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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懷君夢不迷
    對著銅鏡從鼻側到腮龐，一層層擦施著雍慶國進貢的脂粉，為的不過是將慘白的麵容擦拭的有些顏色，也免得被龍章看出什麽端倪，幾重廣袖裏籠著月麟香，也不就是將身上的死氣驅散一些。
    “都要死了的人，還打扮的這樣嬌豔給誰看？你現在就是秋日裏的團扇，多餘而已！”雨嫣的話總這樣不留餘地，灰白的眸子裏如以往一樣，沒有絲毫活氣。
    不過，她說的不錯，我要死了。
    看我依舊專心的塗脂抹粉，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她也沒了脾氣，轉身而去隻留下一句，“這是最後一次，我們倆便兩清了。”
    “姑姑，喝藥吧！”錦天端著一個青瓷海碗恭敬的走了進來，碗裏麵盛著深的發黑的藥湯，他看我認真的對鏡梳妝恍如隔世，將藥輕輕地放在一旁金絲楠木的梳妝台上，“姑姑，皇上不希望您死！”接著又補了一句，“我也不希望！”
    不希望的事情有很多，但生死有命，哪裏是我們這些渺小生靈可以左右的，側眸看著錦天玉白的小臉，精致的好似瓷人，多少讓人幾分舒服。
    皇上也算對我有心，肯讓一個少年貼身服侍，享受著連皇後都不能享受的優待，這份隆恩，誰也羨慕不來。
    可惜世人太膚淺了，龍章表麵的功夫做的比誰都精致，不露一分一毫的破綻，畢竟前有五子奪嫡，在與幾位哥哥弟弟的爭鬥中他能勝出，除了運氣就是那不輸於人的城府。
    “今日禦花園裏怎麽這麽熱鬧？”我聽不得那些嘈雜的熱鬧，因為再熱鬧我都是獨身一人。
    錦天抿著嘴，思索良久，還是沒能想出如何不讓我傷心的作答，“今日是良妃娘娘的生辰，皇上請了瑤碧國最好的舞樂班子，為她慶生。”
    “恩。”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幾分蕭瑟。
    瑤碧國地處西北，除了各色的奇花異草外，便是這人人稱道的舞樂。聽說常常引來天上的仙人駐足聆聽，所以又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引仙舞樂”。
    他啊，真是將良妃的話記到心坎裏了，記得良妃初進宮時，就說喜歡西北的舞樂，於是每一年良妃生辰，宮裏勢必要有一場歌舞。舞榭歌台上的熱鬧，不比祭天的大禮來的歡聲雷動。
    可惜啊，龍章卻也很健忘，他忘了，我也很愛聽瑤碧國的引仙舞樂。
    記得那是很久以前了吧，他還是琅琊王，我們廝守在王府，每到我生辰，他就會親自為我跳一段陽舞，擂一陣羯鼓，他說，雖然比不上引仙舞樂的曼妙靈動，卻也有一番風味。他還說，等到榮登大寶時，一定為我好好做一場歌舞。讓普天的百姓都知道，他有多愛自己的皇後。
    我那時也傻，竟然信了，在他懷裏像個沒見過市麵的小姑娘，“皇後不皇後的倒沒什麽，引仙舞樂什麽的也不重要，隻要你心裏有我就好。”
    沒想到一語成讖，我進宮等了十多年，等來的卻是良妃生辰的熱鬧非凡。而我也沒能成為皇後，一直都是這孤嵐國的第一美人——宸妃。
    不錯，賢良淑德四妃中沒有宸妃，這宸妃之位是陛下為我親設，意思便是天上的紫薇星，太監們告訴我這是無上的殊榮，後來我才知道，這哪裏是殊榮根本就是牢籠，將我關押在高高的蒼穹之中，獨自享受著寒冷與淒切。
    “咳咳咳！”藥是苦的，卻沒有心苦，反倒在嘴裏多了幾分甜味。
    “姑姑，今日也是您的生辰，不如我去禦膳房為您偷些點心？”
    錦天不愧是我一手帶大的，我的心性他比誰都清楚，除了享樂，我最愛的便是這宮廷裏的珍饈美饌，隻可笑的是，身為宸妃的我想吃什麽還要靠偷。
    “算了！”我緩緩站了起身，靠在軟榻上，“實在有些乏了，沒什麽胃口。”
    錦天倒是個懂事的，從不強迫我，恭敬的點點頭為我蓋上了被子，“錦天，陪陪我吧！”我實在孤寂怕了，不想在這深宮裏一個人到死。
    錦天聽了話，又乖巧的點點頭靜靜陪我站著。
    “錦天，你知道咱們這椒房宮的由來嗎？”回憶帶著思緒讓我冰冷的身子幾分溫暖，“這椒房宮是咱們進宮時，陛下親自為我修的，按照建製理應是皇後的居所。之所以叫椒房，是因為這牆上是以椒花和泥塗壁，火紅的好似烈日，溫而芳潤，皇上體貼我畏寒，所以才別具匠心的想到這個法子。”
    其實這話已經說了不知多少遍，但我還是樂此不疲，也不知道錦天會不會聽得耳朵起繭。
    不過但凡想起了初見椒房宮時候的欣喜，渾身暖的像一團火，沒了以往畏寒的脾性。
    “一個人居於深宮之中，還塗抹的這般豔俏做什麽？”
    不知不覺間竟睡著了，被這好似藏著冬雪的聲音驚得睜開了眼，逆著光那高大的身影還是這般挺拔，俊朗的眉目，白玉雕琢的樣貌，真是叫人傾心。他啊，不是別人，便是我的丈夫，孤嵐國的主人——龍章。我也不知心裏是喜是悲，喜的是他還記得我，還是那般招人喜歡。悲的是那不近人情的麵目，早就將從前對我的寵愛轉嫁給別人了。
    “怎麽不看朕！”威嚴的話語好似要壓死人，我啊，是舍不得看了，因為死前想記住的是那張最明媚的笑臉，而不是這張陰鷙的麵容。
    “臣妾，罪該萬死，實在不應在塗脂抹粉，衝撞了陛下聖顏！是以不敢抬頭，還望陛下責罰！”
    “可笑！”這兩個字砸在我的心口，讓人憤懣。是啊，我真的就是這後宮的笑話，逗樂了一眾無所事事的嬪妃宮女。
    “抬起頭，說，今年生辰想要什麽？”他捏著我的下巴，將我狠狠抬起，眼裏藏著深不見底的寒潭，凜冽著波瀾不驚的狂風。
    “我......”我最怕冷了，還有最愛吃了，可這些說出來實在有失體統，隻會惹他生氣。可不說，他一定又會多想，唉，我和他什麽時候離得這麽遠，要這樣揣摩他的心思。
    “我想去城外孤嵐山上！”那裏啊是皇家禁地，也是一處桃源仙境，還是我長大的地方。臨了臨了，還是想回去看看生我養我的地方。
    他的臉忽然沉的更幽暗，薄怒一閃即過，還是忍住了，“你前些日子為了保住良妃腹中的胎兒，身子虛的路都走不遠，還去什麽孤嵐山！”
    他也覺得自己有些過火，輕聲歎了口氣，口吻也溫和起來，“你每次用那種玄術醫人後都會元氣大傷的，就好好在宮裏休養吧！”
    他啊，還是不肯說出那件事，什麽每次，一共隻有三次，前兩次都是為了他，最後一次卻是為了那個女人。心都疼的沒了知覺，腦子也昏昏沉沉，唉，他就那麽想忘嗎？
    忽然那俊逸的麵龐貼住了我的臉，在我耳畔輕輕呢喃，“我都記得的，別在鬧了好麽？”
    本以為再也聽不到他的甜言蜜語，本以為再聽到他的甜言蜜語時自己早就不會有當初的悸動，哪裏猜得到，胸口還是狠狠的一緊，就被那一句“我都記得的”打得落花流水。
    我啊，還是修為不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