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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傷兵駐地的不遠，另有一處燕官的府邸。
    官員與其家眷早跟著燕帝慕容暐逃去北方，府中家仆四散將一些能換錢的東西都搬走了，就連被褥也沒留下多少。
    但對於曾經窮困潦倒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新農夫來說，這裏能遮風避雨還有候官帶人從鄴倉搬來的糧食與肉食，儼然已是天堂般的存在。
    糧食運來的那一刻，幾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手裏的忙碌，紛紛圍到了一口口鐵釜旁邊，不停吞咽著唾沫期待飯菜下鍋。
    一名候官將眾人的動作看在眼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叉著腰說道：“一個個的都圍在這裏做甚？”
    “不會去劈柴打水嗎？”
    離的最近的年輕新兵屁股上被踢了一腳，連滾帶爬的跑開了，眾人也都一哄而散紛紛去提水拿柴。
    候官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想起自己以前當新兵時也是這副熊樣，現在當了官須得像上官當初操練他那般，好好訓訓這群新兵蛋子。
    即便如此，他還是提高了嗓門對正在忙碌的士兵們說道：“將軍憐憫爾等窮困，明日每人會發兩貫錢下來……”
    “真的？”旁邊一人聽見這話立刻兩眼放光，興奮的將手中之物直接扔在地上。
    “你這廝討打，老子話還沒說完呢？”
    見那人縮了縮脖子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候官這才繼續道：“等錢發下來，沒鞋的去買兩雙鞋，沒衣服的準備一套厚實的冬衣。可別拿去喝酒逛女閭，這仗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結束，到時再沒衣服沒鞋的休怪俺將他踢出去！”
    新兵們陣陣歡呼起來。
    “這些也能叫兵嗎？”
    爾朱元讓跟在鍾榮身後，看著這些瘦骨嶙峋，衣衫襤褸，十個人中找不出三個有鞋的士兵，忍不住出聲質疑。
    鍾榮微微一笑。
    “秦，以良家子。九合諸侯，一匡天下。”
    “漢，靠惡少年。鑿空西域，北服匈奴。”
    “司馬家族，陰養三千死士。一朝發難，篡奪曹魏百年基業。”
    “你以為此三種人，誰更勝一籌？”
    爾朱元讓撓了撓頭，思索片刻方才說道：“俺覺得死士更強！縱然司馬家族磨劍十年一刃封喉，但若沒有那誓死追隨的三千死士，便是計謀再強也不過板上魚肉罷了。”
    “正是如此，而這三千死士便是所有人都忽略的那些無產者，是為乞丐，為失地流民，為流放之囚徒。”
    爾朱元讓似乎明白了，俗話說光腳不怕穿鞋的，這些人什麽還有什麽好失去的？放手一搏也不過再丟一條命而已，可一旦成功卻能得到巨大的回報。
    見鍾榮親自過來，新兵們皆顯得惶恐不安，因為一路上對他們吆五喝六的兩名候官此刻正在鍾榮前邊低眉順眼的向他講述新兵的情況。
    讓人給自己盛了一碗釜中的飯菜，鍾榮也在火堆旁邊坐下和眾人一起用餐。
    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周圍的新兵很快也就釋然了，紛紛拿起碗筷大吃大嚼。
    “汝今年多大？”鍾榮放下手裏的碗筷，看向對麵已經盛第三碗飯的少年。
    少年赤著被凍的通紅的腳，已是中秋身上卻穿著夏天的短褐。
    還以為是自己吃了太多惹鍾榮生氣了，少年慌張放下碗，搖著雙手對鍾榮含糊不清的解釋著：“將軍，小……小人下次少吃點，保證隻吃一碗。
    “哈哈哈。”
    此舉將幾名親衛逗的大笑起來，爾朱元讓亦然。
    少年正不知所措間，卻聽鍾榮說道：“能吃就多吃些，本將不差這幾碗飯。”
    起身看向火堆下的一張張饑餓麵孔，曾幾何時他也是其中之一。
    “汝等想想，除了鞋履衣服之外可還有什麽短缺之物，屆時告訴兩名候官本將替你們補齊。”
    看著那身銀甲在幾人護衛下逐漸遠去，眾人覺得即將到來的寒冬似乎不那麽可怕了。
    天色完全黑暗，朗月正懸，又是一天快要過去。
    城中各處依然關門閉戶，有人口二十餘萬的鄴城街道上連一個行人也看不見，隻有偶爾馳馬經過的秦軍士卒。
    年逾半百的老頭拄著拐杖走起路來顫顫巍巍，隨軍連日奔襲身上的舊傷與北方中秋的初寒讓他每行出幾步皆要停下來劇烈的咳嗽。
    一行人在掛有“太傅府”匾額的大宅外停下。
    “爭老，要不尋家醫館看看吧。”親兵候官在旁忍不住勸說。
    斛律爭擺了擺手。“老夫的身體自己知道，雖整日咳嗽但至少還能活個十年，爾等不必擔心。”
    一名士兵翻牆從裏麵打開府門，斛律爭率先走了進去。
    “此中應該有密室或者地道，都檢查仔細些。”
    “是。”眾人紛紛領命，在府內開始搜尋起來。
    見士兵各自忙碌，斛律爭杵著杖來到公園的一處山石旁。
    有星月點綴的夜空璀璨而又炫麗，便如這東方的萬裏河山，讓人身陷其中，不願意輕易離去。
    “咳咳……”
    已然皓首的老頭，抬頭望月，這裏的月色與漠南別無二致，但卻物是人非。
    “十年！”他喃喃道。
    “老夫還能活十年嗎？”
    家族的血海深仇，九州的動亂紛爭，想要在這舊時代的瓦礫上，重新建立起一個包容萬象，各族和睦的新秩序。十年時間……不夠啊！
    枯瘦的手掌劃向天空，仿佛以天地為盤，星辰作子。
    但，落子之處不在西域、亦非這中原心腹之地。而是一處誰都意想不到的角落！
    落子之後他蒼老的臉上久違的浮現出得意的笑容。
    “王猛，你又還有多久可活呢？”
    “老夫這招釜底抽薪，襲取燕都不過表象。真正的殺招乃是瞞天過海，反客為主！”
    “你該何破之？”
    將拐杖扔在地上，他赫然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
    “以天地為棋，眾生作子，的感覺是如此美妙。”
    斛律爭緩緩張開枯瘦的雙臂，入夜秋風將他身上的寬袍吹的獵獵作響，一如當初那個青年從敕勒出發入世之時。
    “老夫倒要看看，你我之間究竟誰能勝天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