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陌刀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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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各營燈火熄滅大半。
    未修成的哨塔邊,溪泉嘩嘩,幾隻小獸前來汲水,卻被帳篷裏時而傳來的呼嚕聲驚走。
    幾名守夜的民夫也都依偎著瞌睡起來,薑無哲掀開帳篷找了個地方撒尿。
    忽然,他隱約聽到了幾聲隱隱綽綽的廝鳴從穀口子左邊傳來。薑無哲嚇了一跳,再仔細去聽這聲音卻又沒有了。
    “可能是夜裏的野獸。”搖了搖頭,他隻當是什麽大型野獸的聲音。
    掀開帳簾正準備繼續去睡,彎腰的身體楞在原地“己方現在已有七八萬人,伐木采石大動幹戈,那些野獸早該跑到別處去了才對!”
    此時,那聲音再度傳來,越來越近。
    是馬匹的聲音,連同大地也在輕微顫抖,人數定然不少。
    “吐穀渾來了!!!”
    他三兩步奔到營地正中聲嘶力竭的大叫著,又去猛踢旁邊的幾個帳篷。
    民夫們接二連三的從帳篷裏鑽了出來,睡意頓消,一雙雙眼睛都看向中間的薑無哲和赤射二人。
    “怎麽辦?”
    薑無哲也不知道,他從軍以來還沒經曆過遭遇戰,當了亭長後就更是如此。
    慌亂中,赤射從火堆裏拿起一根正在燃燒的木柴,對薑無哲大聲喊道“我去舉燧,屯長你帶大夥往西跑,在赤嶺的崖壁邊上躲一躲。”
    “我跟你去。”薑無哲身為屯長自然沒有跟眾人先走的道理。
    “黑子,你和熊二快帶大家走。”
    赤射一把拽住正大聲嚷嚷的黑子和另外一人,說道“把武器和弓箭都留下。”
    民夫們撒丫子往赤嶺方向跑去,原地隻剩下薑無哲和赤射七人,四漢三胡。
    哨樓才建了不到一半,但二層已經架了一口生了鏽的銅鍋,用一塊防潮布掩著,裏麵就是燧火。
    大地的震顫更為激烈,偶爾能聽到幾聲人的慘叫。
    攀上哨樓,借著天際稀薄的月光,仍舊看不清楚情況,但東麵兩三裏之外傳來的馬蹄聲已經堪比夏夜的驚雷。
    揭開防潮布,將木柴塞進鍋裏,摻雜著桐油的幹柴立時便被引燃。
    下一刻,火焰衝天而起。
    有人還想去抱旁邊的蘆葦杆,被一把拉住。“晚上不用起煙,看的著嗎?”
    東麵的另外一處哨樓也升騰起火焰,有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從那邊傳來,在這夜裏格外瘮人。
    “吐穀渾想襲營,他們走的是東邊哨樓的位置。”另一個年近四旬的胡人篤定說道。
    哨樓上的峰燧將七人的臉照的通透,有人忍不住長呼出一口氣,不知是慶幸吐穀渾走的穀東邊,亦或在為那些死難的民夫悲哀。
    “走吧,俺們去找大夥。”
    “剩下的就憑天意了!”薑無哲抬頭看了看天際的彎月,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不待轉身欲走,青稚的少年漢人民夫目力好,哆嗦著指向前方的黑暗裏喊道“有隊人馬朝俺們來了。”
    話才說完的功夫,眾人便看到有十數騎,已經奔至溪邊,他們已經搭弓上弦,一通箭矢朝著正燃起燧火的哨樓射來。
    “快躲。”
    危機時刻如何還有時間說話,幾人連忙藏進才修了一半的石牆後麵,卻還有兩人反應慢了避而不及。
    一個中年民夫身上和麵門中了數箭,雙眼大睜還想說些什麽,然後“撲通”一聲便仰天栽倒。另一名胡人稍幸運一些,隻肩窩子和肋下中了兩箭,幾人連忙將他拉到牆後躲藏起來。
    赤射抽出一支羽箭上弦,摸到牆邊上往外瞧,那十數騎想橫著溪水踩過來。
    一箭射出去隻聽見一聲慘叫,赤射也不去看那人到底死了沒,轉身將直刀丟給一人,又對薑無哲說道。
    “把弓箭給夫蒙,咱們必須靠著這個哨塔和他們周旋才有活路。”
    赤射和夫蒙碌皆為雜胡,從小便在銀川平原放牧打獵,生死攸關同仇敵愾也顧不得許多,薑無哲想也沒想直接把木弓和背上的箭囊丟給那人,又從褲腿裏取出一把匕首塞給漢人少年。
    站在哨樓上,隱約能聽到穀地後方的幾座營盤周圍,陣陣的呼喝聲越來越大。但幾人沒功夫去管這些,十幾名吐穀渾騎兵正橫著溪水向他們衝來。
    先前挖掘的陷馬坑起了作用,有數騎突然嘶鳴著栽倒下去,後麵的兩人一時沒反應過來,勒馬不及直接踩踏在同伴身上。
    趁著這個空檔,赤射和夫蒙碌從牆後射出幾箭,有四人被射傷射死當場。
    剩下的幾人已經衝至哨塔跟前,圍著哨塔遊射,又分出三人進入哨塔向二層殺來。
    聽著急促的腳步聲,薑無哲抽出直刀,將刀鞘隨手一扔,昔日軍中訓練的那些東西早忘了個幹淨。
    他守著梯口,雙手握刀狠狠的朝先上來的那人砍去。然而對方瞬間抬起木盾,刀刃砍在盾牌上發出一聲悶響。
    “啊!!!”
    慘叫聲傳遍塔樓周圍,那個少年民夫一匕首將舉盾的吐穀渾士兵脖子戳了個窟窿,血濺了兩人一身。
    殺人之後的少年身子哆嗦的更加厲害,薑無哲搶過盾牌,一腳踹在死透了的吐穀渾士兵身上,下墜的屍體將下麵攀梯的士兵連帶著砸落下去。
    瞥了一眼身中數箭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漢人民夫,他是夕陽裏人,屬於下河亭管轄,家裏還有婆娘娃兒自己要怎麽和他的家人交代?
    血氣上湧,薑無哲撿起盾牌,咬牙直接從梯口跳了下去,那名被屍體砸倒正欲爬起來的吐穀渾士兵被他身體下落的慣性踩中胸腔直接沒了戰鬥力。
    最後一人舉刀“哇啦啦”怪叫著朝他劈來,薑無哲用盾牌頂住,一刀捅過去,正中那人的肚腹。
    中了刀的吐穀渾士兵大噴一口鮮血還能蹦躂,舉刀又要劈向他的腦袋,一支羽箭從二樓梯口射來正中士兵頭顱。
    少年和另一個漢人民夫順著梯子下來,一人撿了柄武器,和他一起將門堵上防止吐穀渾人衝進來。
    外麵遊射的吐穀渾騎兵見此處是個硬骨頭,也沒有再繼續逗留的意思,扔下幾具屍體調頭去追趕大部隊。
    赤射指著溪邊,那裏還有三人沒有隨剛才那些吐穀渾騎兵去追趕大部隊,顯然是被陷馬坑絆倒時讓馬匹壓斷了骨頭。
    “將那三人捉住,俺們這次怕是要得賞了。”
    把負傷的夫蒙遜和最開始中了兩箭的胡人一起留在哨樓上歇息,四人直接往溪對麵奔去。
    沒費什麽功夫,殺了個欲反抗的士兵,將另外兩個重傷之人捆綁起來,還繳獲了幾匹無主的戰馬。
    前後不過一刻多鍾的時間,幸屯幾人身上汗出如漿。坐在哨樓二層喝水喘氣,也終於有時間在夜裏觀察整個戰場。
    穀地的中心位置,便是中軍所處的大營。
    其後還有兩座營盤,一臨水,另一處近林靠山。
    臨山的營地有近兩萬民夫,內裏多堆放著采伐的巨木,為以後營建工事組裝大型戰械之用。
    而位置臨河的營壘與中軍大營正處一條直線,由西平郡兩萬民夫耗費數日建成,外牆夯有石木板築,比起一般的營盤堅固數倍。因為裏麵存放著物資軍糧,往來西平、金城、隴西三郡的民夫還在不停的將糧食往此中運送。
    幾座峰燧燃起的時候,中軍大營幾乎瞬間便亮起無數燈火,有信騎馳出奔向後方的兩處營寨。
    吐穀渾襲營的騎兵人數不少,應在五千之數,因民夫大都駐於後方兩處營盤中,他們便朝那些隻建了一半的望樓草倉放火。
    等他們衝至中軍距離中軍大營還有一裏餘地時,被一支已經列陣完畢的千人軍隊擋住了去路。
    見隻是一支步兵,吐穀渾將領冷冷一笑,刀鋒一指親率騎兵向著步兵陣列狠狠的撞了過去。
    令吐穀渾主將意想不到的是,這支區區千人的步兵在他們衝至數百步前完全沒有潰散的意思。
    騎兵射出的箭矢打在對方陣列裏發出“叮叮當當”的金屬響聲。
    華夏大地上除了橫掃天下的魏武卒,和三國時一閃即逝的陷陣營,已有近兩百年沒出現過成建製的重甲步兵,以至於認知短淺的塞外蠻夷早將步能製騎的事情忘的一幹二淨。
    雖然已經猜出了對方有人身穿重甲,但衝至百步之內才借著燈火與月色將眼前的軍隊看個大概。
    千人皆持三尖兩刃的怪形長刀,身上的銀白鐵甲反射著點點光芒,麵對騎兵衝來依舊杵刀而立,仿佛一千尊鐵塑雕像巋然不動。
    “起!!!”
    一聲暴喝在整個穀地內回蕩不止,音調拖的老長。
    前排的陌刀軍提起巨刃,握刀於前,寒芒閃動之間,刀光如漣。
    這麽近的距離,疾馳的騎兵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想要轉向無非是被同伴踩成肉泥。
    二十步。
    十步。
    騎兵終於撞向了森寒無比的刀牆,雪亮的陌刀接二連三的劈下,撕心裂肺的慘叫與淒厲的哀嚎,讓整個湟水穀地霎時變成人間煉獄。
    血肉與肢體橫飛,殷紅的鮮血如大水潑濺,
    無論是人和馬在這樣的刀牆麵前皆做齏粉不堪一擊。
    “進!!!”
    但這並不是一麵隻會矗立在原地的牆,又一聲暴喝傳來,仿佛是死神催命的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