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恨文！
    第一節
    秋意漸漸深了，隻不過就下過幾場秋雨，待到天晴了，那雨天的濕氣漸漸幹了，這秋風卻開始帶著涼意一陣一陣的在天地間吹著。雖然這秋風吹得人身上涼爽，但若是不加添些衣服，在風中站上一會兒，人就會覺得皮膚上毛孔一縮，雞皮疙瘩便要密密的起了。
    枚曉宮裏，碧盈已臥床有四五天，等得可以起床的時候，便讓華音扶著在宮門附近稍稍走著，然而，還沒走上四五步，爾新正好從藥膳房端著藥過來，一看見碧盈下了床，趕緊上前來勸道，“夫人，怎麽不在宮內休息著，這會兒天涼可別受風了。”
    話說完，又看向扶著碧盈的華音，語氣中微帶責備之意，“華音，你怎麽不勸著夫人多在宮裏休息著……”
    “爾新，你別怪她，是我一定要堅持出來走走的。再說，已經披了披風，怕什麽風……”然而，還沒說完，又是幾聲咳嗽。
    爾新正要勸著華音扶著碧盈回宮去，就聽到身後有人聲渺渺的傳來。碧盈等人回過頭去，隻見長廊上遠遠的有宮燈弱弱的亮著，待等片刻，寂靜的長廊上傳來的人聲漸漸清晰了，碧盈側耳一聽，這不是殷晟的聲音還會是誰的，於是便對著那聲音來處微微一福，道，“碧盈請皇上安了。”
    “你怎麽出來了？”殷晟走近了，那麵容便自暗到明，語氣卻是自平淡到慍怒。
    “嗬……皇上，若是碧盈不出來走走，怕是要在宮中僵硬掉了。”碧盈輕輕一笑，看著殷晟已經皺起來的眉頭，又道，“您可別怪他們，多散散步還能快點痊愈呢，這話可是太醫說的呢。再說，若是沒有出來，我也快忘記已經快到中秋了呢，您看……”
    “是麽？朕也快忘記了。”
    說著，殷晟順著碧盈手指的方向抬頭看到了天空中的月亮，——此時雖未到中秋，但也不遠了，此時的月亮已經漸漸的亮且圓了起來，月光美麗聖潔，令人興歎。其他的人也紛紛抬頭看去，末了，柯凡開了口，笑道，“如今月色極好，皇上和夫人既然都極有興致，為何不去慶玥宮呢。在那裏賞月是極好的，皇上和夫人在樓上坐著，讓奴才們把四麵的窗子都開了，擺上小桌，再準備些水果點心之類的，月光從四麵的窗子漏進來，照得四下明亮，連燈都不用點了。”
    “這好是好……”殷晟初時點點頭，表示滿意，但看到披風下依舊虛弱著的碧盈，不由皺了皺眉頭道，“隻是樓上夜來風大，碧盈如何受得風吹？”
    “皇上不用過慮，雖然風大，但也無妨的。”
    聽得這樣說，而且殷晟又是向來對柯凡極為放心，便道，“那就走吧。”
    說完抬腳便走，前頭提著宮燈的宮人趕緊跟上伺候著，碧盈隻得由著華音扶著慢慢跟在後麵。待得走了一會兒，前頭的人早走遠了，碧盈看中中間隔著的一大段暗暗的夜色，不由得一笑，道，“莫非是馬托生的，走得這樣快，竟然也不等人。”
    爾新聽得碧盈這樣道，知道碧盈犯了諱，便開口道，“夫人說笑了，皇上是天龍轉世，騰雲駕霧的，定然足下生風走得飛快。”
    話音剛落，便見有人提著宮燈過來，走到跟前一施禮，便道，“皇上讓奴婢來接夫人，說是夫人不必急。”
    碧盈又是一笑，道，“自然是不必急的，一向隻有走快的人等走慢的人才會急的。”
    這話音慢慢落下去，散了，周圍便都靜靜的，碧盈由著人扶著走，那思緒便悠悠的飄遠了，又回到了那天，回到了去了商苑的那天。
    商苑。一處門窗都關得極嚴的房子裏，沒人想到裏麵還會有人。
    而召南楞楞的看著食盒裏的飯菜，那些飯菜都曾是自己親手放進去的，而今，卻是要被自己親自送進了自己的口中，發呆後到傻笑再到流淚……召南終於慢慢回過神來，最後一絲求生的念頭促使他“撲通”一下子跪在地上，然後便是要磕頭求饒。
    “主子，奴才知錯了，奴才是豬是狼心狗肺，請主子饒了奴才，奴才會……”召南語無倫次的說著，然而頭磕下來卻覺得那地板不是意想中的又冷又硬，竟然是綿軟且暖？！
    “怎麽，我有讓你磕頭麽？”碧盈收回自己的腳，隻覺得被召南的頭撞得極疼，看來他是真的下死命的要磕頭的，還好自己伸了腳過去抵著，否則真磕上一兩下，隻怕就見血了，這就麻煩了。
    召南一時磕頭也不是，求饒也不是，隻好繼續跪著，本是心跳得極快，但是跳快了累了那心跳便又慢慢的緩了下來。而站著的碧盈看著跪著的召南如此，在一邊的椅子上慢慢的坐下，又道，“讓你二選一，你哪裏給我冒出來那麽多其他的回答？”
    “主子啊……奴才不能說，也不敢說，要是奴才說了，那家裏的人都會……咳，嗚嗚……”那話還沒說完，地上跪著的召南已經一把鼻涕一把淚，隻得用袖子抹著繼續哭。
    “都會怎麽，被人收拾掉麽？唉，這又何必，有什麽好哭的。不都是一樣的結果。”碧盈看到召南的弱處，眼中微帶笑意，扯扯嘴角道，“就算你今日選擇閉口不言，寧願吃了這些飯菜，我也會將你家裏人也都收拾掉的……”
    屋子裏漸漸的靜下來了，隻聽到地上跪著的召南的呼吸聲，是那樣大聲沉重的喘氣，仿佛是個被勒住了脖子要窒息掉的人一樣。
    “你想想，為何是讓你來做這件事，一是看你是個剛進宮一兩個月還是什麽都不清楚的樣子，好欺騙。二是你幫他們做了這事，就算被發現了，隻要是說你不是他們身邊的人就一切都與他們沒關係，他們就無事了。而你呢，一個人頂著罪，你甘心麽？而且這罪可是株連九族的罪，你的家裏人哪裏又能逃脫關係……”
    “不不不……不要傷害我家裏人，不要不要……”召南發急起來，忽地伸手扯住碧盈的裙擺，滿臉淚的哀求道，“這全是我糊塗，他們拿了銀子來，又說隻要幫他們做了這事就會把銀子給我，就算被發現他們也會保了我去的，說不用我擔心的。我的小姨前兒死了丈夫，眼看就要生孩子了，我想著這銀子不僅能給她養養孩子，還能給我母親治治病……我糊塗，主子，你就饒了我這回吧，我不想這樣死了，還連累到家裏人……嗚嗚……他們送我進宮是巴望我能伺候上個主子有個好前途……”
    碧盈的聽著這些已泣不成聲的話，隻覺聲聲淒厲入耳，令人於心不忍，眉頭皺起來，那眼中也微有淚意，不由得轉了頭過一邊去，深吸了口氣，便出聲打斷了召南的話。
    ——“你先告訴我，是誰讓你這樣做的，還有，這下的是什麽毒？”
    “主子，我……”
    然而，還沒等召南說話，碧影已打斷了他的話。“告訴了我，我自然說話算數，放了你走，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宮裏是沒有毒的，他們給你的毒藥，你全都用完了？”“主子，我沒有用完，我想著既然是毒藥，想隻要用一點就會很厲害的，所以隻放了一點，真的……主子，你看……”召南生怕碧盈不相信他，趕緊從袖中拿出了一張白紙包著的東西，這應該便是那毒藥了。
    “好，你再說出那人是誰，我就放你走了……”
    但時此時，門外，忽地有人的咳嗽聲響起了。
    第二節
    “夫人，小心。”
    耳邊傳來的是華音的聲音，碧盈心一跳，回神一看，眼前已經是慶玥宮的宮門了。宮樓的屋簷下掛著的是熒燈，風吹得燈晃起來，那熒光便弱弱的在夜空中閃過，仿佛是要一閃即逝掉。站在宮門邊往天空望去，那月光明亮的照下來，柔柔的灑在人身上，四周不用點燈也是明亮的，看著這樣的情景，碧盈隻覺得心裏漸漸寧靜下來，一池碧水似的波瀾不驚。
    慶玥宮裏並沒有點燈，但身後宮門開著，那月光落在宮門外，餘光便蔓延過來，宮內便也微亮起來。
    等得碧盈上了樓，果見四麵的窗子都已經打開，那西邊的窗外一輪明月，又大又圓，仿佛就近在窗邊似的。夜空明淨，一絲雲都沒有，幹淨澄澈如水麵一般。月光從四麵的窗子漏進來，照得四下明亮，果然是連燈都不用了。樓中已經擺上了小桌，桌上是水果點心，一邊自然還擺上了酒壺和杯子。碧盈站在樓梯邊有一會兒，見樓上雖是開著窗，但是卻一絲風也沒有，有的也不過是絲微氣流罷了。碧盈隻覺奇怪，朝窗口走過去，伸手一碰，隻覺得手指在虛空中碰到了什麽，碧盈心中一驚，趕緊將手指收回來，然而遲疑的又再伸手碰了下，這才明白窗邊有著某些東西。
    “夫人，這窗邊垂的是鮫簾，一有光亮照著便透明起來，所以看不出來。”然而，身後傳來了柯凡的解釋聲。
    碧盈慢慢的想著這個詞，卻終究是沒聽過，隻得虛心問道，“鮫簾？！這是什麽……”
    “回夫人，這是鮫簾是取自動物身上的皮。當漁民得到一張完整的皮後，在銀盆裏灌入海水，然後取來百餘顆珍珠磨成粉末後放入這海水中，再將這皮浸泡在這裏麵，算有七七四十九天後，取出來在陽光下曬幹，然後放在陰涼的石板上將其均勻的捶薄，在經過一些加工，便成了今日的鮫簾。”但是這話不是柯凡說的，柯凡因著一旁小太監有話要說，已經到門外去了，這不過是一旁候著的爾新說的。
    “這……”碧盈不由得皺起眉來，伸手觸著那鮫簾，是那樣清涼的觸感，然而想著這竟是動物身上的皮，不由覺得有些惡心。
    然而，爾新沒有看見碧盈臉上露出的那一絲惡心之意，繼續道，“夫人，你看這鮫簾輕巧明透，做成簾子掛在窗邊不僅能防風也還能透著氣，夜晚掛在窗邊賞夜色極好。而且這鮫簾做工雖然聽來極為容易，但還好珍珠與著鮫皮同來自於同一物身上，這也罷了。隻是這鮫皮取得極難……”
    這些東西在富貴官宦人家中也算是極平常的，宮中也不少見，但是這話爾新才說了一半，卻聽見身後有人微微咳嗽了下，他直覺就住了口，回頭一看，卻見是柯凡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身後，那話八成都被聽去了。
    “在宮中不當著主子的麵亂說胡話也就罷了，這會兒皇上在這裏，你這可是把頭懸在腰上在說話啊。”柯凡的聲音低低的在爾新的耳邊響著，碧盈因著站的近，便也能聽到，自己雖覺得奇怪，但也不好多問，隻是想，既然是禁忌，那為何還用著這些東西。
    ——這鮫簾竟然是鮫皮？！又是鮫人麽？！莫名的，碧盈心中那絲惡心之感化成微微隱痛，但是還沒等人捉摸過來便鈍鈍的緩去了。而自己感覺後背忽地一涼，仿佛有涼風吹過。碧盈一看，才發覺自己肩上的披風不知什麽時候落了地了，但是縱然如此，這窗上垂著的是鮫簾，密不透風，又哪裏來的涼風……如此一想，碧盈不由得眉一皺，卻是沒有氣力再站著，便在一旁椅子上坐著了，那眼睛一閉，便覺得耳邊盡是那日召南的聲音，一聲聲的盤旋著的是那個人的名字，然而怎麽會是那個人？！真是沒想到會是這個人，然而，既然已經知道了，便讓人覺得心一點一點的涼了，麻木的涼，仿佛以後碰著冷暖都沒有反應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