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嫌隙人互言嫌隙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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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恨文!
從黎杭回去,一路隻坐馬車,而且路上平順,和來的時候坐船一樣,不消一天工夫便回到殷京。進了清龍寺,太皇太後依舊是一副養病的懶懶姿態,碧盈洗漱好去請安的時候,便見太皇太後躺在那搖椅上,蓋著繡著金線的軟被眯著眼,似乎已經睡去了。
碧盈腳步一頓,不敢打攪,於是便遲疑著沒往裏麵走,剛想著退出去,卻聽聞有人聲驟起,是在問,“誰在簾後?”
碧盈便站出來,隔著珠簾一拜,起身,臉上微笑不深不淺,恰到好處。
太皇太後睜開眼,見是碧盈,也不意外,複又閉上眼道,“難得見你一次。”
這雖然不是問話,但回話的時候也是要將緣故說明一次的。來的時候爾新就想到太皇太後會問這個問題,就想著要幫碧盈找借口,於是說,“夫人,你不如就說因著最近頻頻祈福,而且請安的時候不趕巧,碰到太皇太後在休息又不敢打擾,到了今日才見太皇太後正好休息過了才敢請安……”
這樣的借口一聽就很牽強,碧盈當時就皺著眉接話道,“這話說給你聽你信不?不僅掩飾不過去,更顯得連個謊話都說了,更何況太皇太後耳聰目明,怎麽可能不知道,不如直話直說的好……”
所以,這會兒碧盈也不繞著彎兒說,便將自己未在清龍寺祈福而前去黎杭的事情說了,當然和誰去等這些直接忽略沒點出。
清龍寺的後麵就隻有太皇太後和碧盈兩個主子住著,而且清龍寺說大也不大,一個主子不在怎麽會不知道呢。何況太皇太後隻是在養病,頭腦清醒的又怎麽會不知道碧盈已經不在寺中了呢。隻是,見得碧盈如此坦率,微覺得意外,便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手抬起來一揮,一屋子伺候著的宮人便退了出去。
“你既然是個聰明人,沒和哀家繞彎子想著遮掩什麽,哀家就真當你是坦率自然也和你說明白話,算是禮尚往來好了。那日,你當日在宮中和哀家說的話,哀家都記著,哀家知道如今自己有把柄落在你手上,是哀家一著不慎。等到哀家信守承諾,把你想要的東西給你了,你可別忘了,你也要信守承諾,將你知道的都爛在腸子裏,一個字也不外吐才是。”
碧盈便點點頭,太皇太後卻不放心的坐起來看著碧盈,那眼神針一樣的逼著人,一邊口中還狠狠的叮囑著,“這可是我們的第一個交易,也會是最後一個,你可要放在心上,千萬、千萬別漏了一絲口風,能夠忘記了更是好。”
“碧盈自然知道這個理,說好的自然會做到。畢竟碧盈說出去,不僅是對太皇太後不好,對自己也不好,碧盈自然不會給自己自掘墳墓。”然而,做出了保證的同時,碧盈又故意添上一句,道,“不過,這樣差點去見了閻王的事情,碧盈覺得這可是種珍貴的記憶,自然是會好好記得的。”
太皇太後先聽到前麵的話,籲了一口氣複又閉上眼躺下去,然而還沒躺舒服,就聽到碧盈後邊添上的話,心頭那一絲安定立即再尋不到,又想到自己此時是被人挾製著的,一絲絲不悅膨脹成憤怒,便“哼”了一聲,道,“既然如此,你把你宮裏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給哀家送到隸苑去。”
隸苑?!碧盈心中一驚,太皇太後竟然開出這樣的條件。她還沒想什麽,太皇太後又開口說話道,“就算你說哀家不信任你也好,你又有什麽資格讓哀家去相信你。總之,哀家是不會相信長舌頭的人。因為雖然那舌頭是長在自己的嘴裏,但是聽不聽話又是另外一回事。若是哪一天不聽自己的話將不該說的事情說出來怎麽辦?保證是沒有用的,哀家…哼……哀家不過是為自己著想。而且,被送進隸苑的人,他們的舌頭都得給割掉,而這樣才能保證我們的交易的安全性。”
碧盈心中冷笑,太皇太後太會打算盤了,這樣私密的交易之事,能知道的人都算是自己的心腹,倘若都被送去隸苑了,那自己身邊還有多少個可靠人,這不就等於是將自己的羽翼給剪斷了麽?故而,此時麵對著漸漸氣勢逼人的太皇太後,碧盈也不再是一副恭敬態度。——她站了起來,坐在太皇太後對麵的椅子上,冷聲道,“對太皇太後您恭敬,是因為您畢竟是老人了,然而您沒有一點老輩的樣子,我又何必對您恭敬?這件事是您落下把柄在我手上,你拿什麽資格和我爭?若是我的人要被送到隸苑去,那麽公平起見,你的人也要被送去。”
太皇太後露出得意的神情,恥笑道,“哀家年老,身邊剩下的統共就那幾個人,也都是跟隨哀家多年,都老了,留不留送不送都一個樣,反正哀家身邊再換新的人來便是。隻是你,身邊沒了心腹,你能安心吃得下飯睡得好覺?用那幾個老奴來換你那樣的下場,值得,值得啊!”
碧盈冷冷的瞥了太皇太後笑出聲的臉,不笑不怒,然而那聲音聽來卻是如此的歡快,她道,“可是,我有說過我真的會把我的人送去隸苑麽?我的人,自然是不會送到隸苑去的,倒是你的人……”
碧盈故意一頓,沒往下說。太皇太後皺死了眉,低聲但是尖銳的喝問道,“哀家的人,你打算怎麽樣?”
“既然不是我的人,我自然不要留著……而且,您也說是老奴,就任我高興了不是。您看,如何?”碧盈一笑,湊過臉去看著太皇太後,看見她老臉上顯露出來的憤怒、還有悲痛,使得自己心中竟然也不好受起來,索性轉開臉去。而一邊心裏想,當日要下毒毒死自己的人可是這個老婦,麵對這樣的人自己為何要心軟,嚇唬嚇唬她也不過是輕的報複……但每次想到自己要這樣做的時候,碧盈又就覺得心底有個聲音弱弱的響起來、勸著自己,讓自己收手。而自己其實也遲疑著不願意做這樣的事情,可是自己如今又已經處在這個位置了,一旦收手前途定是不堪設想,連有沒有前途都說不定。而且,碧盈覺得那個聲音雖然是來自於自己心底,但是卻仿佛不是自己的聲音,那麽,會是誰?沒想出過,隻當是幻覺吧。
耳邊,太皇太後僵硬著臉目光呆滯著坐在那裏,碧盈不覺心一軟,便要遞過一杯茶給太皇太後喝,然而自己的手才伸出一小半卻被太皇太後打掉了,“做什麽好心?!誰知道你的杯中是不是下了毒……”
那聲音極尖極高,尖到最後似乎高到了便破了音,聽來極為沙啞難聽。
碧盈不由苦笑,看著被茶水燙疼的手指,笑了,然而那笑中的無奈淒涼也隻有自己知道。是啊,這話一點也沒說錯。自己既然是在做壞事,為何還要好心起來,不過是讓人當作驢肝肺……
“這可是你屋子裏的茶水,我怎麽會下毒?再說,我又何必如此……”
“哼,天地良心。誰知道你有沒有……哀家雖然家族已敗,身後無人,隻能受你挾製,是哀家歹命。但是你別忘記,你的家族也不值一提,你身後又有什麽靠山,皇上若是不冊封你的家人,隻怕你將來也好不到哪裏去……”
碧盈怎麽能讓自己受攻擊,而且這也純粹是太皇太後的掙紮,便淡淡道,“您可別和我說什麽天地良心,一個也沒有良心的人指著一個尚有良心的人質問,我隻當是這是笑話一個。還有,順便謝謝您的提醒,提拔家族的事我會好好醞釀的。而且,我將來落得什麽下場我可不在乎,我隻要把我想做的事情做完就好。皇上也不是個冷心冷意的人,總不至於讓我下場難看才是。”
提到殷晟,想到在黎杭的事情,碧盈的聲音不自覺的一柔,語氣也緩了下來。太皇太後也是過來人,豈會看不出這些,嘲諷起來,“不過跟著皇上出去了兩三天,受了點滴皇寵,就開始嬌羞起來。你難道不知我們的這個皇上可最是寡情薄意的,說的話做的事不過都是些虛情假意,應應景而已。”說完,太皇太後仿佛還看到了碧盈失寵的樣子,又笑了起來。
“可是我……”
“可是你怎麽就長了個和那個賤女人一樣的臉,就連偶爾的神態舉止也像,若不是這樣殷晟怎麽會願意多看你一眼。那殷晟是什麽樣的人,哀家可是比你清楚。他和他那個深情的父皇不同,你要是做了他的妃子,或者還能做到皇後,隻怕是你的不幸了。”
碧盈一直不語,太皇太後更是得意,忘記自己剛才疏忽竟然直點皇上名諱,還在說著,“反正哀家也老了,殷朝宮中這幾代的的恩恩怨怨風風雨雨也看夠了、看膩了,或者,正如你的意好了,哀家收回剛剛說的條件,而且答應你,下旨冊封你為貴妃,換你去看這殷朝宮中的黑與白。”
碧盈慢慢的抬起臉來,看到太皇太後臉上那幾乎瘋狂的神情,那是多年來被壓抑後一朝得到宣泄的神情。碧盈剛剛雖然覺得自己落於下風微有不悅,但是如今看到這樣子的太皇太後,她才知道自己是贏了。
然而,太皇太後的話還沒停,她問碧盈,“你想不想知道,當日你以安絮宮首席宮女的身份前去夫苑的時候,哀家是怎麽知道的?”
碧盈雖然心中想知道,但是卻故意裝作不理會,眼睛看望往一邊去。然而太皇太後說的快意了,似乎是想將心中所有的秘密都說出來,見碧盈不理會自己,卻還是說了下去,“那日綺妃邀哀家去賞戲,她宮裏的人帶著的路卻是繞了一個彎,從平琉宮繞著道走。過平琉宮的時候,見簷下有兩個小宮女說說笑笑正開心不知道哀家過來,還在自個說著,說的就是你……”
碧盈心中立即明白了,便笑了出來,道一聲“多謝。”
“不必多謝,此後哀家把權力都給了你,你好好看著,看看這殷朝,看看這天下……”
氣氛不如先前那般敏感尖銳,反而有一種奇異的溫情。兩個人,一個是家族衰敗的太皇太後,一個是無權無勢的夫人,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婦,一個是年華正好的女子。但兩人之間卻還發生過暗算毒害的事情,看樣子兩個人之間的嫌隙是如何都不會被消除的。但是今日,在這樣的對話後,兩人的關係忽地有了改變,那嫌隙轉成了一種融洽,這兩個人便在這樣的融洽關係中度過了祈福的最後幾日,而這樣的融洽關係在旁人看來甚至有一種狀似祖孫的味道來。並覺得這樣子不像是暫時的假裝的、還會持續下去。後來也果真如此,太皇太後在中曆440年的中秋之後入了清龍寺,而在清龍寺念佛吃齋直到碧盈出宮的那一段時間,碧盈一直如一個親孫女一樣的孝敬關懷著,並且在後來碧盈獲罪之時,太皇太後還破例回了宮隻為解救碧盈,——這樣親密的關係就連曾經極得太皇太後寵愛過的芍音公主都深感不及,因為在芍音公主出外和親之時,太皇太後卻是一副不管不問感情疏薄的樣子,連聲祝福都未曾道過。
殷曆中元440年,在中秋前的祈福完畢那日,有史以來的有帝王親自去迎接祈福回宮的妃宮。而且,在迎接的同時,還頒布下了一道旨意,上麵的大概內容便是冊立孟氏之女孟碧盈為貴妃,即盈妃。而且令百官奇怪的是,這道旨意不是由新帝頒布的,而是由太皇太後親手手筆,也就是說,這個已定的冊封,是不容反對的了。百官也不好再有異議,就連先前極為激動鬧著聯名上書的諫官馮充也無表示任何不滿,反而言語間還有幾分稱讚盈妃的意思,其他的諫官也不好再鬧,最多是私底下喝了酒議論,但沒過幾日,議論的事情已經轉到了戰事之上,冊封的事情被人扔到腦後去了。的確也是,人們隻會談論些熱門的事情,這樣也顯得自己不落於時事。而與此,碧盈的名分算是由此定下來了,並在隨後的中秋宴上,太皇太後宣布將手上的權力全部還予妃宮,而此時碧盈已是貴妃,與秦妃地位相同,於是便接過這權力並掌管後宮。
然而在殷朝的史書上,在有關那年中秋時的部分,卻沒有任何有關冊封貴妃的記載,而且連盈妃這個名字都未曾出現過。這是史官的疏忽還是有意,無人得知。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閱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