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有恃無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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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恨文!
第一節
夜已經深了,似有露水,臨窗的座下有夜風濕涼濕涼的吹進來。宮燈在簷下燃著,忽明忽暗似明似滅的。沒有聲息,雖然有人在身旁侍候著,但是又怎麽可能隨便有聲音發出。那所謂的去去就來看來也不過是說說而已,也許說的人說過就忘了吧,碧盈不由得笑起來,那笑容極淡極輕,仿佛無所謂似的。但雖然是這樣,誰又說得清自己此刻呆在這窗底下坐著是為著什麽,這副看來就像是在等人的姿勢不過是在嘲笑自己的心口不一吧。枚曉宮中的那燈座還散發著光芒,但是宮中侍候的宮人早已經撤下去了,那清冷的光芒映著的不過是宮中器物,隻顯得落寞。
碧盈靠著軟枕閉眼休息了好一會兒,這時突然聽見安靜的宮門處傳來“吱嘎”聲響,侍候在旁的華音循聲望去,然後便俯下身低聲道,“姑娘,是爾新來了。”
那從宮門外提著宮燈進來的果然是爾新,這時吹滅了宮燈,過來稟報道,“夫人,皇上這會兒怕是不能回來了……”
“誰與你問這個,讓你打探的也不是這事。你將南如宮的情況細細說來。”
爾新的話還沒說話,碧盈已經懶懶的打斷了他的話。爾新聽出碧盈此時不悅,隻得一一道來。
“其實是茗華宮裏的一個小宮女上了吊。這大概是傍晚時分的事情,但當時沒人注意,用過晚膳後宮裏要使喚人,這才發現少了她,讓人去住處一看,才發現她早已經斷了氣。本來這事是要壓下去的,但是當時看見的一個宮女嚇破了膽,在宮中瘋言瘋語起來,便也傳到了苔妃娘娘那裏。然後,便傳到這邊來了。”
“那不就是後宮的事情麽?怎麽……”
碧盈沒有將話說完,但是爾新也能猜出碧盈想說卻沒有說完的話是什麽。——像這樣屬於後宮的事情,自然是由著掌管後宮的苔妃處理便是,為何還要驚擾到皇上,雖然看來是綺妃讓自己的人來驚擾道的。
“夫人,雖然是小宮女的事情,但這樣的事情後果是很嚴重的。殷朝中各代皇帝都信奉神靈,而且當年巫女舞雩曾經說過,殷朝宮中要力保幹淨才會得神靈保佑,所以宮中若是有人冤死或是慘死都是極為不吉利的。故而宮規中便有這樣一條,——奴才間要以和相處,齊心侍奉主子,而主子也要善待自己的奴才。若是有妃宮威逼或是懲罰奴才使奴才傷殘或是致死的,品行減等並降一級,而且罰其到皇家寺廟裏思過半個月或一個月不等。倘若情況嚴重,妃宮將被打入冷宮,此生不得出來。而苔妃娘娘派人查明情況後,才知道這個小宮女是個烈性子,因著今日被綺妃娘娘打了幾個巴掌,又罰著衝洗茅房不準吃飯,一時鬧不開就氣而上吊了。這看來是被主子間接的懲罰致死的,而對方又是綺妃娘娘,苔妃娘娘有所顧忌,便先讓個小太監過來先稟報了,但沒想到綺妃娘娘生怕情況不利,也暗中派了個自己的人過來,在苔妃娘娘見到皇上之前讓皇上先去了茗華宮。”
“然後呢。”
“此刻皇上正在那裏安慰著綺妃娘娘呢,苔妃娘娘不好過去,綺妃娘娘又是一副傷心欲絕的為此愧疚痛苦自怨的可憐摸樣,還不準任何人和皇上稟報,皇上怕是到這會兒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然後呢。”
“怕是再鬧下去,綺妃娘娘哭累了,皇上也勸得累了,這事兒也許就這樣罷了吧。”
“嗬……”碧盈忍不住冷笑起來,不由想起今日看到的那個被綺妃責罵的宮女,鬢發早散亂了,一邊臉又紅又腫的,卻依舊是站得直直的,看來也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孩子,隻不過,遇到了同樣是傲氣的綺妃,隻怕終究也是落得如此下場了。而爾新這樣說,若是就這樣皇恩浩大讓綺妃得以平安無事的度過了,隻能說是她真真是受寵了。碧盈心裏歎息著,胡亂的問著,“這個小宮女,有多少歲了?”
“回夫人,這個小宮女十三歲,進宮才一個多月,十天前剛剛被分配到茗華宮去的。”
“原來這樣,可惜了一個年輕的孩子,才進宮一個多月,怕還是極想家裏人的時候呢,家裏人說不定也想著自家的閨女,沒想到就這樣去了……”說到一半,碧盈也動了情,語氣便微有哽咽起來,索性閉了口不說,低著頭想到自己進宮也不過是三四個月了,從最初的念家到得最後已經是麻木起來。那故地不過是個遙遠的夢境,在一次次午夜夢回醒過來無力的雙手什麽都握不到之後,便落得一次次的虛幻,竟覺得一切恍如隔世,麻木卻也不敢觸碰。
“夫人,夜裏傷感易失眠的……”見得碧盈如此,一旁候著的華音也感覺心中有根思戀故鄉的弦被觸碰到,瑟瑟的酸酸的弄得人傷感起來,卻來不及顧及自己,先開了口勸著碧盈。
這邊話音剛落,卻聽見宮門被推開,那月光泄了一地,清冷如霜。那進來的人走過來卻見得是如此情景,淡淡問道,“這是什麽回事?”
碧盈飛快的瞄了一眼,竟然是殷晟,然而此刻他不是應該呆在南如宮安慰著綺妃的麽,這會兒卻是回來了,是依約回來了。然而碧盈卻沒有回話,自然不想開口回話,就算此刻殷晟沒有失約,但是碧盈想著先前殷晟那般拂袖而去的情景,還有此刻因著呆在宮中思戀父母不由傷心發怒著,便索性將這傷心衍生的怒氣遷移到殷晟身上。一旁的華音見著碧盈不開口的樣子,自己不敢不回稟,隻得道,“回皇上,這是因為姑娘見得月色淒美,感傷了幾分罷了。”
“是這樣麽?”殷晟在碧盈對麵坐了下來,眼睛對著碧盈的,兩人對視了半秒不到,碧盈卻是將頭扭開了,避開了殷晟滿是關心的卻微有溫情的眼神,隻嗔道,“用得著你關心?!”
“這是在說什麽話,怎麽情緒不好了,是怪朕剛剛沒留下來麽?”
“你留不留又與我有什麽相關……”不說還好,殷晟的這句話使得原先被碧盈控製在胸臆中的怒氣和悲傷都脫離了控製,不由宣泄出來。那話也沒說完,卻是眼淚先流下來了,月光清冷的照著碧盈的臉,那流著淚又要忍住的樣子看來十分的嬌弱,令人心生憐愛。
然而殷晟卻未曾為這樣放肆的語氣發怒,隻覺得心中有什麽地方重重的一痛,而手心接著傳來的無力空虛之感更是令人覺得塵世皆是淒涼。那目光也不由得漸漸冷了下來,他看著對麵的碧盈,呼吸又淺又輕,仿佛從未如此輕鬆過。——是的,他看著碧盈,心中在想,這雖然是一摸一樣的麵容,但卻不是水蘿啊,這天底下,縱然水蘿有魂魄,也不會來見他了吧。那麽此刻見著碧盈,是對自己的安慰,還是一種折磨。相思使人老,然而,得償的相思,卻非原來的那個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碧盈心慢慢靜下來,那怒氣已經消了大半,雖然還遺留著傷心,卻也掩飾下去了。此刻轉過頭來,卻見得殷晟看著自己,用這樣悲痛又憤恨的眼神看著自己,碧盈心驚,那心跳得極快極快,不由得開口喚了一聲,“皇上……”
一聲作罷,殷晟沒有任何反應,那細長的眸子冷冷的看著碧盈,似乎是穿越過了碧盈,穿越了虛空看到了某處去了吧。碧盈心不安,又再喚了一聲,然而殷晟眉頭微微動了動,皺了幾分,似乎是聽到了碧盈的聲音,然而這幅摸樣卻讓碧盈想起心中的一個人來,——同樣細長的眼睛,然而那個男子,卻總是又暖又灼的看著自己,然而,那個人,已經離自己千裏之外了吧。縱然相近咫尺,也是感覺有天涯之遙了吧。
“皇上……”碧盈一邊苦笑的想著,一邊又開口喚道。
這回皇上終於回過神來,那冷冷的目光已經變淡,但是開了口,那語氣也還是如此淡淡的。他說,“朕剛剛勸解了一個,這會兒就不要折騰了,早點安歇吧。”
“是……”
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好多說。碧盈隻得上前來侍候著殷晟更衣入寢了。
第二節
一夜無歡,不過是各自安眠。然而又如何好眠,夢中不停的變換場景,又是淩亂的出現不同的人的臉,還沒等的看清是什麽樣的容貌是什麽樣的表情,便又消逝掉。也聽得人聲,但也是還沒聽得清楚,那說話的人似乎就已經覺察得到立即離得極遠或是低聲的沉默下去。——所有的夢,都是沉浸在這樣類似的框架之中,仿佛像是種特殊的預兆似的,卻原來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根據如今的情況而對將來猜疑的幻化之景。
時間也不短,夜裏也是有著幾個時辰要度過的。然而等得輾轉幾次入夢又清醒又再沉睡,這清晨也就悄悄的不逾時的降臨了。殷晟是要起來去上早朝的,此時便已經起身由著宮女太監們伺候著。碧盈正半醒半睡之中,隻聽得床邊有衣袍微微摩擦發出的極小聲音,或是一些細碎的人聲,雖然這樣的聲音極小,但是細碎在耳邊綿延不去,不是讓人猛地驚醒的那種聲音,卻是那種綿延不去讓人無法忽略的極易吵醒人的聲音。碧盈便是如此模模糊糊的醒了,然而睜開眼轉身過來便模模糊糊的見著殷晟站在床頭,一眾宮人在侍候著他穿衣。那手臂一伸,正好手指觸碰到殷晟身上的龍袍,碧盈便立即將手指縮了回來,那個樣子好像是碰到針一樣。其實龍袍上哪裏會紮人的地方,不過是那指頭觸及之處隻覺得極冷,不由得縮回來,而且一下子人也因此徹底的醒了過來。
但是殷晟卻低下頭來,那神情語氣帶著一絲溫柔,仿佛昨晚上的冷淡疏離不過是他人的誤解幻覺。他說,低下頭溫柔的一字一字的清晰的道,“你不用起那麽早,再躺躺養養神。”接著,一雙手便伸過來扶住碧盈的肩頭,那一雙手,碧盈不管什麽時候碰到都是覺得那是冰冷的,仿佛伸過來的不是人的手,而是冰塊。俗話說心暖手冷,那麽,這個殷朝的皇帝的心也是暖的,或者說是炙熱的,並不如外表看起來的那般冷麽?
然而未能多想,那雙手的主人已經收回手轉身遠去了,碧盈隻覺得被那冰冷的手觸過的肩頭被這冰冷的空氣一襲,更是冷得讓人忍不住一縮。而抬眼望去,殷晟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宮門外,消失在那灰蒙蒙的晨光之中。碧盈此時再睡也沒了睡意,再躺著不過隻是讓人閉著眼睛有意無意的瞎想些什麽罷了,不如起身。於是一眾宮人又是忙碌起來,伺候著碧盈穿衣梳洗用膳。而用過膳後,正好華音從一隻黑木香盒裏拿出一黑香木珠串,說是皇上昨晚賞下來的,碧盈想到前次去看湘妃的時候,她曾抱怨心悶,而這珠串有舒氣順神之用。又想想今日也正是無事,於是碧盈這便站起身來,道,“華音,帶著這珠串,和我去趟洛浮宮。”
起身的時候時辰尚早,陽光絲絲縷縷的照下來,但是淡淡的連絲溫意都沒有。等到出門行了一半,碧盈這才擔憂自己是不是去得早了,萬一湘妃此時未起,去到那裏打擾了不說,幹坐著也是沒意思。然而,去了才發現,湘妃竟然已經起來了,而且剛剛用了早膳,一臉笑意的倚著欄杆在亭子上看著身邊的宮人在收集一旁花瓣上的露水。此時見得碧盈前來,不由高興的喚著,但見得碧盈帶來的珠串,卻是歡喜之情薄薄。碧盈看出有異,問了聲,便聽得湘妃鬱鬱的答道,“說起珠串,前兒家裏姐姐也得了一碧玉對鳳珠串,想著送進宮來給本宮的,然而卻讓言德查出來,直接就讓那送東西的人把這東西拿回去。”
“這是為何?”
“宮中有過規定,說是不準宮裏的人與宮外的人相互遞東西,就算是妃宮什麽的都不可以。言德這家夥,又不知道那天是礙著他什麽事兒了,是不是嫌棄沒給夠他銀子還是什麽的,就這樣不留情麵的將送東西的人趕出去,本宮都還未能見那人一麵,還是後來才知道的。言德這個老妖精,什麽好處都想著沾點,本宮平時也沒虧待過他啊……”
這樣瑣碎的唾棄了一回,湘妃這才覺得已經口渴,拿起茶杯來喝了一口,想起自己剛剛說的話,又不好意思的對著碧盈吐吐舌頭笑了笑。碧盈想起當日初見湘妃之時,也曾聽見湘妃就曾大膽子的抱怨過,不由開口問道,“這樣的話,你可曾在言公公麵前說過呢?”
“這哪裏敢呢,益發沒膽子了,處處都得依仗人呢,又不如綺妃那樣盛恩無懼,如今不過隻能是在背地裏抱怨罷了。”
碧盈也隻能淡淡一笑,接下來也不過是閑聊著,到了午後,湘妃有午睡的習慣,碧盈不好再待,便自去了。
一路陽光明媚,碧盈想起與湘妃的對話,不由得感觸良多。隻覺得這宮中關係複雜,縱然是個主子,有時候也不能無忌諱的膽大的言語,即使對方不過隻是個奴才。而這般的小心翼翼不過是為了能生存得更好罷了。如此感觸,不覺已走神。等到回神的時候,已經走上了乾辰殿的台階,那殿門前候著的侍衛見得是碧盈,趕緊低聲請安著。碧盈點點頭,看見那殿門微閉,想著殿內也許隻有殷晟一人罷了,卻見那侍衛對著自己搖搖頭,意指裏麵有人。碧盈會意,剛想離開,卻聽得裏麵有一人的聲音激動的揚起來,那話語更是清清楚楚的傳了出來,碧盈隻聽得一句,便停住步子不走了。
隻聽得裏麵的那人道,“皇上,這孟家之女萬萬不可封為妃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