樣。起先見她時,她是那樣規矩嚴整的一個人,梳著年輕婦人的發髻,一絲亂發都沒有。後來再見時,她便總是狼狽的,頭發被抓成蓬亂的樣子,臉上塗著道道泥灰。
    而今日,她卻這樣隨意,既沒有一絲不苟的發髻,也沒有特意抓亂的頭發。滿頭烏發就這麽自然地披在身上,柔順又美好。
    陸綏卿不禁有些看呆,薑念晚卻遠眺著山脊上的朦朧淡月,不曾察覺。
    她唇畔漸漸溢開一絲苦笑“不睡了,再累也不舍得睡了。”
    陸綏卿明白,他們所剩的時間無幾,分分厘厘都不忍浪費。可是看著她疲憊的模樣,終是於心不忍,一時間也不知是哪裏來的主意,竟一展手臂將身側的腦袋按到自己的肩頭上“那就靠一會兒吧。”
    薑念晚雙眼豁然睜圓,扭過頭看著他。若在平時定然會反抗,畢竟連與自己名義上的夫君都不曾有過這樣的親密之舉。
    可一想到這也許是此生唯一一回,她能像個普通姑娘那樣在累了怕了時,身邊有個肩膀能借她依靠一下……
    她突然就半點也不抗拒了,極其自然地依偎在陸綏卿的肩頭,甚至還對他低低道了句“謝謝。”
    陸綏卿眼中掠過一瞬受寵若驚的駭然。
    他們所處的位置地勢高敞,不僅能看到亙綿逶迤的不周山山脈,還能看到遠處市井的零星燈火。
    “這個時辰了,為什麽那些人家還點著燈?”薑念晚隨口發問。
    雖則她的見識頗多,可不管生父一家還是養父一家,都並非平民百姓。身為醫者她能看到一部分的人間疾苦,卻看不到市井最深處一些苦命人的活法。
    而陸綏卿這個皇城使,最常做的便是刺探緝拿之類的任務,深夜出動於他是家常便飯,夜間的市井,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許是徹夜苦讀的書生,許是貪黑起早的販夫。”
    薑念晚了然地點頭,他右肩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任何細微的動作。說不出是悸動還是滿足,他不自覺就流露出個笑容。
    這個笑容卻恰巧被薑念晚捕捉到了,她疑訝地看著他,從這個角度看去,隻能看到他的半張臉,深刻英朗,美到極致。
    薑念晚忽然覺得此前那麽多麵仿佛都白見了,此前她對陸綏卿有懼怕,有敬畏,也有追隨大眾的淡淡鄙夷,卻從來沒有覺得他這樣好看過。
    不,她忽然記起她也曾覺得他好看過,那是他們初遇之時,她尚不知他的身份。
    她驀地輕笑出聲,陸綏卿這才察覺她正盯著自己看,微微側過臉去,撞上她清潤柔和的眸子“怎麽了?”
    “陸綏卿,原來你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陸綏卿被她這話再次輕易被逗笑,難怪小娘子都喜歡聽些甜言蜜語,這種話聽起來果真是順耳。
    “說來也是奇怪,之前你在宮裏活得好好的,可每次笑都讓人覺得陰森可怖。如今你死到臨頭了,竟笑得如此悅目娛心。你這個假閻王,當真就一點不怕真閻王?”
    這種玩笑平日可沒人敢同陸綏卿開,但這種話從薑念晚的嘴裏說出來,他絲毫不介意,還覺有趣,抬手拍拍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腦袋“放心吧,到了那頭我這個假閻王會護你周全的。”
    薑念晚“噗哧”一聲笑出來,與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調侃著,不知不覺月亮已下了山,而另一側銜山的位置已漸漸泛白,東方欲曉。
    看著那條漸次變紅的線,薑念晚既像等來了希望,又像等來了宣判。
    隨著紅日噴薄而出,她坐直了身子,認真地欣賞著這一幕。
    “上回那個中了青扡蟲的病人,之所以能撐十二個時辰,是因為有我的藥湯和丹丸吊著。可我們除了九曲草什麽也沒有,能撐到現在,已是奇跡。”
    聽著她清泠泠的聲音,陸綏卿眼中有濃濃的遺憾跟不舍,上天真是給他開了一個太大的玩笑。
    若是叫他在尚未明白情為何物時死去,他不會不舍。
    若是叫他在得到她的回應後死去,他不會遺憾。
    可偏偏是現在……
    看清了自己的心,卻又什麽都不能宣之於口。
    一片絢麗的晨光中,他苦笑,說出的話像是在安慰自己“至少,我們一起看了最美的日出。”
    薑念晚笑笑,“煙雲峰嶺,古洞含風,這是個好地方。原本我以為自己會死在薛家,亦或皇城司的獄中,還會受盡各式酷刑……”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死的這樣平靜安詳。
    但她這話卻讓陸綏卿記起他們約定達成的那一日——他將她綁在刑房的木架上,走到刑具牆前,一件一件向她介紹司獄裏的那些酷刑,意圖逼她交出藥方。
    現下想來,心底便泛起一股苦澀。
    “對不起。”
    這話說出口時,連陸綏卿自己都不適應。有生以來,還是他頭一回對人說這三個字,便是聖人麵前,他也不曾說過這樣的話。
    聽他說這話,薑念晚自然也回想起過往的那些不愉快,再想到自己曾拿他的救命方子作要挾,心底不禁也生出些許愧疚。
    “其實我也想對你說句對不起。”
    兩人相視而笑,陸綏卿無比希望此刻的美好能定格,讓時光就停留在這一刻。然而縱然他能操縱許多人的生死,卻獨獨掌控不了自己和她的生死。
    他暗暗歎出一口氣,而後鄭重地向她伸出手。
    此時此刻薑念晚早已沒了小娘子的拘謹,將自己的手搭上他的大掌,被他緊緊握著。而後就看他閉上了雙眼,像是在等待什麽“別怕。”
    薑念晚也隨他閉了眼。
    一高一低的兩個身影相挨而坐,沐浴在一片雲霞異彩中。
    後來雲霞散去,光芒刺目,薑念晚從一片混沌意識中漸漸蘇醒。她睜眼看了看,已是日懸中天,她先前竟是睡了過去。
    可是她居然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