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心理上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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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的墜落感,拉回了莫道的意識。
    重新睜開眼睛,最熟悉的景象再次映入視線。
    18歲那年,
    高三教室的課堂。
    頭頂吊扇呼呼轉動的聲音,
    書頁和桌椅在安靜中,偶爾翻動和挪動的聲音。
    粉筆逸散起白灰的同時,落在黑板上的頓挫聲,
    窗戶外,夏天燥熱的風,吹著在陽光下,顏色顯得深邃的,露天籃球場邊樹木枝葉的窸窣聲。
    任課老師在板書,
    學生在跟著抄寫或者望著黑板發愣,
    黑板邊上,寫著的距離高考倒計時。
    這一切的景象對於莫道來說,都已經格外熟悉。
    隻是此刻這熟悉的景象,也無法讓莫道心緒平靜。
    眼前再次重置的倒計時,在莫道集中注意力後浮現,挪開注意力過後暫時隱沒。
    幾乎是在回到這熟悉的一刻的同時,
    莫道心裏就壓抑不住的,不斷滋生出一些暴躁的情緒,
    他的身體未曾做出任何異常的動作,隻是有些發僵,
    但他的眼睛,卻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滿血絲。
    他幾乎瞬間就被胸膛湧出的,無情無盡的負麵情緒淹沒,
    讓他想要發瘋,想要把眼前的所有東西都撕爛。
    想要徹底打破他作為一個正常人的慣性。
    從第二次重來開始,
    莫道就意識到,有一個深淵般的問題橫亙在前方,在後方追逐著他。
    而他一直逃避著那個問題,
    實際上就是在自我逃避。
    隻是現在,在剛完成一個貫穿幾世大目標的一世過後,
    這個思維上的深淵,還是追上了他。
    這個問題就是——‘他什麽時候,才能意識到,他做得一切都是徒勞的啊’。
    即便不用去調查,莫道也知道,
    這個世界已經不存在被克爾納青年改變的克爾納,
    也沒有了已經陪伴他終老的秦懷詩。
    他改變了一個國度,
    他在這個世界留下了最堅實的腳印,
    但這些,都是徒勞的,甚至沒有意義的。
    不管他做什麽,做得再多,
    當倒計時越過終點,
    他留下的所有痕跡都將再次被抹去。
    他都將被一巴掌拍回到原地。
    他就像是在一條莫比烏斯環上奮力的奔跑,
    即便是他跑得再快,也沒有意義。
    就像是在這一張會不斷抹去其上痕跡的畫布上作畫,
    更糟糕的是,作畫的內容還是他的一生。
    莫道眼睛愈加發紅,以至於發僵的身體都有些發顫。
    那深淵般的情緒,還是將他淹沒了。
    如果理智是一條緊繃著的線。
    那現在莫道感覺自己像是要瘋了。
    暴躁的,想要將周圍一切都撕爛的情緒幾乎無法抑製,
    甚至有些憤怒。
    這些情緒不是一刻出現的。
    而是在漫長的一世世中,一次次的重來累積起來的。
    即便是逃避著那深淵般的問題,
    可是從他第一次察覺到這心理上的深淵時,
    事實上就已經知道那是什麽,
    隻是始終哪怕是逃避的不去思考,
    但那些情緒並不會消失。
    一切都是徒勞的。
    他身處於這個世界,但又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他超脫於這個世界之外,同時又被隔離在這個世界之外。
    他所有的,拚命的掙紮其實都沒有什麽意義。
    某種意義上來說,
    不管是他自己給自己找的人生目標也好,其他也罷。
    實際上都沒有什麽意義。
    哪怕是他擺弄著這個世界,
    也沒有辦法改變任何東西。
    這是一個看不到底的深淵,
    是最深的絕望。
    而當初對他有益的,每次重生都加強的記憶能力和思維能力,
    此刻就如同回旋鏢,
    清晰的記憶,讓他能夠分清楚每一世的記憶,
    而如此清晰的記憶,也讓感受到的那份徒勞,格外的清晰。
    甚至現在他就是任由這暴躁的情緒衝垮他的理智,
    讓自己發瘋都沒有意義。
    在漫長的,往複的時間牢籠裏,
    他遲早也會從暴躁發瘋中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然後……一切依舊不會有任何改變。
    即便是他發瘋般告訴每一個人,他能夠在人生中不斷重來,
    也沒有意義,當真得從來,一切都將回到此刻,
    即便是他發瘋地,因為想要撕碎眼前的一切,而突然暴起,
    將周圍一切活物死物全都都給打爛。
    當一切從來,依舊會是這間教室這堂課,此時此刻。
    即便是秦懷詩,
    此刻的秦懷詩,看似和他在一起,就在一間教室裏,
    但實際上隔著一個世界。
    莫道在世界之外,秦懷詩也隻是這個莫道無論做什麽,都是徒勞的世界裏的一部分。
    哪怕莫道和秦懷詩在一起一世,三室……一百室都無法改變這一點。
    旅行家莫道,傳奇記者莫道,將軍莫道,
    克爾納青年的精神人物莫道……此刻的莫道的確承受著一種難以描述,難以掙脫的痛苦。
    莫道的呼吸抑製不住的有些粗重,
    渾身肌肉止不住地繃緊。
    “……能借一下削筆刀嗎?”
    身後一道壓低了,帶著一些緊張的少女聲響起,
    讓莫道頓了下動作。
    但也很難讓莫道從此刻的痛苦中掙脫,
    因為,
    即便是這句話……莫道也聽過許多遍了。
    “莫道,你沒事兒吧?”
    莫道沒有回頭,身後少女秦懷詩的聲音,再多了一些擔憂。
    “……”
    懷詩,我好難受。
    但是莫道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隻是伸手將少女秦懷詩想要的削筆刀遞給了她,
    然後就坐在座位上,沒再說話,也沒有任何其他動作。
    身後的秦懷詩拿著鉛筆刀,但沒有去削鉛筆。
    一直望著莫道,有些擔心。
    她不知道莫道突然發生了什麽事情,
    但她能夠看出來,莫道的情緒不是很好。
    莫道旁邊,
    上著課有些打哈欠的傅會,也注意到了莫道的情緒好像有些不對,
    看著莫道的模樣,嚇了一跳。
    “莫哥,咋了?”
    壓低著聲音,傅會也問了一聲。
    莫道沒有任何反應。
    就像是一塊被扔在這間教室裏的石頭。
    傅會看了看莫道,沒再出聲問。
    ……
    一整天時間,莫道幾乎是在原位上坐了一整天。
    任由教室裏,老師來了又走,
    學生從課堂上的安靜,到課間的嘈雜,再周而複始。
    莫道就這麽持續沉默著。
    ……
    夜裏晚自習。
    “……誒,莫哥,這麽早就回教室了啊……莫哥,你不會午飯晚飯都沒吃吧。”
    “……”
    當天的晚自習就那麽進行著。
    “……誒,對了。莫哥,你們後麵打算考啥大學啊,幹啥專業啊。”
    “……我有些想當老師,不過,我會選生物專業。”
    秦懷詩望了望莫道,
    有些擔心莫道今天的狀態,似乎也有些期待莫道的回答。
    莫道聽著少女秦懷詩的聲音,再沉默著望了眼秦懷詩。
    “莫哥,你呢?”
    同桌傅會再朝著莫道問道。
    “我不知道。”
    莫道這樣應了句,再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