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來青州之前災民遍地，而現在，非止三郡就連高密北海平昌等地亦有十數萬人來即墨尋求庇護。”
    “前事暫且不論，在下敢說，若無都督此時青州恐怕已是餓殍遍野！”
    屠霸搖了搖自己的榆木腦袋，似乎對黃三韋的話不以為然。
    “災民之事我們早就聽過，但鍾榮不過是奉苻堅之命處置三郡事務而已，功勞豈在他一人？”
    “再說了，經天緯地也好，照臨四方也罷，我們都不想參與，隻想守著這座山寨，終老此生！”
    黃三韋之前雖為商賈結識人緣也廣，但畢竟還是第一次當說客，被屠霸一句話頂了回來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之前想好的勸說之辭早就忘了個幹淨。
    室內的氣氛凝重起來，沉吟片刻黃三韋再次出言。
    “三郡盜匪橫行，都督即將掃滅境內匪患，你們山寨也曾劫掠過往商隊，必不能獨存。
    “在下念及與汝等還有些交情，行事之風也未濫殺無辜，他於心不忍故而派我前來說服爾等。”
    “實不相瞞，在下此次上山便是最後通牒！”
    “附，則生！拒之，山寨盡毀！”
    “屠老弟真要為一己之欲使這整個寨子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他敢！”
    屠霸站直身體，銅鈴大的眼珠子瞪的溜圓對黃三韋怒目而視。
    想象中屠霸應該是個粗鄙莽夫才對，但他一番話說下來，卻並不像單純的武夫那麽好忽悠。
    黃三韋暗暗皺眉，自己進入鍾榮集團之後還一直未立什麽功勞。鍾榮大方的將布匹、釀酒之類許多商業之事都交給自己經營，然而集團內部的商事絕對不可能讓他黃三韋一家獨大。
    眼見三郡多家大商賈都先後投靠過來，造紙和魚、鹽等事被劃給了他們經營，黃三韋感覺自己在鍾榮心目中的地位時刻麵臨著挑戰。
    兒子黃彥貞在跟隨鍾榮做事以後，一改常態，以前的紈絝脾性去了大半，每天在流民營地中幾頭跑，腳上的水泡是破了又生。
    老黃嘴上不說內心卻是欣慰無比，而今開拓長山島之事馬上就要提上日程，第一任長山島縣令便成了各家明裏暗裏爭奪的對象，無論如何也要幫兒子取得這個縣令之位，為此他自告奮勇跟杜千來青嶺溝，除了勸說屠霸投靠，也為自己能在鍾榮集團的核心中站穩腳跟，讓兒子能在日後競選長山島縣令時多些籌碼。
    可這屠霸就像吃了秤砣的王八，軟硬不吃鐵了心不願意投靠鍾榮。
    “啪、啪、啪——”
    黃三韋似乎氣急而笑，他緩緩鼓起掌來。
    “屠老弟有氣概，夠膽魄！”
    “但你有沒有想過這滿寨的老弱婦女又該如何為之？他們該怎麽渡過這個冬天？”
    聞言，屠霸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作答。
    青兗兩州遭災嚴重，就連縣城附近的山野叢林也被掏的差不多了，青嶺寨不可能指望著青嶺這一座小丘陵的野物養活六百多人。
    若無糧食支撐，這個冬天勢必要餓死很多人。
    “如今，都督主動伸出橄欖枝，而你卻不識好歹，真要讓滿寨老小陪你一起餓死不成？”
    “你……！”屠霸有心反駁，話到嘴邊卻終是沒有說出口。
    旁邊的杜千四人皆垂著頭，糧食問題確實是現今山寨最大的難題。
    二當家石頭和屠霸最是親近，他用不善的目光盯著黃三韋。
    “大哥，這廝無禮讓俺上去揍他兩拳。”
    “石頭，不要莽撞！”
    屠霸伸手將石頭拉了回去，他道：“三爺對俺們寨子好歹也有馳援之恩，我屠霸向來恩怨分明，還不至於不識抬舉。”
    黃三韋眼見杜千和另外三人在自己的勸說下明顯已經動搖，隻屠霸和這個石頭真如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他擼了擼袖子將旁邊桌案上破了口的水碗端起來，海飲一口潤了潤有些沙啞的嗓子，抓住機會繼續勸說。
    “大爭之世，列國頻繁交兵，塗炭生靈！”
    “此，正是男兒建功立業之時，汝等為何甘願守在這座山寨裏固步自封呢？”
    黃三韋想不明白，但屠霸接下來的話解開了他心中的疑惑。
    “不妨告訴三爺你，我們兄弟也曾入過軍伍。但那同樣是個吃人的地方，不光要殺死敵人，就連自己人也是爾虞我詐。”
    屠霸伸出結實的胳膊一把將上身的粗麻褐衣扯開，他的身上疤痕累累，背上最深的一處更是距離心髒隻有一指之遙。
    指著後背那處傷口，他喃喃道：“當初我在燕國從軍立下大功，可統兵之將卻暗中嫉恨於我欲將功勞占為己有。若非我命大，那次就該一命嗚呼了！”
    “當初的一營弟兄，如今就剩下這幾個！”
    屠霸搖了搖頭，似乎重新堅定了心中的信念：“外麵的明槍暗箭勾心鬥角，屠霸實在有些厭倦了！”
    “慕容燕國何曾將我們這些人看在眼裏？”
    黃三韋話鋒一轉，繼續說道：“可我主鍾榮乃是漢人，在下不敢說他一定就是英明睿智之明主，但救流民建海港，更是不遺餘力為民眾尋找安頓之處，這些想必諸位也都看在眼裏。”
    “我黃三韋敢拿性命擔保，若是屠老弟你投靠都督，他必待你們如兄弟手足，這山寨之人亦能得到很好的安頓！”
    屠霸沉默了，他重新坐下思緒良久。
    “猴子，你見過鍾榮，你以為我們該不該投靠他？”
    “我…”
    “我……”
    杜千低下頭，這次他前往膠州港大吃大喝一頓，他認為鍾榮頗為和善，其手下之人也和自己把酒言歡，最主要的是一旦投靠了鍾榮他們就不用再餓肚子了。
    屢屢體會過饑餓的滋味，猴子打心眼裏討厭那種感覺。
    另外三人也和杜千一樣低下頭去，屠霸便是再蠢也能明白他們的意思，動作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們呢？”屠霸轉身看向另外兩人。
    “大哥，你去哪俺就去哪兒，俺們兄弟死也要死在一起！”
    “俺也一樣！”另外一人走上前來，和石頭站到一起。
    “好！”
    屠霸點了點頭，稍微猶豫他走到黃三韋的身前直視後者的眼睛。
    “請三爺回去告訴鍾榮，我們青嶺寨願意投靠！”
    聞言，黃三韋大喜過望，不禁反問道：“屠老弟此言當真？”
    “三爺誤會我的意思，投靠的隻是這座山寨。”言罷，他臉上掩飾不住的落寞。
    “屠霸將會離開，此生不入軍伍之心已定，唯願尋一漁村娶妻生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