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因哈特繼任鋼鐵騎士團第二小隊隊長的申報文件，終究還是沒能送出去。
    士兵清理埃裏希的遺物時，在他的櫃子裏找到了這張蓋有鋼鐵騎士團公章，並且埃裏希與弗裏德裏希兩位副團長共同署名的文件。
    但故人已逝，鋼鐵騎士團的編製也已經名存實亡。
    是不是送出去。
    或者萊因哈特能不能繼任第二小隊的隊長職務，已經沒有意義。
    曾經的鋼鐵騎士團正式成員，真正意義上活下來的隻有兩個人，艾德裏安與霍爾頓。
    即使距離戰爭已經過去三天，後者依舊躺在帳篷裏，昏迷不醒。
    第七集團軍高層的命令，也在這一天送達霜火要塞，要求杜瓦爾率部駐紮在要塞，等待赫恩領的軍隊過來，完成換防交接。
    官方層麵，萊因哈特現在的身份依舊是鋼鐵騎士團訓練營的扈從，即便他已經覺醒騎士偉力，甚至擁有三星軍階的實力。
    但鋼鐵騎士團的申報文件並未送至集團軍備案審批，他現在依舊是不受帝國軍隊管轄的自由騎士。
    關於他和其他僥幸活下來的扈從何去何留，集團軍高層沒有直接的指示，或者說，他們這些人的死活根本無關緊要，沒人在乎。
    七天後。
    徹底壓製住這一次的深淵軍團小規模入侵，光輝帝國通過外交與軍事手段向斯卡亞龍人施壓，逼迫他們撤軍。
    赫恩領的換防部隊如約而至。
    這次來的人員之中，就有萊因哈特曾經見過的大領主之女，艾麗莎·赫恩。
    萊因哈特曾經天真的認為，赫恩大領主派遣他的女兒在鋼鐵騎士團的扈從裏挑選一些有資質的少年，邀請他們加入赫恩領，隻是他們與西頓私底下的交易。
    但他現在明白。
    即使西頓是鋼鐵騎士團的副團長，但在第七集團軍這樣的龐然大物麵前，依舊渺小，不值一提。
    如果沒有真正大人物的點頭默許，這種遊走在叛國罪邊緣的灰色交易，西頓縱使有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答應。
    或者說的更直白一些。
    赫恩大領主顯然知道一些有關鋼鐵騎士團的內幕，包括一四三八年秋天的巨變。
    他甚至早就知道，騎士團名存實亡後，曾經騎士團的扈從，會被第七集團軍遺留在要塞，無人問津。
    少年們不懂政治。
    他們隻是疑惑，為什麽十天過去了，來自帝國的援軍對他們不聞不問。
    但萊因哈特已經猜到了答案：因為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烙印著鋼鐵騎士團的印記。
    集團軍高層有人不允許身上帶有這種印記的騎士或者扈從，在帝國軍隊中繼續任職。
    西頓在深淵軍團大舉進攻要塞的那一天，也得到了同樣的答案。
    甚至，那位大人物很不滿他舉薦萊因哈特的行為。
    因為晚到的援軍就是一次嚴重警告！
    作為代價，隻是因為寫了一封推薦萊因哈特的密信，向帝國表達自己的忠誠，西頓丟了一條胳膊，嫡係騎士損失殆盡。
    北地的天空終年飄雪。
    篝火在呼嘯的寒風中垂死掙紮。
    卡爾和帕奇這兩個幸運的家夥，沉默的坐在萊因哈特身邊，埃裏希副團長和安婕教官已經犧牲，帝國的援軍對他們不聞不問，這種苦苦等待的焦慮，無時無刻都在侵蝕他們的耐心。
    “萊因哈特騎士，我們可以單獨談談嗎？”
    艾麗莎·赫恩依舊穿著那件毛茸茸的厚重鬥篷，她的額頭還能看到尚未痊愈的傷痕，北地的嚴寒讓她的皮膚越發白皙，溫婉的眼神，仿佛帶著可以撫慰人心的魔力。
    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萊因哈特以前還是扈從的時候，他沒有感覺到什麽不妥，但覺醒騎士偉力的現在，艾麗莎這個女人的視線讓他很不舒服。
    雖然溫婉，但她的眼神深處總有一種無法言說的侵略性與冷漠，不僅僅是心理作用，似乎存在某些神秘力量。
    艾麗莎·赫恩很美，即使放在帝都名流之中，也是一個十足的大美人，古典的氣質，無暇的皮膚，清澈的眼眸，縱使北地幹燥嚴寒，她的嘴唇依舊溫潤櫻紅。
    這樣的一個美麗少女，當卡爾和帕奇抬起頭，他們的眼睛看的有些發直。
    但萊因哈特眉頭微皺。
    “有什麽不妨直說。”
    他知道這個女人想要說什麽，但他沒有興趣給一個地方領主賣命。
    艾麗莎也不尷尬，微笑道，“我的父親知道那天是你救了我，所以想邀請你去家族的城堡共進晚餐，以此表達謝意。
    當然，我和父親也準備了一份豐厚的謝禮。”
    她知道帝國的自由騎士不會輕易的向地方領主效忠，所以表達的非常委婉。
    但赫恩領這等同於分食鋼鐵騎士團屍體的食屍鬼舉動，徹底的激怒了萊因哈特，騎士團的編製才剛剛解散，你就迫不及待的過來分食遺產？！
    他心裏的怒火蹭蹭直冒！
    雖然他現在就想一拳打爛這個混蛋的嘴！
    但還是努力克製住了。
    萊因哈特冷著臉，回應道，“你死在霜火要塞的責任，我和騎士團承擔不起，那件事不用感謝，而且謝禮就免了，請回吧。”
    來找萊茵哈特前，艾麗莎已經私下找過好幾個沒有去處的扈從，並且已經談妥，他們會自願脫離光輝帝國，加入赫恩領。
    她本以為拿下萊因哈特這個莽撞的新兵騎士輕而易舉，卻沒想到一見麵就碰了一鼻子灰。
    臉上的表情微微變化，艾麗莎直視萊因哈特的眼睛，但後者毫不避讓，針鋒相對。
    艾麗莎深吸一口氣，微微低頭後，維持著她溫婉少女的形象，轉身離去。
    當她轉過身。
    眼神裏剩下的，隻有冷漠。
    卡爾盯著少女的背影咽下口水，手肘撞一下萊因哈特，小聲說道，“這可是加入赫恩領的大好機會，你怎麽不去？
    說不定還能...”
    帕奇無奈聳肩，白一眼滿腦子隻有女人的卡爾，“萊因哈特的未來和我們不一樣，他怎麽可能給一個地方領主效命。
    告訴你吧，那個女孩昨天私下找過我，但我拒絕了，雖然很難形容，但我總覺得她不懷好意。”
    卡爾似乎還在回味腦海裏的奇妙幻想，心不在焉道，“這麽美麗的單純女孩，怎麽可能...一定是你想太多了。
    要是能當我老婆就好了，真漂亮啊...不對！她私下找過你？我怎麽不知道？！”
    帕奇實在氣不過，眼下這種情況依舊滿腦子廢料的好友，“她是赫恩大領主的女兒，你清醒一點，別做夢了。”
    這時，一名騎士走過來說道，“西頓副團長要我通知你們，一個小時後，他的營帳裏集合，不準遲到。”
    雖然通知他們的騎士是西頓的人，但在如今的霜火要塞，尤其是等了十天都沒有消息和命令，中間還有赫恩領的人故意惡心人。
    就連曾經的敵人，現在看起來都是莫名的順眼。
    比起赫恩大領主令人作嘔的食屍鬼行為，至少，西頓堅守著他身為一名騎士和騎士團副團長的底線。
    當真正麵對生死存亡的戰鬥，他沒有臨陣退縮，也沒有愛惜羽翼。
    經曆這麽多事情，萊因哈特明白，西頓隻是那個真正大人物的一雙白手套。
    鋼鐵騎士團團長職務？
    編製都打沒了，鬼才相信西頓那個混蛋搞出這麽多幺蛾子隻是為了一個團長的位置。
    一個小時後。
    西頓的私人營帳。
    訓練營僅存的十一名扈從全部到場，包括萊因哈特。
    艾德裏安似乎早早就在營帳裏，他的手裏甚至端著一杯西頓最喜歡的熱茶，見到萊因哈特還熱情起身和他打招呼。
    如果不是這個英俊非凡的金發騎士一直都是埃裏希副團長的支持者，埃利亞斯騎士的至交好友。
    萊因哈特還以為他是那個最大的內鬼呢。
    人到齊以後，西頓示意手下的人去外麵駐守，隨後不緊不慢的放下茶杯，空蕩蕩的右手袖子在空中輕輕晃動，他的身姿依舊挺拔，下巴微微揚起，陰冷的視線掃過到場的少年們。
    “我已經向第七集團軍遞交了你們的情況書與審批文件，評判結果是全部不合格。
    所以你們不能繼續留在騎士團的訓練營。
    埃裏希和弗裏德裏希已經犧牲，作為副團長，我有義務為伱們爭取一個更好的前程。”
    說到這裏，他的手放在一疊文件上。
    “經過協調，集團軍允許你們之中部分的人，脫離帝國，向赫恩大領主效命，在那裏你們能夠得到和騎士團訓練營一樣的資源。
    已經作出決定的人在這些文件上麵簽字就可以了。”
    十一名少年麵麵相覷，不時，四個人走出去主動在文件上署名。
    他們粘上紅色印泥的手指落在文件上的這一刻起，他們不在是光輝帝國的公民，而是赫恩大領主的子民。
    西頓喊進來一名騎士，要他帶著這四個少年去找艾麗莎·赫恩，完成最後的交接手續。
    待這四人離開後，西頓重新取出來一疊文件。
    “剩下的人，你們有兩個選擇，我這裏有帝國各個步兵軍團的入職申請，你們可以選擇一個中意的軍團加入其中。
    當然，你們也可以回到家鄉，娶妻生子，平靜的過完餘生。”
    說話時，西頓的視線一直停在萊因哈特的身上，此刻，他的內心非常矛盾，一方麵是那位大人物的意思，另一方麵，他對帝國的忠誠，不允許他這樣隨意的處置一個未來大有作為的騎士。
    因為這是帝國的損失！
    如果是以前，他必定會動用人脈關係，或者幹脆把萊因哈特留在自己身邊。
    能夠為帝國培養出一位強大的騎士，這是他身為帝國貴族，與一位曾經向帝國宣誓效忠的騎士的重大責任！
    但家族的輝煌，亦如他被剝奪的姓氏，已經徹底成為過往。
    想要重新得到榮光，恢複流淌在他血管裏血脈的偉大與高貴，依附那位大人物，是他唯一的選擇。
    最終。
    剩下的人隻有帕奇選擇加入帝國步兵軍團，這個靦腆少年追求騎士的夢想，如同萊因哈特，熱忱不變，充滿激情。
    卡爾想到家鄉的青梅竹馬，想到自己花費三年時間也沒能實現的騎士夢想，他最終向現實的殘酷低頭了。
    分別之前，他滿含熱淚的擁抱萊因哈特和帕奇，因為他知道，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送走最後一批少年，營帳裏隻剩萊因哈特一個人。
    西頓沉默的看著他。
    他認為這個少年騎士會暴怒，指責他為什麽不去救埃裏希，為什麽出工不出力，放任騎士團的騎士一個個在城牆上死去。
    他認為這個少年會諷刺他，嘲笑他為了一個團長的位置，挖空心思的和埃裏希作對，到頭來卻什麽也沒得到。
    但他等來的隻有萊因哈特的沉默。
    如果視野局限在鋼鐵騎士團與霜火要塞，不論是西頓還是萊因哈特，他們一個人是手握實權的副團長，一個是實力強橫，手撕惡魔的天才騎士。
    但當這視野不斷向上攀升，俯瞰光輝帝國浩瀚無垠的疆域，他們終究隻是一顆棋子，來自帝都的一條條無形絲線，連接他們的身體，控製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甚至，他們之間的一切，霜火要塞的陷落，都是這無形絲線早早寫好的劇本。
    無言的沉默，勝過千言萬語。
    向茶杯中傾倒熱水的聲音格外刺耳，西頓最終主動打破了營帳裏的沉默與肅殺。
    “萊因哈特，我向集團軍高層遞交了你的各項報告，但一直沒有正式回複的批文。
    根據帝國律法，你是三星軍階的正式騎士，無法在帝國步兵軍團任職，埃裏希殉職前交代過，你是騎士團的扈從，我作為副團長有義務對你未來的前途負責。
    我這裏有一封寫好的舉薦信，血色兵團的團長是我以前的部下，你可以用你自由騎士的身份去那裏報道。”
    兵團製是光輝帝國獨立於帝國軍隊之外的合法武裝力量，與雇傭軍的形式類似。
    代理人戰爭或在敵國滲透破壞，這些帝國軍隊不適宜直接動手的環境，帝國兵團就是最完美的白手套。
    雖然比不上騎士團，但也勝於無業狀態的自由騎士。
    萊因哈特沒有回應西頓的提議，轉而說道，“為什麽羅比和奧貝爾沒有來？”
    “他們會在帝國國教騎士團任職，這是羅比唯一的選擇，你應該明白為什麽。”
    如果沒有最虔誠的信仰與對帝國的絕對忠誠，羅比終有一天會被他的勢所吞噬，這是誕生在絕望與痛苦之中的騎士，難以逃脫的結局。
    萊因哈特深深地看一眼西頓，拿走他手裏的舉薦信，轉身離開營帳。
    少年們全部離開後。
    西頓看著送走萊因哈特後回到營帳的艾德裏安，他眉頭微皺，說道，“你是埃裏希的舊部，真的決定要追隨我？”
    艾德裏安爽朗一笑，“我是一個相信直覺的人，西頓副團長，一個願意犧牲一條胳膊去救自己部下的騎士，肯定不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