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禍福無門,惟人自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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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恨文!
    一襲黃衫,在宮道上極為顯眼。天色暗淡著,偶還有著幾滴雨水落下來,但不管怎樣,眼看這場秋雨停了,而且稍遠處的天幕已經能看到雲朵薄薄的遮著,看來是要到放晴的天氣了。宮道上,有風。那風斷斷續續的吹過來,黃色衣衫被風一吹,貼著人兒的身子衫上繡著的金色花朵便跟著晃蕩起來,仿佛真是那枝頭上欲墜的花朵一樣。
    乾辰殿。殿門大開著,門口的宮人低聲恭送著那門口站著的男子。
    ——那是個一襲紅袍的男子,就像是天地間燃燒的火焰,那樣的傲然,那樣的熾烈,那樣的令人無法忽視。
    “嗬……那可不是四王爺。”宮道上的黃衫女子停住了腳步,側著頭看著漢白玉台基上紅色宮門前的那男子,口中輕歎著。那發上綴著的金步搖上垂著長長的珠玉墜,此時珠玉相碰,微有伶仃聲響。
    ——這黃衫女子,不是碧盈還是誰。而她身後跟著的華音和冬萊兩人見著自己的主子停下來,也跟著停了步子,但兩人都依舊微低著頭,隻有冬萊微往乾辰殿上看了看,不動聲色的又收回目光來。
    “冬萊……”碧盈的聲音又起,竟是那樣綿軟的聲音,在風中細絲一樣的散掉了,但是餘音纏ian令人難忘。
    “你現在到南如宮去找一個叫爾新的小太監,最好是悄悄的別讓人看見了,見著他後就告訴他說我有事要找他,然後你們在漱玉亭等我。”
    “是。”冬萊應著,將手上的食盒遞給華音。
    “冬萊,這食盒還是你拿著的好。若是有人問起,什麽也別說就是了。”
    見是碧盈這樣說,冬萊便將食盒再拿回來,微微一躬身,往南如宮那邊方向走了。而碧盈見得冬萊微已走遠,轉身對著華音道,“我們也走吧。”
    說著,碧盈已經起步先走了。那黃色的身影,此時看上去,不知為何,華音隻覺得竟然生出一種妖異的感覺來。
    這樣的妖異,是福,亦或是禍?華音的臉上不由得又浮現出擔憂的神情來。這樣的擔憂,是自那支銀釵變黑後臉上便一直散不掉的神情。
    隱隱,是有什麽要變了吧?!華音隻得這樣擔憂的想著,跟了上去。
    “嘿……爺,這邊這邊!!”
    自宮道往小徑上一轉,獨行著的紅袍男子便聽到小徑一旁的亭中傳來的是小翎子的聲音。紅袍男子不由的頓了頓,便走了過去,然而等得視線從樹木間穿過看到亭中的坐著的人的時候,那腳步猛地一停,直接反應便是想轉身便走。於是轉身了一半,就要離去的時候,那亭中坐著的人的開了口,那聲音是如此綿軟,仿佛糕點一樣的香甜綿軟,傳入人耳中,竟然讓人心生迷戀。
    ——“王爺,何不過來飲杯茶呢。”
    殷櫟停住了腳步,轉過身,望過去,小翎子也一臉疑惑的看著自己。亭內,那一襲黃衫的女子坐著看著自己,眉眼微動,眉目中那目光如水波盈盈一般,似嬌,似羞,似喜,似悅,笑顏竟生半點嫵媚。
    而亭外,殷櫟看著那黃衫的女子對著自己笑,開口喚著自己,一時隻覺得好似在夢中,而在那開滿了馥鬱花朵的夢中,鳥語花香,花好月圓。殷櫟隻覺心念一動,已走了過去。
    等得殷櫟走上亭子,坐了下來。碧盈慢慢的站起身來,頭微微一低,殷櫟還以為碧盈這是要施禮,那些疏離感無奈感立即充斥心間,不由得想起碧盈此刻的身份,更覺得心中陣痛,不能自持,隻得口中虛虛道,“免了……”
    “嗬……王爺說什麽,要免了什麽?”然而碧盈卻是唇角帶笑的抬起頭來,那一刻臉上的笑容竟然如此的明豔照人,就連一邊的小翎子看到也趕緊低下頭去,不敢久視。殷櫟不由得轉過頭去,掩飾著的咳了幾聲清清嗓子,等得再轉過頭來卻見碧盈原來站起來不過是要給自己倒茶。
    ——十指纖纖,碧色的茶壺被提起來,微微一傾,那淡綠色的茶水便從壺嘴落入了同為碧色的茶杯裏。那淡綠色茶水沉在碧色的茶杯中,淡淡的倒是看不出顏色來了。碧盈拿起那杯茶,作勢要遞,卻隻是故作遲疑的開口說道,“王爺剛剛可是說免了,莫非是無意喝茶,如果是這樣的話,碧盈可得遵從王爺的意思,看來這杯茶還是不敬的好。”
    說完又笑,笑聲稍落時碧盈又微微抬起頭略略一瞄殷櫟便立即垂下眼簾來,目光重新落在自己手裏的茶杯上。殷櫟看著今日的碧盈,隻覺得與往日不同,往日裏遵規守紀,大都時候看起來都是冷冷冰冰的樣子,隻可遠觀不敢親近。而今日,卻是如此的,如此的……想了半天,卻想不出來什麽詞語來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覺,隻是感覺像是花園裏盛放的花朵,美豔且近在身旁。
    剛這樣想著,隻見碧盈將另外一杯茶遞了過來,道,“這剛倒的茶是熱的,而這杯茶是溫的,請王爺先享用這一杯吧。”
    殷櫟看著那碧色茶杯上的佳人的手,隻覺得那茶杯上那一絲碧色將佳人的手更襯得白皙如玉。而在這遞茶的一動一靜一伸一縮之間,碧盈手腕上帶著的玉鐲垂落碰撞,“叮叮咚咚”的響起一兩聲,那聲音聽來也悅耳,如鍾鼓樂章中偶現的一兩聲天籟一般。
    聲,醉人。色,迷人。聲色,惑人。
    殷櫟倒是不動聲色的接過了碧盈遞過來的那一杯茶,隻覺,那茶香暖得怡人。然而,還沒來得及喝,就聽聞對麵碧盈的咳嗽聲。
    初時一陣一陣,還隻是輕咳,間或手上玉鐲微微一碰,碰撞聲也隻是輕約。然而隻不過就呼吸的瞬間而已,那咳嗽之勢已變大,殷櫟隻見碧盈手捂著唇,但還是能聽見咳嗽之聲,那手上玉鐲“叮咚”亂碰,竟然聽來隻覺吵耳。殷櫟聽著那咳嗽之聲,一陣一陣,嘶啞折磨著人,仿佛自己也受著這痛,然而遲疑著要不要伸手,一旁華音已經走上前遞了一杯茶給碧盈,扶著碧盈往凳子上坐著,手在碧盈的背上一拍一拍的給碧盈順著氣。而殷櫟的半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唇角半揚,笑臉苦澀。
    等得碧盈終於緩了下來,殷櫟臉上的神情也平靜了過來,不深不淺的問,“這是什麽回事?沒請太醫麽?”
    “不過是偶染風寒,吃些藥就好的,何必驚動太多。”碧盈聲音還微啞著,臉上笑意隱去,眼中帶了一絲悲傷,發上金步搖垂下的珠玉微微晃著,晃過臉頰邊,襯得佳人楚楚可憐。
    “這怎麽好?”殷櫟頓了頓,喉結上下滾動,好半天,才又開了口,道,“待會兒回去,皇上……還是讓皇上給你召個太醫來看看比較好。”
    “不……”碧盈眉間微蹙,麵帶猶豫之色。“我,我真的不想驚動皇上,再說,我一入秋都是這樣子的,按著老方子吃吃藥就好了。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嗬……我這樣去禦藥房討藥,他們會給我麽?”碧盈遲疑著說完,抬頭看了看殷櫟的神色,最後還是低下頭去,那咳嗽雖然緩了,還是不時的鬧著人,此時又輕咳起來。
    “王爺若是覺得碧盈麻煩的問了這些,不用回答也是好的。反正,我隻是覺得這些話和別人說著別扭,才和王爺說了……”
    “哎…你……”殷櫟眉頭皺了又舒開,但舒開沒多久又皺緊。末了,從袖中掏出一個黑色的銀牌,開口道,“不想驚動他人的話,你就拿著這牌子去禦藥房拿藥就好。按理,不是按太醫開出方子抓藥的都會被記錄下來,到時,你隻要出示這個牌子,自然便有人給你抓藥了。”
    “這…怎麽好?”碧盈看著那黑色的銀牌,微有遲疑。
    “沒關係,這是宮中特令的牌子,一般來說,隻要有這個牌子在宮中可是通行無阻的,持有者下的命令也是無人不敢不聽,因為它隻有皇室或國戚等人才能擁有的……”殷櫟說著,眼見碧盈還是略有猶豫,不由苦笑了下,又道,“本想著讓小翎子幫你去取藥也好,隻是本王尚有要事在身,就先把這牌子借給你,當是本王答謝你的茶好了。你……身體,還是保重的好。”
    說罷,殷櫟拿起那先前碧盈親手倒的那杯茶,也不理會是否還會熱著人,就喝了下去。
    “呀,王爺,這茶……”碧盈見殷櫟就這樣喝了那還熱著的茶,吃驚著道。
    “哈……沒關係,你倒的,能喝,也算是本王的榮幸。”說罷,那目光掠過碧盈,不過是兩三秒的時間,終於還是收了回來,袖子一揮,已經走下亭子了。
    “王爺……”碧盈隻覺得心中一時情緒起伏,忍不住開口喚著,然而開了口,又覺得有些後悔。
    “怎麽?”殷櫟轉過身來,見著碧盈如此神色,臉上笑意變深,眼睛細細長長的彎著,無限邪氣。
    “還是說,看著本王要走,舍不得了?”
    “王爺……”碧盈聽著這話,一抬眼又看見殷櫟臉上笑意,不敢直視,隻得轉過臉去,道,“碧盈隻是想對王爺說……”
    然而“謝謝”兩字還沒說,殷櫟已經打斷了碧盈的話,道,“本王一向隻相信‘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若是不能湧泉相報的話,那‘謝謝’之類的話就免了吧。”
    還沒等碧盈再說什麽,殷櫟已經走遠了,小翎子隻得匆匆一躬,也跟上去了。沒有人看見,殷櫟轉過臉去的時候,那臉上笑容已經暗淡下去了,自然,那笑容,不過是勉強作來勸慰人的。當然,也沒有人看見,亭子裏碧盈垂下的眼中是如何的目光。
    “走吧,冬萊還等著呢。”過了許久,殷櫟的身影早就看不見了,碧盈的聲音也揚了起來。那聲音綿軟,如白雲一樣,浮在空氣中,綿軟且甜,有著一種甜至血腥的味道。
    而空氣中,低微得隻在唇邊道出的五個字,落在安靜的亭子周邊,沒有被旁人聽見。因為這人,全都離開了。
    ——“殷櫟,謝謝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