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留得殘荷聽雨聲
字數:4963 加入書籤
千恨文!
在山上第二天的天空雖還是陰著的,堆滿了大團大團的灰色雲朵,但是下午的時候雲朵變薄,依稀有幾許日光瀉下來,再等到第三天清晨起來的時候一看,天果是晴了。兒那清晨的空氣輕輕薄薄的一點一點的涼著,如冰片一樣,仿佛隻要人深深呼吸一下,那空氣就會融化成水,一絲一絲的冷著人的心肺。而且天色,亦是一點一點的明了。眾人起得晚,都沒有趕得上看日出,隻看見太陽圓圓的仿佛浮在山頭上似的,如一個桔黃色的球,又有如煮得半熟的蛋黃,倘若手指伸出去、輕輕一戳,那薄膜被戳破,蛋黃便流出來,隻是這太陽中流出的隻怕是耀眼的陽光吧。
殷晟和無能在一邊淡淡的說著話,而芍音公主則是站在紫亞身邊,似乎沒說什麽話隻是安靜的站著,——隻有自己在一旁看著,仿似自己倒是個無關的人,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仿佛,自己是隨時都會被忽略的人。在沉默的胡思亂想中,碧盈隻覺得有一個叫做宿命的東西逼近了自己,讓自己心中生出一種難以避免的令人窒息的恐懼來。最後,碧盈一個人往山上的露台上走去了。
那個露台,是依著山勢中突出的地方而修建的,人站在露台上,往下看去望遠處眺望,山腰處有白霧籠罩著,村莊田地還有人依稀能看見一點,一切都已經濃縮起來,看來那麽渺小而不值一提。遠處群峰矗立,天邊有雲彩被陽光一染,便成了粉色的朝霞、一絲一絲的綴著天空,於是此時天空中有雲霞繚繞、陽光照射,群山的輪廓便像是用工筆描畫出來似的,極為清晰,但是那山間浮起的白霧,又讓群山看起來多了種朦朧之感。而自己一個人站在這裏,看著天地遼闊,雖然覺得一切極為怡人心懷,但是總覺得那心中悶著什麽東西消散不去。露台兩邊欄杆上便是燈座,不管白日黑夜都點著燈。陰天的時候天幕陰暗,那燈暖暖的燃著,而此時天光大亮,這燈光便一片無色似的的沒有痕跡的照著。而若是這個時候若有個人在身邊並肩看日出,該是多好。雖然太陽早就已經升起來了,雖然此時身邊站著的很多人,但是,隻是想要是能有那麽一個人,隻有那一個人,能一直在自己身邊,不離不棄,該多好。
碧盈臉上,浮現出來的是一種澀然的笑意,自己怕也是習慣了笑了吧,苦笑冷笑傻笑澀笑……什麽時候都可能笑一樣,哭的時候倒是漸漸少去,畢竟自己也不再是深閨裏嬌貴的千金,也知道哭泣隻會讓自己更加軟弱更加哀怨,不如笑。隻是,笑亦是哭,哭亦成笑,其實都已經沒有任何分別。
今天,是祈福的第七日,是該要回去的時候了。不多時,用了早膳,殷晟便開了口辭去,出家人對生離死別看得極淡,也不多說,便淡然送別。倒是碧盈,雖然隻是在這山上住了一個晚上而已,但是卻覺得那種平靜的熱鬧讓人心中依戀,此時匆匆離去竟然心生不舍,看著殷晟芍音公主等臉上平淡表情,不由不覺暗笑自己的多愁善感來。而見著殷晟離去,碧盈也跟上去,隻是身後無能卻遲疑的喚了一聲,“碧盈姑娘請留步。”
碧盈轉身去看,見無能雙手合十的念聲佛,便問,“無能師傅可有何事?”她此時本想再開下無能的玩笑,順便將自己心中那纏綿不去的悲愁給驅散掉,然而在這離別的時候開玩笑更是讓人容易因喜生悲,而且也提不起精神開玩笑,隻好作罷。
然而,無能依舊遲疑著,手伸進衣袖裏,似乎要掏出什麽東西來,但最後手伸出來,卻是握著拳頭仿佛什麽東西都沒有拿,碧盈奇怪,但隻是見他道,“碧盈姑娘一路好走,萬千保重才是。將來有緣,自會再見。”
碧盈更加覺得有些什麽東西要被此句話掩蓋下去,要被人遺忘掉,正想追問,然而無能已經閉上眼睛,這個樣子是自己要問也問不出來什麽的,碧盈隻得就這樣不甘心的離去了。
有的事情,別人不願意說,是因為時機未到。總是會知道的,何必,何必急於一時呢。更何況,碧盈覺得自己心中隱隱有一絲拒絕之意,是自己莫名的也拒絕知道這要被揭開的事情。
回去的時候,換了一條路走。不再用馬車,而是改坐小舟。
是那種極為輕巧極為玲瓏的小舟,一隻小舟上隻能坐上兩三人,一行人,便分坐上三隻小舟。每隻小舟上各有一個船娘劃槳,前頭的小舟開路,紫亞便坐在上麵;第二隻小舟上便坐著芍音公主;第三隻自然便是碧盈坐著的,隻不過比另外兩隻小舟再多了一個人,便是殷晟。而其餘的奴仆坐著馬車回去。於是,四個人上了小舟,就這樣沿著洛水往黎杭而去。
上了小舟,才知道,這便是采蓮女采蓮時候用的小舟。那些采蓮的女子,她們便是劃著這樣輕快的小舟穿梭在荷葉荷花間,偶爾露出半邊麵孔,秀麗清婉,就像是荷花中的仙子。而且采蓮的時候,那些采蓮的女子身影都隱在荷葉下,有時能聽到她們的歌聲,高高低低細細長長的,偶爾消失在荷葉間,偶爾隨著水流又揚起來。就算是據聲尋人,風透進來,將她們的歌聲吹散,便再尋不到。這些,都是碧盈聽說書人說過的,自己沒見過,也沒法子見。而且那些采蓮的女子身份卑微,唱的歌也大多是豔歌,碧盈那時還是個深閨裏的千金小姐,雖然好奇著想去偷偷看看那些采蓮的女子,卻被丫環攔著說是怕折抵了自己的尊貴身份,這事才不了了之。所以此時,碧盈不由得有一種喜悅。以往沒有辦法去做的事情,今日突地可以去做了,而且是沒有任何束縛的做,就好像是一種突臨的好運,怎麽能叫人不歡快。
洛水往下,船女便將小舟劃入了一片蓮湖中。其實也不知道是不是湖,但是見那荷葉重重相接,目光遠去,皆是碧色荷葉,望不到邊。此時已近中秋,荷葉已有好些許已經枯敗了,灰暗的萎縮著的折落入水中,看著是如此衰景,讓人想起盛夏之時滿塘的荷葉碧綠喜人,形成對比,不可不謂傷情。但縱然如此,那荷葉間還有晚開的荷花弱弱的綻放著,白色的如玉一樣的溫婉,讓人眼前一亮。芍音公主的小舟劃得快,在碧盈的小舟之前,此時看見這些已經枯敗下去的荷葉,便不悅道,“怎麽不將這些收拾收拾,看著這些枯荷就叫人心情不快。”
那船女便應聲“知道”,碧盈卻突然想起那句詩來,開口道,“我素來想,荷葉再怎麽也不如荷花好看,枯敗就枯敗,也沒什麽好夥食不好。但是卻有一句詩說的正是殘荷,讀的時候也並不覺得如何如何,隻是想詩人對自己喜愛之物的感受總是與眾不同的,但是此時看著這些荷葉,才覺得這句詩極有意境,妙在冷處生。”
殷晟一直閉目養神,此時聽到碧盈說這話,雖然依舊閉著眼睛,但是已經開了口問,“是什麽詩句,形容得這樣好,說來聽聽。”
“便是那句,——‘留得枯荷聽雨聲’,你看看此時讀著這句,一襯這景,細細一品,其中的妙處才慢慢顯現出來。你想,這荷花還未開時,塘子裏隻見荷葉不見荷花,一塘盡是盈盈的碧。等得荷花開了,荷葉也不過是襯著荷花的,再等到荷花敗了,這荷葉也開始漸漸的敗去。一年四季,大都是荷葉滿塘,然而人們說的時候隻有荷花,愛荷葉的少之又少,它隻是個陪襯品,而如今,下了雨,看著枯荷,才知道荷葉的傷心處了,那冷意便漸漸沁進心脈中,詩句才理解個通透了。”
芍音公主笑道,“皇嫂是個細致的可人兒,可以想到這些,本宮可比不得,而且一比就顯得本宮粗俗了。本宮隻知道東西一旦過時了沒了用處就不需要了,哪裏還想著有什麽情可調有什麽意可抒,又哪裏管它還傷心不傷心。”
殷晟聽見芍音公主這番話,睜開了眼歎道,“虧你還是個公主,竟然說出這番話來。既然覺得自己粗俗了還不好好學著點,整日想著騎馬遊玩的,你那剩下的端莊樣還能有多少可以裝?”話畢,看著一旁流水細細,那殘荷自身邊而過,便又道,“既然殘荷還有這樣的好處,那就留著吧,等哪天……等哪天下了雨我們也來細細品。”
說著,那目光一轉,正好看見碧盈扭著頭看著一邊,那露出的玉頸細致、而那半邊側臉如玉一般,目光一時忘記收回。而碧盈其實是在扭頭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已經看了有一會兒便覺得頭頸極酸於是就回過頭來,——兩人目光這一刻便觸在一起,使得殷晟說的那番話就是對著碧盈說的一樣。隻是,那“哪天”又有誰知道是什麽時候?碧盈沒有接話,是殷晟很快便移開了視線。
小舟搖得極快,不一會兒周圍荷葉漸稀,隻剩下清澈的水流,而兩邊房屋也漸密起來。而不多時小舟,就已經劃到了一座石橋前頭靠著岸邊停下來了。碧盈奇怪,隻見那橋旁站著一個人,人旁是一輛馬車。芍音公主早就已經上了橋去,而殷晟起了身,頓了頓,回過身來,對著正要站起來的碧盈道,“你且別忙,你隨著小舟回去。”
那話又一頓,碧盈隻覺得殷晟說的話其實能一句話說完的,但此時他卻是分著說,看來有幾分遲疑,讓人迷惑。於是便抬著頭定定的看著殷晟,而殷晟終於在這樣的樣往下開了口,說的卻是分別的話,“這次出行不能讓他人知道,所以回去的時候不能與你同行了。朕先回京去,你隨後再回……”
“是……”碧盈聽到自己的聲音低低的,那種不由己身做主的無奈悲哀被她壓在眼角,本來皆是同去同歸的,而今確是落得孤身,一副像是被遺棄的樣子。而且,看如今狀況,眾人皆是心中有數知道會安排自己留下稍後才走,然而卻沒有人和自己說過或是稍稍提過,隻是到了最後才告知。不管這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是使得一切像是一種戲弄,一種要看自己麵對陌生麵對突然的離別將如何自處的戲弄。而他,這個殷朝的皇帝……碧盈揚起臉來,笑顏慢慢漾開,她看著殷晟,——他也沒有想過提前和自己說一聲麽,既然是要告別了,為何不先說,讓自己有個準備也好,自己現在就不會有目光淒涼淚水冰涼的忙亂。雖然自己忙亂像是因為隻剩下一個人不知如何自處,不像是不舍得看著他們離去,但自己的淚水卻又是在說明自己是不舍得。而殷晟隻見她揚起臉來,那笑顏雖然如常,可是她的眼底是淚水,白霧一樣的淚水,朦朧住他落在她眼底的身影。他不由得奇怪起來,他故意到最後才告訴她,是因為不想讓她感到有一種遺棄感,而且晚一秒鍾說就顯得他們還未有要離開的樣子。
隻是,兩個人,兩種心思,無人相解。留得殘荷聽雨聲,隻怕是說的不過是將自己的憔悴心情付與瀟瀟冷雨。
殷晟沒有馬上離開,他雖然一腳已經踩在了岸上的青石板上,但是另一腳還停留在舟上。他看著碧盈的這個樣子,莫名的覺得為難起來,本來自己覺得這樣的安排是極為合適的,然而看著碧盈如此自己竟然想索性帶著碧盈一起回去算了,反正始終是要回去的,兩個人一起和三個人一起也沒什麽……隻是,他眉頭漸漸的皺緊,卻是沒有說什麽。那船女看著兩人如此沉默,卻不敢說些什麽,隻是將手中將船槳慢慢沉入水中又慢慢拉上來,水麵有著淒涼的水紋漾開。
“朕先走了,回去的時候有蘇雲彬來接你,你先回去清龍寺,到中秋那天朕來接你……”
“是……”碧盈隻能說這個字,還能說什麽,除了這個字。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閱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