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花朵葬送,故人彌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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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恨文!
第一節
沒有聲息,沒有喜樂,是如此安靜沉默的雨天。
殿外下著雨,那是極涼快極愜意的,碧盈初時吹了一路的涼風,渾身清爽,然而一從殿外進殿來便被這殿內悶悶的空氣壓得人透不過氣來。隻覺得這空氣又沉又悶的一團一團的積在那裏,而呼吸入的空氣還沉沉的悶悶的壓在肺中,令人極不舒服,仿佛肺裏吸進的不是空氣,而是一塊糖,一塊甜味過膩且黏的糖,化不掉又沉沉的黏著散不開。不一會兒,碧盈隻覺得肺中那糖一樣的空氣越積越大越積越重,連人的精神也受到影響,整個人昏沉沉起來。而殿內空氣如此沉悶,隻因為大殿裏的窗子全部都嚴嚴實實的關上了。碧盈看了看,殿門稍稍開著一小縫兒,雖然隻是一小縫兒,也能有絲細風從縫中沁進來,不過這風沒能把沉悶的空氣吹散,反而一會兒便被同化掉,也化入沉悶的氣團中。雖然殿內依舊是沉悶的一片,但殿門那處還是有點涼快的。碧盈貪圖這涼快,望了望殿上坐在案前看著奏章的殷晟,見殷晟正看得專注,便輕輕的起了身往殿門一端的涼榻上坐去了。
這處風雖小,但是涼風倒是密密的沁進來,隻稍稍坐了一陣,碧盈便覺得身下涼榻被涼風浸得更涼,肌膚觸著,便覺得身子也一陣一陣的跟著冷起來。雖是這樣冷碧盈卻是不想動,依舊坐在那裏。有宮人端了暖茶過來,碧盈本是一隻手拿著茶杯喝著的,到最後已經是兩隻手握著茶杯,一副取暖的姿勢。隻是茶漸漸的冷了,茶杯也跟著冷了下去,握杯的指一寒,十指連心,便覺得心也是冷的了。碧盈不由得又想起那日太皇太後站在殿門前轉身過來的情景,不知為何,隻覺得心中淒涼,仿佛那一刻要離去的人不是太皇太後,而是自己。——身後天地之間茫茫風雨,而自己將孤身不知何處去……這樣的感覺太過清晰深切,不像幻覺,但卻沒發生過,也隻能歸於幻覺。心中這樣胡亂想了一通,碧盈隻覺得連唇邊的笑都涼了,剛剛抬頭,卻正好看見柯凡推了門靜靜的走進來,看見碧盈看著自己,便對著碧盈微微一笑。末了,走到殷晟身邊,低聲不知在說著什麽事情。不過一會兒,殷晟便喚了碧盈的名字,然後說道,“碧盈,朕已經讓禦廚給你做些野味,這會兒想也該送到你宮中了,你可要好好嚐嚐,這些野味,是這次狩獵的戰利品。”
說話的同時,原本在殿中伺候著的宮人已在柯凡的示意下慢慢的躬身退下去了,碧盈稍稍明白了,想是殷晟有要事自己不便在旁,便低頭謝恩到,“多謝皇上賞賜,碧盈這便先下去了。”
“恩……去吧。這禦廚的手藝不錯,喜歡的話可以多嚐些。”
話語淡下去了,碧盈走了幾步又慢慢轉身過來,那案前的殷晟低著頭看著手上的奏章,眉目間還留著一絲溫情,而那日風雨中,他在與太皇太後說話的時候臉上卻是冰冷一片。——這個男子,這個男子嗬,到底是怎樣的男子……這樣看了一會兒,碧盈便轉了身,剛要出去,又聽到殷晟的聲音。
“你先去,待會朕便來。”是這樣平淡的語氣,但那話中帶著一絲笑意,既暖又軟,而且有一種丈夫離家讓妻子靜候的味道。隻不過在這個時候聽來,碧盈隻覺得心中更不是滋味,最後也不過是再看了看案前低頭看著奏章的殷晟一眼,慢慢轉回頭推開門出去了。
殿門外,華音早就撐著一把傘在殿門外等著,見得碧盈已經出來,趕緊走過來。但是碧盈隻是站在殿前,看著遠處茫茫風雨,看著四周一派淒景飄搖,覺得似乎要觸景生情但心中鈍鈍的什麽感覺也沒生,自己已經是一副好像因習慣而麻木得苦笑的樣子了。
站得久了,華音隻得開口問,“姑娘,柯公公說是有東西送到宮裏去了,讓我一會兒好好伺候著。”
“恩。”碧盈聽著,也不過開口應了聲,目光自遠處收回來,但是腳下步子未曾動過。
“姑娘還沒打算回去麽?”
“嗬……回,自然是要回的。”碧盈笑了笑,腳下步子終於動了,卻是往向東的方向走了。
“姑娘……”華音看著這方向,心中遲疑,卻隻是小聲的喚了一聲,見著碧盈沒有反應,想是沒聽見,便隻是撐著傘緊跟了上去,而身後跟著伺候著的宮女見著碧盈起了步,也跟了上來。
儀龍宮的主殿是乾辰殿、廣朝殿和永德殿。以乾辰殿為中,廣朝殿在西,永德殿在東。而主殿之後便是儀龍宮的側宮,從廣朝殿和永德殿往北經長廊便可到到達。自廣朝殿這邊的長廊行著可到達其後的枚曉宮、慶玥宮,而永德殿那端的長廊後接著的是季穆宮、錫日宮,四大側宮之間便是這內宮中最大的一處禦花園。宮人自乾辰殿後兩端的長廊一路行至後端,便可見一處小池出現在兩端長廊中間。池水碧綠,如塊美玉般沉在地麵,池邊以卵石精心鋪砌,而且小池極小極淺,沿著池邊走上十餘步便完一圈。從長廊上走過去,近前一看一眼就可看到池底,而綠水中的隱隱可見的一點一點的紅,仔細一看,竟然是金魚。大概有數十條,美麗的被養在著池中。而小池後便有一座假山,沿著廊邊走過去,便可看到假山前的地上有著十來個比之前看見的小池還小的池子,大小不一,最大也不過是木盆子大小,因著池子小裏麵養著的金魚也不過三四隻。池邊種著一兩株玉指花,此時花期未過,那如女子玉指一樣的花瓣低低的垂入池水中,引來金魚圍著相鬧。這些養著金魚的池子被稱為玉池,經過玉池往前走,地上修起了台階,走上台階往東西兩端便可到季穆宮和枚曉宮,若是沿著台階往前走便可通往禦花園中心。這條路用彩石鋪就,極為古樸。園裏沿路可見的盡是古樹奇花,或是蒼柏藤蘿。各色山石盆景千奇百怪的出現在人的視線內,令人又驚又喜。這處禦花園為圓狀,而自園中心朝東西北三個方向修有白石甬路,路兩邊皆是蒼鬆翠柏、奇石麗花,且園子的東西兩邊建有玉歌亭和沉蕊亭,兩座亭子相互對稱,造型纖巧秀麗。兩個亭子四周種著的花草樹木又將相近的季穆宮和錫日宮、枚曉宮和慶玥宮相隔開。
而此時,碧盈身份未定,還隻是夫人,時時刻刻呆在乾辰殿也有不便,殷晟便將枚曉宮讓碧盈先住著。所以華音剛剛說的“回宮”便是指回枚曉宮。然而,枚曉宮是在廣朝殿之後,往西走則快,但碧盈剛剛卻是往東走了,這樣看來是要繞上一大圈,也沒人去想碧盈這是有意還是無意,隻默默的跟在後麵。
這樣走了一陣,“哐當”一聲,碧盈隻覺得頭上一輕,似乎是有什麽東西掉落下來,接著頰邊一癢,是發絲垂下來觸著肌膚的緣故。
“姑娘,你的銀釵落了。”身後,是華音的聲音,碧盈茫然的轉過身去,看著那銀釵,再看兩旁,眼前所見的不是略為熟悉的景色。
——而腳下是白石甬路,竟然已是禦花園朝北的地方了。碧盈不由自嘲了下自己的恍惚,一旁已經有宮女上前來,微微給碧盈整了下散落的發,然後將那銀釵重新插到碧盈發上,末了,便躬身退下。
“雨停了,我想走走,你們先回宮去吧。”
那身後跟著伺候的宮女便齊聲道“是”,然後紛紛退下了,而華音卻還是站在碧盈身後,沒有跟著那宮女一起回去的樣子。
“華音,你怎麽不跟著她們一道退下呢?”
“姑娘,讓華音在身邊伺候著吧。”
碧盈聽著,臉上也沒什麽表情,隻是轉過身走了,華音便趕緊跟上了。
第二節
碧盈要去的地方是北逸宮。雖然不知是何原因,心中有這個想法,便就這樣做了。華音一如往常安靜的陪著,不多話,仿佛隻是一道影子,再加上碧盈也沒有說話的yu望,宮道上的兩人便更是安靜。偶有宮人來去,見兩人皆是穿著儀龍宮的宮袍,便略略朝碧盈兩人點點頭示意,但大多是裝作沒看見似的走過去了。
北逸宮宮門前,碧盈頓住了腳步,這宮門已經關上了,進不去。兩人便如此站在宮門外遲疑著,不能進去又不想就這樣離開,一時不能進不想退的樣子。
“呀!你們兩個宮女,在那邊做什麽?”身旁,此時卻傳來了一個太監的聲音。
碧盈和華音都轉身去看,隻見是一個穿著太監總管衣飾的太監,然而神情中略有失意之色,沒有半點身為太監總管的得意之色。碧盈與華音對看一眼,想著這人如此大呼儀龍宮的宮人真是太過肆意,於是都沒打算理他。
那太監隔了好半會兒見沒人理他,轉過臉來又道,“叫你們,你們沒聽見麽……”說話間,還打了個酒嗝,竟然是喝酒了。
碧盈撇撇嘴,剛要走開,卻又聽得那太監在身後喊道,“你們去哪裏去哪裏?還不快幫我打掃……”還沒說完,又聽得那太監打了一個酒嗝,這酒嗝聲打得極大,也不曉得是不是把酒當飯一樣喝給喝飽了。碧盈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轉身去看,卻見那太監已經搖搖擺擺的走了過來,揚起的衣袖上還依稀可見繡著的一個字。
——竟然是個“北”字!這個太監是北逸宮的人,也就是說,他是北逸宮的太監總管!
碧盈意識到這個,看著麵前喝酒醉醺醺的太監不由微微愣了一下,但下一秒已經轉身走過去問道,“公公,要幫著做什麽?”
“嘿……要做什麽?要做啊,做的當然是打掃啊……打掃,不能偷懶啊……快,跟著過來,不能偷懶!”那太監醉醺醺的說著,眼見她們已經跟過來,這才高興的邊扶著牆邊往回走,在前方的一個宮廊口一拐進去了,碧盈兩人跟著進去一看,原來這處有個小門,自然是通向北逸宮的小門,那門上大鎖的鑰匙想也是麵前的這個太監拿著。果然,那太監顫巍巍的從腰間取下鑰匙,拿著好半天愣是連鑰匙孔都沒插進去,碧盈兩人都還沒氣,這太監卻先惱了,手一拍門要發泄,然而發泄倒是沒得發泄,那太監反而更氣了。——因為那門上的鎖早被人打開了,如今隻是虛掩著,而他晃悠了半天沒開得鎖一拍門門就直接開了,這想想就氣人。於是,這太監瞪起了眼,轉頭對碧盈兩人沒好氣的道,“快跟上!愣著做什麽……”
北逸宮裏死寂一片,沒有人聲,連影子也沒有,雨水淋濕了一切,屋簷、宮牆、荒草……碧盈抬了腳邁進了這個已經被封起來的宮殿,這裏是太子的宮殿,也是第一次見到殷晟的地方,然而如今在白天裏看得稍稍清晰了,隻見所見的一切如此荒蕪叫人感歎。
“來,華音,我們去那邊看看……”說著,碧盈一轉身,快步一走,身影沒入一條宮廊中,消失在那個太監眼前了。
走了半會兒,身後似乎傳來那太監醉醺醺的聲音,還略有回音,空蕩的寂寞的回音。——“啊!!人呢……跑哪裏去了!!!”
碧盈華音兩人聽得這聲音,不由相視一笑。身旁,一座座宮殿默默的靜立著,且北逸宮正中間為勤安殿,為太子所居住的地方。碧盈剛要朝勤安殿走去,然而卻見一旁有一處小苑,門半掩著,碧盈猶豫了一下,還是推了門走了進去。苑中隻孤零零一間屋子,屋子的窗台下還擺放這幾盆花,花極小,星星點點的在細葉中開著露著,不是什麽名貴的花。碧盈走過去低頭看了好一會兒,這樣的花,想必是原來的主人留下來的吧,然而人去屋空,花依舊照常開著,也不理會是否有人來看過或是栽種自己的人早已經不在了,如此自在逍遙的姿勢,如此令人羨慕。而一旁的台階邊上,早就爬滿了青苔。而且上麵似乎遺留著什麽東西,碧盈定眼一瞧,竟是一隻極為精致的青色竹笛,上麵掛著一塊玉,碧盈隻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再細細的想還是什麽都沒想出來,於是撿起來拿在手裏,推了那門進去。
屋內是沒有人住的,擺設的器具等皆是舊色,都殘留著時光的影子。不過屋內幹淨整潔,並不像是無人居住已久的樣子。莫非,也是剛剛那個太監打掃的緣故,隻是想到那太監喝醉酒的樣子,碧盈便覺得他怎麽看都不像是會將北逸宮處處都打掃到的人,畢竟這裏不過是一個小苑。屋內光線比較暗,碧盈站在正對著門口的位置往門外望去,門外光線湧進來,稍顯明亮。這光落在那玉上,便反射出七彩光來。
這,莫不是那日殷晟手上拿著的笛子?碧盈念頭微動,手無意碰著了桌上的茶壺,竟然燙人得很。這若是沒人,哪裏燒開的水,誰來沏的茶?可已經沒有人住在這裏麵,沏茶來做什麽?
——“你們是什麽人?在這裏做什麽?又是誰讓你們進來的?”門外,忽地有女子的聲音響了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