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箋綠酒！
    薑念晚記得上回陸綏卿說過，他是酷吏，她是死囚，他們大抵都不會成親的。
    這話她一直存在心裏，總想找個時機勸他兩句。若他成了親，興許性子也能改改，不再做人們談之色變的笑麵閻王。
    陸綏卿倒真對她這話上了心，“儀容英偉，逸群之才……”他嘴裏重複著，看著她“你當真如此以為？”
    “自然！”薑念晚斬釘截鐵“大人不會真覺得自己除了令人畏懼以外，毫無可取之處吧？許衛、裘十三他們對你忠心耿耿，連你暗中將犯下弑君之罪的我偷偷放了都守口如瓶，足見對你除了‘畏’，還有‘敬’和‘愛’。”
    後麵這些可不是陸綏卿此時想聽的，他眉目變得嚴肅“你當真想看到我成親？”
    薑念晚誠意地點點頭“當真。”她總覺得他並非一個鐵石心腸的人，若成了親，有了家，興許他會變得跟正常人一樣，懂得敬畏生命。
    “成親，至少得有個心儀之人。”
    “難道大人這二十多年，就沒遇見個能讓您心動的？”薑念晚挑了挑細眉，觀察陸綏卿的表情。
    就見陸綏卿聽了這話後一徑沉默，耳尖微紅，眼中掠過一瞬的閃躲之意。她迅速捕捉到這個表情，作驚詫狀“大人竟真有心儀的小娘子，不知是哪家的？”
    緊接著又不解道“不過憑大人的手段，怎會沒有個結果？”
    陸綏卿皺了皺眉“你認為我的那些手段，該用在這方麵？”
    “我不是那個意思～”薑念晚急忙解釋“我意思是陸大人年輕有為，相貌堂堂，隻要肯適當放低些姿態別嚇到人家，小娘子定不會拒絕你的。”
    陸綏卿將眉心展平，緩緩溢出個笑容“那好，我記住你這句話了。”
    察覺他語氣的怪異，薑念晚正想追問，就聽到前麵囚車傳來的驚叫聲，以及道路兩旁的起哄聲。看去，原來是夾道圍觀的百姓們，正將帶來的爛菜葉臭雞蛋往那六名女囚身上砸！且手法極準，一砸一個準，逃都沒地兒逃！
    從那些咒罵奚落的話語裏，薑念晚大抵明白了緣由。原來這六名女囚曾是某藝館的妓子，後來色衰，入不敷出，便結夥做起了仙人跳的勾當，以蒙汗藥坑騙了不少人。是以上京城的男男女女，對她們都唾棄不已。
    然而那些戰火，很快就擴大了目標，開始有人將菜葉子砸到薑念晚所在的囚車。一前一後，又都是年輕女子，他們自然就把她當成與前車一樣的人了。
    一顆臭雞蛋朝自己飛來，薑念晚縮著脖子躲閃，聽到“啪”一聲響，她睜眼，那雞蛋並沒有落到她的頭上，而是被陸綏卿給擋住了。
    不知何時他左手撐起了一把青竹油紙傘，穩穩擋在了囚車上方。
    薑念晚感激地看向他，他則怒視向那些亂扔亂砸的百姓。
    “這是皇城司的……陸司使？”
    “笑麵閻王！是笑麵閻王！大家都小心著點兒！”
    ……
    前一刻還群情激昂的人群，瞬間就安靜了下來。車隊順利通過。
    行至菜市口時，陸綏卿猛夾了兩下馬腹，去到車隊最前麵高抬起右臂。車隊立時停了下來，所有人都唯他馬首是瞻。
    陸綏卿當眾吩咐許衛回皇城司取回某個文書，命所有人原地等待，隨後又輕夾馬腹，回了薑念晚的囚車旁。
    薑念晚總覺此事蹊蹺，陸綏卿心思縝密，又豈是會丟三落四之人？如今都走到菜市口了，才想起來遺落了什麽文書，聽著就讓人起疑。
    “陸綏卿，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她試探著問。
    陸綏卿並不理會，隻騎上馬背上，遠眺著長街的方向。薑仿晚直覺肯定有事，於是也循他目光，往長街那邊瞧去。
    不一時，便瞧見有一隊人馬朝這邊行來，再近些時看出竟同她們一樣，也是囚車！
    等再近一些時，薑念晚豁然睜大雙眼，囚車裏押解著的竟是薛淮、小章氏……是薛家人！
    “薛家……今日行刑？”薑念晚震驚地看著陸綏卿。後知後覺自己的流刑定在今日，竟是為了讓她親眼目睹這一幕。
    陸綏卿依舊沒啟口，薑先前被砸髒的油紙傘抖了抖，重又為她支了起來。
    雖說薑念晚如今蓬頭垢麵的樣子很難讓人認出她的身份，但到底進過薛家的門，這種險冒不得。
    薛淮和小章氏乘著囚車在薑念晚的麵前經過時，的確有幾分好奇地轉頭看了她這邊一眼，但因著那把傘，未能看清她的樣子。可薑念晚卻透過傘骨，看清了他們狼狽的模樣。
    母子二人皆是頂著一張慘白的臉，淚跡未幹，隻匆匆瞥了她一眼，便又立馬哀嚎起來，高喊著“冤枉啊……”。
    等前麵的幾輛囚車走遠了，一輛單人的囚車遲遲跟了上來。薑念晚已認不出裏麵的人，僅憑那頭跟自己差不多的長發，還有那張難以辨認容貌的臉，斷定她就是真正的崔瓊。
    她抓著木欞子，抑製不住地看著崔瓊落淚。
    今日崔瓊就要代自己去死，可自己卻還沒能幫她複了仇！她指甲深深嵌進木頭裏，在兩輛囚車相向而過時，崔瓊終於認出了她來，也突然握住木欞子，深深看著薑念晚。
    “再——等——等——”薑念晚隻比了個口型，並未出聲。
    崔瓊讀懂了她的意思，知道大仇還沒得報，不禁失望地坐回囚車裏，一臉死灰。她在皇城司並沒有薑念晚的待遇，她消息閉塞，根本不知外界情形，好幾回都靠哄騙自己才能撐下去，她哄騙自己的唯一方式，便是告訴自己曹棟已死。
    可他還活得好好的……
    看到崔瓊絕望的神情，薑念晚心如刀絞，她一直目送著崔瓊被押下囚車，與薛家人一同被帶到行刑的台子上。
    官員宣讀完“薑念晚”和薛家人的罪狀，下令行刑。
    陸綏卿淡然道“我猜你應是想親眼看到這一幕的。”
    “是，我是想看到。”薑念晚語氣也淡淡的，夾著一絲哀傷“隻是我能親眼看著我的仇家覆滅，崔娘子卻沒有這麽好的運氣，她注定要走到曹棟前麵了。”
    “倒也未必。”說這話時，陸綏卿將目光調開，轉去街市對麵的一座府邸。
    薑念晚狐疑地隨他看過去，竟看到牌匾上赫然四個大字“長平伯府”！
    原來曹棟的家，就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