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江南雨驟7

字數:3900   加入書籤

A+A-


    下午時分。
    江陵渡口下起了雨,激起江水漣漪陣陣,打得岸邊芭蕉七零八落,隻有那些落到房舍屋頂上的,才不甘地被青瓦擋住。
    碼頭上來往的客商急忙尋兩旁的吃肆、堆棧避雨,屋簷下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而那些碼頭上的勞工力棒子卻叫苦不迭,此時下雨便意味著又少掙幾個時辰的工錢,
    更惱火的是誰也不知道這雨究竟要下到幾時。
    也有人為了多掙幾枚錢冒雨做事,卻是少數。一不小心得了傷寒之症,光看病買藥的錢就得白幹好些天。
    幾名在客舍下避雨的力棒子每人叫了一碗熱湯,就著一文錢的蔥餅嚼著。
    他們的眼睛卻落在碼頭東側的一艘大船上,不時指指點點。
    此船高大造型比普通商船窄而略長,說來也怪,如此大船運下來的貨物卻寥寥無幾,兩名稅史曾上船檢視不過片刻便滿意的離開了。
    “較個什麽勁?”
    隻著短褐的矮壯勞工一臉篤定:“這種事情俺見慣了,多半是哪家豪族走私的商船。”
    驟然,馬蹄聲大作!
    有騎隊從遠方,隱約還夾雜著喊喝與廝殺之聲。
    破開綿綿薄雨,兩百餘騎轉瞬便奔至碼頭附近,那嘈雜的聲音也越來越近。
    斜風、雨幕、血光,霎時打破了碼頭的安寧。
    年輕的騎士被追兵用長矛洞穿身體,口中鮮血橫流,不甘的栽下馬去。
    “二蛋子!”
    “我操你祖宗!”
    同伴被殺,旁邊之人血脈賁張,開弓射殺一人,又抽刀將另外一名妄圖偷襲的晉兵殺死。
    薄雨之中,他們不熟悉地形因而在將至碼頭時被追兵趕上,一番短兵相接損失了六七十人。
    鍾榮心都在滴血,這些親衛和選鋒營一樣都是他的命根子。
    他一把拉住正欲掉頭回去廝殺的爾朱元讓,大聲道:“不要戀戰,速上樓船!”
    有人攀在船桅上,發現了這邊的情況,立時大聲呼喚起來,數百人從船艙各處蜂擁而出,或架設船板,或將悄悄組裝好的機械推到船舷之側。
    “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後方晉兵銜尾追擊,屠霸撂下一句話揮錘便朝後方奔去。
    見他如此,又有十數人先後跟了過去,抽刀開弓去阻擋追擊的晉兵。
    趁著馬勢,屠霸左手猛然揮錘,一擊之力竟將一名欲對守傷親衛下殺手的晉兵打的胸腔破碎,連人帶馬俱朝後方栽去。
    他便如巨靈神下凡,雙錘在他手中左右翻飛,所碰之人非死即傷,數息時間已連殺十餘人,晉兵見他勇武異常紛紛駐足不前,誰也不想無畏的上去送死。
    有屠霸在,一直苦苦支撐的後方騎終於得到緩解,趁著這個空隙跟著鍾榮直接策馬從剛剛架好的船板奔上樓船。
    後方追兵嘈雜之聲漸濃,見己方人馬多數上船屠霸也不戀戰,轉身便走。
    但晉軍雨中奔襲追至此處又豈能甘願無功而返,逮到屠霸撤返之際,一騎從後方猛然馳來。
    馬上的騎將白盔白甲,手中長槍破開層層薄雨直刺屠霸後心,其勢比奔馬更烈。
    驟感背後惡風不善,好似後腦勺生了眼睛,屠霸側身揮錘,一擊將長槍蕩開,槍身上的雨珠受此猛擊,四散飛濺,穿透薄雨迸出團團霧花。
    屠霸雖隻側身一錘,卻力若千鈞,騎將縱然早有防備依舊感覺虎口一陣劇痛,手中長槍差點脫手而出。
    自己不是領兵主將,隻要留下此人,回去便是大功一件。白袍騎將強忍手掌的不適,順著長槍蕩開的力道再度抽槍橫掃。
    他這一擊用了些小聰明,不為屠霸,而是其胯下坐騎。
    奔馳的戰馬被槍刃招個正著,受傷吃痛,長嘶著將馬背上的屠霸甩了出去。
    還好屠霸昔年也是軍中慣戰之輩,察覺到胯下馬匹受擊時便已脫離腳蹬,整個身體在地上打了個滾又再度起身。雖然有些狼狽,但好在身上並未受傷。
    白袍騎將微微得意,敵方為避自己等人趁機殺上船去已將連接岸上的船板抽離,如今時間對自己有利,此人就算力能搏虎,但失去戰馬也遲早被擒。
    正當他準備揮槍再追時,數十道銳利的尖嘯從船上發出,這聲音在陽春雨幕中格外的瘮人。
    騎將大驚,連忙揮槍格擋激射過來的弩矢。
    這是一種力道極大的蹶張弩,白袍騎將雖沒事,身下的坐騎卻殞命當場,周圍其他的晉軍亦是如此,瞬間被射死射傷三四十人,慘叫聲此起彼伏。
    正欲狼狽起身,他恍然一瞥,發現樓船上的一架床弩已然裝填完畢,正對準自己,蓄勢待發!
    渾身寒毛乍豎,他已顧不得卡在馬蹬上的腳,拚著骨折的代價將整個身體向後挪動數寸。
    銳利的弩箭將地麵的泥水與石板擊的粉碎,水屑四濺。
    一連串變故之後,雙錘屠霸和另外十餘人已抓住船上放下來的繩索被人往船上拉去。
    白袍騎將也是個狠人絲毫不管腿上的傷勢,直接拾起馬袋中散落的弓箭,張弓搭箭就朝屠霸後心射去。
    就在開弓之際,一道犀利無比的視線從船上投來,宛如虎豹,銳利非凡!
    這種眼神透露的殺機,昭然若揭!
    他還隻在桓溫發怒時見過,扶箭的手指不由偏了半分,奪弦而出的羽箭未能傷及屠霸性命,隻命中其後肩。
    青年伸手攔住旁邊開弓而引的一名軍官,眼中銳利的殺意逐漸消逝,在雨幕中他換上一副笑容,正對下方的白袍騎將朗聲詢問。
    “汝……姓甚名誰?”
    騎將不顧骨折的腳背,杵槍站直身體,直視船上負手而立的青年。
    “吾,建康左營校尉,劉道堅!”
    他喝問道:“鍾榮,你也是漢人。”
    “卻甘為虜寇之臣,為虎作倀,良心可安?”
    原來是劉牢之,青年微微一笑。
    “天下分崩離析,各為其主罷了!”
    “且……本都督是黑是白,自有後人定奪,豈非爾一言決之?”
    言罷,青年向船樓上走去。
    “風”旗在斜風細雨中獵獵招展,一隻蒼鷹落在桅上。
    槳輪劃破水波,在長江中溯遊而下。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