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恨文！
    第一節
    不多會兒，那端上的茶還燙著，擺在案上還微有熱煙淡淡的散著，但碧盈從窗邊一望就正見爾新帶著一個小太監進了苑門來。碧盈眼色一使，一旁候著的冬萊會意，下了樓站在房門邊上輕輕咳嗽幾聲。這時的商苑果真是到處都是靜悄悄的，春時有鳥啼，夏時有蟬鳴，而秋與冬皆落雨或是雪，便都是無聲的季節了。爾新剛進苑門，便聽見了這咳嗽聲，心中明白，便尋著這咳嗽聲而去，沿著曲廊走上了半會兒，便見冬萊站在一間房門邊上，見得自己已經過來便一轉身先進房子裏去了。
    這處房子分為上下兩層，如今碧盈坐在二樓，往窗外可以見著商苑這邊前後兩處，從身旁的的樓梯往下看還可見一樓動靜。此時見冬萊上樓來，便道，“你且站著，把簾子放下來，待會等得他們來了，便讓他們在這邊的小桌子邊坐著，我好在樓上看著。等會兒，你讓爾新上來，就由你在下麵慢慢的問他就好。”
    “是，夫人，我該要問他些什麽？”
    “你且看著辦……”正說著，爾新已經進的房門來，碧盈也不好再說下去，冬萊心中略有分寸，已經放了簾子下去了。
    那小太監一路來都低著頭，一副心神恍惚的樣子，進門的時候還被門檻絆了一腳，幸虧爾新在前邊站在，他胡亂著抓住了爾新的一隻手臂才不至於真跌倒了，倒是爾新的手臂被他拉的生痛，於是等得爾新抽回自己手後，便轉過身去不悅的瞪了他一眼。冬萊心中略有笑意，但臉上也沒有顯露出來，手指指這樓梯邊的小桌子，爾新會意，對著那小太監到，“在那裏傻站著做什麽，還不快過這邊坐著。”
    等著那小太監依舊低著頭往這邊桌子邊的凳子上坐下了，冬萊指指樓上讓爾新上樓去後，這才自簾子後邊出來，先去將樓下所有的門窗都嚴嚴實實的給關上了，這才看著轉過身來看著小太監。但隻見那小太監依舊是低著頭坐在那裏，冬萊便又咳嗽一聲，然而那小太監聽聞咳嗽更是不敢抬頭，隻是緊張的坐在那裏，屋子裏一點風也沒有，悶悶的隻剩下不沉不浮的空氣，那小太監隻覺得背上汗出，額上也濕了汗。
    見得如此，冬萊便柔著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才……奴，奴才叫召南。”那小太監開了口，聲音顫顫的不穩，讓人聽得極為吃力，隻覺得是蚊蠅之聲，弱在一處。
    “你可別緊張，放鬆些，話說清楚了說大聲了，讓主子聽得滿意，這才是聰明懂得保全你自己。否則，讓主子惱了，懲罰起來，這就是你自討的苦果了。”
    這話是隻說給召南聽的，所以冬萊也將話說得極小，那召南不由心中含幾分感激之情，抬起頭來，本是要笑，結果見著冬萊的樣子，笑容都被嚇沒了，一臉蒼白的更是慌張得幾乎沒從凳子跳起來，本隻是緊張之狀，如今開口說話已經有幾分哆嗦了。
    “姑姑……”
    “按理說，我還不是什麽姑姑，你叫我姑姑不是要害了我麽？”
    殷朝宮中的宮規極嚴，就連稱呼稍有差錯都要受到懲罰，大至皇上妃宮之間，小至奴才們之間，這稱呼都要規矩著，不得有錯，否則，扣了月錢還算好的，若是受了體罰就叫人受不住了。
    召南更是慌亂，趕緊道，“姐姐，這會兒這裏也沒人，這話不會被人聽見的，你就饒了我吧……”
    冬萊眼一眨，便道，“你也知道這處沒人，若是待會兒你不老實交代，你就算是要喊救命也沒人來，你可明白這點？！”
    屋子裏靜靜的，碧盈閉著眼在上頭一副養神的樣子，偶爾睜開眼睛來，也不過是看看窗外的景色。下麵的說話聲聽是聽得清楚，但是這樣一陣一陣的說著，總讓人覺得好像會漏了一兩句似的，益發讓人緊張的豎著耳朵聽著。
    樓下，冬萊見召南沒敢開口，隻得繼續道，“你如今見得我的模樣，想必是認得我，想起我是誰了吧？還不快把事情都說個清楚……”
    熱鬧的聲音漸漸遠去，三個人遠離了街道，到了一個稍微冷僻的巷子口，一個是一身紅衣的官差，一個是俊朗但神情疲倦的消瘦男子，還有一個是一臉傻乎乎笑容的胖小夥子。
    “說吧，官爺我可忙著呢，別誤了我的時間。”那官差一瞥兩個人，交叉著手腕站著催促道。
    “是這樣的，我想去進宮去拜見皇上，不知道官大哥你能不能幫個忙？”
    “喲嗬，進宮？見皇上？你好大的口氣，這宮能讓你隨隨便便進的麽？這皇上是你想見就讓你見的麽？”那官差白了麵前的兩人一眼便嘲笑起來，差點就想把這兩人當瘋子自己走掉算了。然而，心中另有念頭跳出來，他眉頭一舒，口氣也緩和點，又道。
    ——“你們是鄉下來的人吧，有什麽麻煩事和縣官說就好，幹嘛非要去找皇上，想找皇上也並非不可能，但是你們想想啊，這皇宮哪裏是你們這些鄉下人可以隨便進去的，要有這個……”
    那官差伸出手來，一比，暗示著。但是麵前這兩人相互對看一眼，再看官差，一副不明白的樣子。
    “我今兒遇上傻子了？！這個，指的是銀子。要有銀子！銀子，懂不懂？！”那官差沒耐心，語氣也變差了，叉著腰一仰頭看著這兩人吼道。
    “官大哥，那要是有銀子就可以了麽？”那年青人雖然被吼，但還是好聲好氣的問著。
    “恩？你有銀子麽？咳……其實啊，這銀子是拿來做通行費保證費的，你想想，你一個人陌生人就這樣隨便的進宮去了，萬一鬧了什麽事誰來負責，銀子就是最好的保證了……”官差看著那年青人從袖子中拿出了一個錢袋，雖然那銀子看來不算很多，隻有小半袋而已，但是看在銀子的麵上，官差的語氣也漸漸變好了。
    “你把銀子給我，我幫你去安排安排，你看怎麽樣？”官差笑嘻嘻的伸過手，就想拿了那錢袋。
    “那我可要多謝官大哥了，隻是這錢……”那年青人一猶豫，錢袋已經硬被那官差扯走。
    “就這樣了，你等我的好消息哈。”那官差眼看錢已到手，而且隻覺銀子沉甸甸的心中大喜，揮揮手便要走人。
    “可是，我要到哪裏去等官大哥你啊，我現在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也不知道官大哥你住在什麽地方……”
    “哎呀，你這人怎麽那麽麻煩，到時我自然會去找你的……”
    那官差不想理人，自顧自的走。然而，那衣袖卻被人扯住了，官差氣惱，一回頭看見是這年青人扯了自己的袖子，便大罵道，“你小崽子活的不耐煩了，敢扯你爺爺我的袖子，還不趕緊鬆開？！”
    “你搶了我的錢袋，我現在是在抓賊……”然而這年青人也不再好聲好氣，一張俊臉冷得像是修羅。
    一旁有路人經過，那胖小夥子便大喊，“你們快看，有官爺搶錢啊……”
    但是這一喊，他們便退了幾步不敢往這邊過來了，隻是站在街角遠遠的議論起來，不過多時，街角的人越來越多，都圍在那裏看著，像是看戲一樣。那官差心虛，吼道，“瞎了眼的爛了嘴的給爺爺我繼續看繼續說，小心爺爺我收拾你們……”
    但是那些路人依舊站在那裏看著，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完全沒有懼怕的樣子。那官差眼看沒法，忽地死命一扯，那袖子“嘶”的一聲便被撕開了，他也不理，抓緊了到手的錢袋子，跑了。那路人見著這官差已跑過來，立馬散了，氣得那官差隻得對著他們的背影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沒誠信幫忙的欺騙他人的人，天神都在上麵看著你呢，今日沒有懲罰日後也會有的，你好好回去等著……”
    身後，傳來的是那年青人的聲音，那官差回頭一看，那年青人沒有半點要追過來的意思，他便不忙著跑，站在街口，大笑道，“爺爺我管你天神不天神的，今日誰有銀子誰便是神……”
    “那你可要好好看看，那錢袋裏有沒有銀子……”
    聽得年青人這番話，那官差趕忙低頭打開錢袋一看，那裏麵沉甸甸的裝了小半袋的哪裏是什麽銀子，竟然是石頭。
    “你個王八羔子養的，沒銀子還裝著有銀子的樣做什麽，爺爺我今兒還真是倒黴！”那官差看已經是如今這個局麵，索性扔了錢袋走了。
    那塵埃滾滾的，錢袋裏的東西都落了一地，裏麵裝著的一個小包也掉落出來，被灰塵撲著髒了。年青人趕緊上前去拾那小包，隻聽得身邊馬蹄聲一頓，一個尖聲便傳過來。
    ——“可要仔細看路，這馬蹄上的滋味可不是好玩的……”
    年青人回頭一看，隻見那個說話的人雖長著個男人模樣，但是長得格外清秀，而且聲音尖細也不似男聲，他不由得心裏暗想，莫非這就是宮中的太監？
    第二節
    碧盈在樓上頭閉著眼已經喝了一杯茶，睜了眼見樓下那召南還是那副樣子，皺了眉開了口道，“真做了些什麽事兒，是見不得人的，此刻溫顏好語的問他，他肯說？肚子裏真要藏東西，打死都不會吐出來的。”
    召南正在這兒害怕，忽地就聽見樓上有人聲，那聲音並不重，但是此刻對於他來說就仿佛驚雷一樣，把他給唬了一跳，本想抬頭看，卻沒那膽子。
    “沒膽子，也敢做這事兒？！今兒送食盒的時候你怎麽腿腳不哆嗦心裏不害怕，這會兒這副嚇破了膽的樣子，做給誰看？！不給點厲害瞧瞧，看來是把我們都當成好欺負的主，打著隨便搪塞過去的主意了。”
    樓上厲聲又起，冬萊先前得過碧盈的吩咐，若是小太監不肯說，便拿那食盒過來。此時，冬萊便從一旁桌上取了那食盒，放在了召南麵前。
    見得冬萊已經把食盒拿過來，碧盈從袖子取出一個黑色的銀牌，遞給爾新，一邊道，“爾新，這會兒還有事麻煩你去辦了。我近日時常頭痛，你去禦藥房取些治頭痛的藥來。你記著，不管是什麽，隻要是與頭痛有關的都給我取了來。若是有人問，你便說是南如宮裏的娘娘使喚你來的，你可明白了？”
    爾新看著那黑色的銀牌，眼皮微跳，但還是低頭領命了。然而，還沒下樓，又聽聞碧盈低低的聲音，——“取了藥別忙著過來，先回你宮裏去吧，免得待會言公公不見了你，滿宮中的找你去了。到了晚上我讓華音去取東西就好。”
    “是。”
    爾新應著，轉頭剛要走，又聽得碧盈又喚，回過頭來又問，“夫人還有什麽吩咐？”
    “沒，你去吧，小心點就好。”
    這語氣明明是含著擔憂的，但是爾新卻看見碧盈眼中那深深的盡是信任之意，隻覺得自己自剛剛起便煩躁的心也靜下來，一躬身道，“娘娘請放心。”
    話說完，見著碧盈微微點了頭，這才真走了。樓上，一旁候著的華音也知道碧盈心中猶豫擔憂，便開口道，“姑娘，我倒杯暖茶給你喝，讓你安安心。”
    “也沒什麽不好安心的，大不了魚死網破。隻不過俗話是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世人都想著攀著高枝飛，爾新在言公公身邊也被調教得聰明了，這些理兒他是知道的。”碧盈微微一笑，站起來，又道，“這會兒，我們也下樓去看看他該說些什麽了，走吧。”
    塵埃滾滾，年青人吹著那手裏那小包上的灰站了起來，隻見剛剛那說話的太監旁還停著一匹馬，馬上坐著一個紅袍的男子，一臉慵懶的神情，眼睛細細長長的彎著，似笑非笑，一副瀟灑模樣。
    ——這旁邊站著的是太監，那這馬上的男子也不會是什麽小人物。這年青人當下便跪下，道，“請大哥幫我。”
    “大哥？！”馬上的男子不由得笑了起來，甚為俊逸，看著這年青人半晌又道，“剛剛見著你如此聰明，怎麽還是用求人？再說，我看起來想是遊手好閑的要管閑事的閑人麽？”
    話畢，紅袍男子便要策馬離開，然而卻眼尖看見這年青人手裏拿著的小包，不由得一愣。
    ——那是一個用錦線繡著如意圖紋的小包，而錦線隻有宮中的人才用得著，而這個有著如意花紋的小包是平琉宮的宮人才有的，紅袍男子不由眉頭一皺，又開了口問道，“這小包，你是去哪裏得的？”
    “這……若是大哥肯幫我，我定會相告。”
    “好厚臉皮的話，我們爺稀罕知道你這是怎麽來的。不過就是一個小包，爺，我們走吧。”一旁候著的太監看不過，插了話。
    “大哥，拜托你幫幫我，就看在這關係著千條人命的份上，求你了。聰明有時候也是無濟於事的，所謂說單將不能上戰場啊，大哥……”那年青人無法，隻得咬著唇央求著。
    天空，陰沉沉的天空，此時忽地有一線陽光從密密的雲層中漏了下來，弱弱的照著塵世。
    “這話是說不出來，是嘴巴太厚了開不了口還是什麽的？！”商苑裏，本是一處空著的房子中，有女聲軟軟的響起。
    樓梯間，那簾子被人一挑，便走下一個黃衫的女子來。召南隻是初初一瞄，隻覺得那女子容貌極為清麗輕質脫俗，一時便忘記了自己處境，然而剛抬起頭來，碧盈已經走到那桌邊，將那食盒打開，親手將那些飯菜都取了出來，擺在桌上。
    “這些飯菜經了你的手放進了這食盒，再是由你送去了枚曉宮，我本是要說一聲謝謝的，但是此刻你給我聽好了，要不把話給我說清楚了，要不我就把這酒菜賞給你吃了，你二選一吧。”
    這話一出，召南是愣了，傻乎乎的抬起頭看著碧盈，嘴唇動著，似乎要說些什麽，又似乎隻是恐懼的表情而已。
    “沒什麽好恐懼的，福禍無門，隻能怨著你自己不聰明，給自己招上身來了……”碧盈冷冷一笑，伸手，華音已經倒了杯暖茶過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