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退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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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恨文!
那身後,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了人,也不知道到底聽了有多少,三個人聞言大驚,皆看過去。
——那站在身後的隱沒在黑暗中的人,麵容不清,但是碧盈隻覺得如此熟悉。一低頭看見那人的衣袍一角落在地上正好被燈光照著,紅色的袍邊繡著細密的花紋,隻能隱約可辯著是用黑色絲線繡著,那圖案看得並不清楚。
“三更半夜的,各位真是好興致,在此細聊什麽呢?”
剛剛明明就是一副聽得清楚心裏明白你們的在做什麽的樣子,可是此刻卻這樣故作不知的問著,可見這說話人已有好大的不悅。而且他又自稱“本王”,莫非……
——果然是厲王殷櫟。
“厲王吉祥。”三張口異口同聲道。
“聽得你們這一席話本王也不知道能不能吉祥了。”殷櫟還是站在黑暗中,語氣也淡淡的,仿佛前一刻的不悅不過是旁人聽錯感覺錯誤了,但是那話語中那一絲尖銳還是存在的。
碧盈低了頭,不知不覺就想起今日意識迷糊中自己的舉動,不想還好,一想就臉紅,一想就心不安,一想就難以呆著。雖然今日是因為自己因著迷香而沒有迷糊著,但事後卻也沒有忘記,反而總是像是上一刻發生的事情,心裏一刻甜蜜一刻悲傷一刻痛恨……碧盈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而此時那黑暗中站著的人也慢慢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其實當下三人心中都有疑惑,這裏是南如宮,是皇後等妃宮居住的地方。按理說,王爺等人就算是皇族之人,身為男子卻進入南如宮如何想總是不合適的,更何況今日妃宮已經選了出來,此刻還正是妃宮侍寢的時候,這個王爺出現在這裏,是非常的不合適,甚至可以說是不合理的。但是雖然心裏這樣疑惑,也不敢問隻好亂揣摩著。
——“爺!爺……”
不遠處傳來的是那個小翎子細而低的聲音,看來是壓低了嗓子的緣故。
“這裏!”殷櫟應著,微微舉了手示意。
“爺……您怎麽在這裏?”小翎子笑嘻嘻的跑過來,說了一半才看見了碧盈及言公公三人,忙又轉頭問安。一一問好眾人也一一回應後,小翎子這才繼續剛剛沒有說完的話,道,“爺,五爺在亭中睡著了,此刻奴才已經派其餘幾個小太監扶了五爺往西夙宮去了。”
“恩。”
然而,殷櫟聽完隻淡淡一聲。小翎子也不知道說些什麽,氣氛微妙得連小翎子也感覺到了,不由眼睛瞄瞄碧盈三人,但是碧盈低著頭,爾新微微搖頭,言公公臉上是一貫笑容。
“小翎子。”然而還是殷櫟打破了沉默。
“是,奴才在,爺有何吩咐?”
“去尋個好地方,想來有人要和本王好好賞下月色……”
“啊?”
……
月色,極淡。五人出了南如宮,尋了一處偏且靜的亭台坐下,爾新還不知是從哪裏端來了溫酒及點心,一隻灰褐色的精巧的酒瓶和五隻同為灰褐色的酒杯,那點心是淡綠色的糕點,裝在白瓷盤中。這樣一擺,也就真有了那種賞月的氣氛來。但是,雖說是在要賞月,卻隻有一個坐著,其餘的四個人都僵硬的站在一邊。
而殷櫟一開口就直接道,“身為秀女,按例必須經過皇孫國戚的挑選。”
這句話立即將先前的氣氛都破壞掉,碧盈聽得心中一跳,抬起頭看向殷櫟,卻沒想到殷櫟眼睛一直都看著這邊的自己,兩人目光相撞,碧盈連忙將目光移到一邊去,看著遠處燈火明亮的宮城,心中糾纏起的是綿綿的情愫,但是愛恨相糾纏,令人煩悶。
“就算秀女願意自己留在宮中,但是畫像也還是要遞交上去,讓內務府的人送去給皇孫國戚挑選。”
“而且,身為宮女,按宮規是不能被皇帝寵幸,即使寵幸也不能封妃,除非生下皇子也至多能封上個貴人。”
……
這一席話,很直接就擺明了厲王殷櫟的立場。小翎子默默的站在後麵,打量著亭中各人的表情。——這賞月賞得這般冷,真不想賞月,白白浪費了自己端來的點心和美酒。
一席話下來,沒有人接話。言公公已經忍不住皺起眉頭來,這一席話不知要怎麽接,太令人棘手了,厲王似乎對這件事很抵觸要插上一手來,隻是一個小小的秀女能礙著什麽,雖然說這個秀女是與他人有點不一樣,她與當今皇帝的戀人相似。但是也不該是為著這個原因而抵觸才是。這樣一想,言公公不由得看了看一邊站著的碧盈,正好看到氣憤的碧盈盯著殷櫟的場麵,是這樣放縱隨意的樣子。言公公眼睛一轉就明白了,倒是一邊也看見的爾新還以為是碧盈生氣著,趕緊伸手碰了碰碧盈。這一碰碧盈會意,頭又是一低,臉上氣憤神情立馬消散,那神情立馬變得冰冷。
看至此,殷櫟不由得歎了氣,前一刻的淩厲都收了起來,這歎息聲極為清晰,在場的人都聽見了。而碧盈此刻心中也是同樣的歎息聲。
這虛妄人生,此生此夜都隻得一次,消磨過便再也不能回來,可惜卻是這樣令人惋惜的消磨掉,催人白頭。
“言德,本王有話要與你說。”
“奴才候著。”
——於是他們就都到了亭外去了,雖是夏日,但是這宮中蟬鳴聲也難聽見,此時忽地插進一兩聲,襯著這周邊,能把人嚇一跳。亭外說話的人雖然離得並不遠,但聲音都壓得極低,混混濁濁的一起,聽不分明。但是這樣的壞境下,碧盈卻決定了一件事。
而那廂,是兩個人壓低的對話,——
“言德,你這是要做什麽?”
“奴才膽小怕事,不過是想找個主子。”
“哼,這話說來輕巧聽來也輕巧,也許不過是個托詞罷了。”
“請王爺見諒,我們這些奴才命賤目光短淺,隻知道看中一個有身價的就要跟著,免得將來後悔都來不及。”
“你忘了本王剛剛的一席話了麽?”
“沒忘,王爺開的是金口道的是良言,奴才都記得清清楚楚。”說話的太監笑嘻嘻的,又繼續說了下去,“隻是,王爺此刻說出來,是因為王爺也知道這些都不過隻是死板的規矩,隻要下麵的人會做事變通下,這規矩就勒不死人。王爺也知道這主動權是在奴才們手上,這才指出來希望奴才改改主意……”
“哼,言德,你忘了你在跟誰說話麽?!”殷櫟眉一挑,眼睛銳利如刀。
“王爺永遠是王爺,奴才永遠是奴才。這身份言德是記得的,隻不過王爺挑開了說話,言德這才奉陪的不是?”
……
這話到這個份上,殷櫟也明白自己今晚的舉動太明顯了,不應該將自己的本意顯露出來,但是確實是沒有辦法,在南如宮聽到他們的對話,自己怎麽能眼睜睜的看著佳人這樣遠離。雖然說隻要眼一閉心一橫沒有什麽做不到的事情,但是自己不忍心,是的,自己是真的不忍心錯過這個女子。
目光,越過麵前的太監,落在那亭中站著的女子身上。兩人的目光交匯,這一刻,竟然是甜蜜的交匯著,沒有人避開,彼此眼中皆有情意。
露水漸漸重了,已經有巡視的禦林軍在附近走動了,這賞月賞到這個時候也得散去了。
亭中的女子盈盈的走下來,走到了殷櫟他們身邊,站住了。
“承蒙王爺錯愛,如此關懷碧盈。但是碧盈如今終究是西苑的人,歸言公公管,自然是聽言公公的話……”仿佛是怕人沒聽清楚一樣,碧盈這話說得極慢,一字一句,聽得殷櫟隻覺心中絞痛煎熬一般。而話說到此,碧盈的臉色也慘白起來,仿佛那天上的慘白明月,因為對麵那男子的臉色也是如此的慘白。
一時無話,那蟬聲穿插著點綴著空白的沉默時間。
“王爺還有何吩咐……若是沒有吩咐,請允許奴才告退。”言公公說完跪完安才離開了,小翎子和碧盈也跟了上去。
可是身後卻有聲音喚住了碧盈。
“我不知道,為什麽是這樣子。”
“不知道那就不用多想的好。”
“可是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這樣走。上次我沒有挽留你,可是這次……”
“既然上次沒有挽留,這次王爺也就不需要再挽留了罷。”
女子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前一刻眼中的情意一絲一毫俱已不見,有的是冷霜一樣的殤。
“碧盈……”
“還來得及。”碧盈嫣然一笑,可是那笑卻看著如此淒涼,令人心痛。
“不要管我,讓我去。現在還來得及,我,和你……我們,我們還可以收拾心情,當作什麽都沒有……畢竟我早已經沒有退路了。”
“可是碧盈,難道不能換個方式,你的心你對他,你……”
那個他自然指的是玉清。
“對不起,我不能釋懷。所以我要留下來,我還算有幸,能夠與某人相似,就這一點,也許就能比嫁入豪門做個小媳婦的前途要好的多,也就更能做到我要做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可是,殷櫟開了口問道,“那麽我呢?我不能麽?”
是,殷櫟是王爺,還是檢察長,權力身份僅在皇帝之下,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是不行,碧盈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你能幫我複仇麽?不能吧,你身為檢察長,怎麽好如此私心,我自己來好了。我不可能連累你。”
“就算你願意幫我複仇,可是你會帶著我出宮麽?你能從秀女中選一個作為王妃,可是,你能帶走我麽?”
“你開不了口的,畫像一旦呈現上去,你會怎麽麵對皇帝?若你開得了口,早在選秀之前你就可以先向皇帝開口了。”
“而且我不甘心,對不起。殷櫟,我不甘心。”
碧盈偏過頭去,是的,自己心裏是不甘心的,那些落空成恨的愛,那些茫然無措的陰謀陷害……怎麽能說忘記就忘記,不甘心,不甘心。
殷櫟沒有說話,隻有碧盈在說話。那話音極輕,雲煙一樣的,吹一口氣,那話就散了,仿佛沒有說過一樣。
“好,那你走。我不攔你。”
但是這句話到了唇邊,但是殷櫟沒有說,不願意說出口,不能說出口。各行各路各回各處,要溫柔的微笑著的看著佳人離開,話是這樣說,隻是自己並不想讓自己有遺憾。可是,現在說挽留有用麽。現在已經發展到想爭取些什麽卻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了麽?殷櫟握緊了拳,掩飾,假裝若無其事。對麵的女子微笑的看著他,那微笑淺淺卻讓人感覺殘忍無比。
——“讓我去,可以麽?”
——“好。”
……
最後,自己這樣問了他,他便這樣答了。
然後兩個人各自離去,心中是痛的,但是麻木了便沒有那麽多的感覺。隻是覺得這退路其實是被自己斬斷了。
再沒有退路。
可是後來誰又想到這些秀女都充於宮中沒有一個能避開呢,那晚的一切其實是可以避免的,那些疼痛的記憶其實是可以避免的。但是,這樣類似的事情,終究還是要麵對的。
嗬。碧盈淡淡的笑了下,腰間掛著的牌子上繪著的是芍藥的花紋,——這是平琉宮宮女的標誌。而前麵便是杏影宮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