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十四章 奈何無常唯別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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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恨文!
    中州的戰爭還是在持續著,不容人樂觀的持續著。而殷京中的百姓也依舊如常生活著,皇宮中的人也是如此,一日三餐閉眼睡覺睜眼做事,並無不同。但是,誰都知道,這場戰爭已經持續了一個月了,戰爭之中曾發生多少生離死別的事情是難以計數的,百姓們殷殷期待戰爭快點結束,但這樣的期望最後重重碎裂,化成失望甚至絕望。而到最後,百姓們不得不在貌似如常的生活中繼續隱忍下去,戰爭的結果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誰勝誰敗都不重要,隻要能讓他們可以平靜的生活下去就好。
    而這個時候,厚重的塵埃中早已經滿是夏天的氣溫。
    落在內宮的陽光漸漸熱烈起來,失了色的宮牆旁,一個黃袍的男子自遠處行來,最後卻是站在了一個褪了漆的門前停了下來,似乎是要進門去,但是那腳步踱了踱仿佛意又踟躕。但最後在一片葉子悠悠的從樹上掉落下來的那個瞬間去敲了敲麵前的虛掩著的門。這個門,是冷宮中的一間極其普通屋子的門。然而,推門的是剛剛自儀龍宮出來的新帝殷晟,而這門後坐著的人即是曾經那樣高貴的皇後孟氏。
    門被推開了,碧盈抬起了頭,看著那門便站著的一襲黃袍的男子,驚奇或是歡喜是肯定有的,但隻是神情平靜的慢慢的站了起來,迎向了殷晟,就如同她以前在宮中迎接前來的殷晟一樣。往事依舊,或是還稱不上什麽往事,因為還未曾走遠未曾被人淡忘。但是自從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之後,像這樣單獨的見麵相處怕還是第一次,讓人覺得極其難得,仿佛像是再應來世的重逢似的。
    “碧盈。”
    黃袍的男子開了口,神情溫良的伸手扶住了碧盈的肩。屋子裏光線昏暗,殷晟隻覺得手下扶著的人瘦得厲害,再一細看麵前女子的麵龐,果然消瘦下去,恍若風來便倒似的。殷晟不由心疼,隻道,“這是委屈你了。但你如今如此,是因為朕不在身邊,沒個人看著、叮囑,就恣意的不自愛了嗎?”
    碧盈搖搖頭,似乎想說些什麽,但隻是搖了搖頭,不忍再壓住心中的思念,就這樣放任自己投進了殷晟臂彎中,隻覺得男子的氣息溫暖沉靜,讓人安心。殷晟閉上了眼睛,手臂一收,溫柔的擁著碧盈,那下巴碰觸到女子的細軟長發,讓人心中漫起一種柔軟極致的快樂。
    “今天,是玉清處刑的日子。加之他暗中捕獵鮫人殘害鮫人並私自販賣,家產也都充了公。”
    許久,殷晟的聲音揚起來,同時,懷裏的那女子動了動身子,抬起頭來,那麵上並沒有殷晟所以為可能出現的歡喜,隻是平靜。
    “嗬……朕先前還以為你聽到這消息會是歡喜的……”
    碧盈淡淡的笑了,雖然不曾想到殷晟對自己說出玉清的事情,但是這也已經不重要了,於是隻側了頭,說道,“已經不重要了,都過去了。做出那些事情以至於落到這樣的下場都是他咎由自取的,歡喜談不上,不過是覺得心結解開了,有一絲恍惚罷了。”
    說著,碧盈又抬了頭,看向殷晟,問道,“皇上這次來,是為著這件事情麽?”
    “其實不是,這隻是順道說的,讓你心安罷了。朕這次來,是為了另外一件事情。”
    然而殷晟卻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看著懷裏看著自己的碧盈,不由一聲歎息,那手指伸過去,細細的溫柔的自碧盈的發鬢上碰過,然後是碧盈的額、眉、眼、鼻子、唇、麵頰一一給碰觸,仿佛是在描畫一種眷戀似的。
    碧盈隻覺得臉上發癢,但又不舍得避開殷晟的碰觸,最後隻笑道,“冷宮雖然幽閉深遠,但是也並非與世隔絕,皇上若是想見到碧盈,總是可以見的。”
    殷晟唇角似乎想揚起來,但是最後卻是漸漸的冷冷的垂了下去,那手指停留在碧盈的鬢上,沉吟了一番才開口說道,“隻怕這次離開,怕是再也不能輕易見到了。因為這次分開後,朕要送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
    “宮外。”
    碧盈隻覺得有些震驚而過於恍惚起來,良久才記得要問這是為什麽,然而殷晟卻隻是淡淡解釋,“這個宮中,是你受苦的地方,朕不忍心留你下來,看你繼續受苦下去。且如今你心結已結,不如回家去看看家中爹娘……”
    碧盈吃驚的的看著殷晟,而後搖了搖頭,不知道她這是不明白殷晟的話兒搖頭,還是因為她不願離開而搖頭。
    而一旁小屋子的門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輕輕推開,風趁勢從那條縫裏吹進來,碧盈回過頭去,看到門縫後站著的是冬萊。
    “皇上,娘娘,奴婢有一個心願,如今再顧不上什麽,豁出去說出來,還望皇上、娘娘成全。”
    冬萊見著自己已經被碧盈看見,也索性再不躲藏,門一推開,走進來,說了這樣一番話後,便立即跪在地上,頗有一番不答應不起來的樣子。
    碧盈見此,隻得說道,“既然你要如此做,說明這個心願很重要,說來聽聽吧。”
    “娘娘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本就應該盡心盡力侍奉,不出差錯忠心耿耿,但是奴婢卻曾做過對不起娘娘的事情,這心中一直有愧,難以去除。這次聽到皇上和娘娘的對話,奴婢願意頂替娘娘留在冷宮,換娘娘安全離開。”
    “你可知道這有多危險……”
    碧盈還想說些什麽,但是看到冬萊抬起頭來後的堅定目光,終於不再說下去,隻是轉頭看向殷晟,卻不想殷晟也點了點頭。
    可是這一別,誰也不知道再見會是什麽時候。碧盈忍不住又搖了搖頭,剛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被殷晟製止住了。
    “你要說些什麽,朕都明白,你就不用多說了。這個皇宮危機重重,你在朕身邊,其實是朕拖累你……”
    碧盈聽到這番話,忍不住想要辯駁,但是那唇剛一動,殷晟的手指就已經輕掩在碧盈唇邊,再次將碧盈的話給壓下去了。
    “殷玄起兵造反,選在這個農忙時候,讓人容易疏忽,更是不好準備抵抗。如今他大兵直衝中州而來,但怕也招架不住他。中州之地多是小城,若殷玄分而攻之,隻怕很快便也會將中州收入囊中,而殷京則會成為最危險的地方。殷玄勢在奪下殷京,搶走王位,他的軍隊會一直跟著他打到殷京來,而南部本來就屬於他的封地,自有人替他掌管,此時那個地方怕是殷朝中最為安全的地方了。你來自洛水,正好是在南部,所以朕送你離開。”
    碧盈趕緊又搖了搖頭,然而,卻聽到殷晟緩緩吐出那幾個字,一瞬間,不知為何,讓人心頭一軟,淚流滿麵。——“如今情勢不容人樂觀,而保得你安全,是朕應該做的。”
    “可是……”
    “沒有可是……”
    兩個人的話都沒得說完,殷晟的吻憂傷而略帶些微澀苦,阻止了碧盈說出不願離去的話語。
    那木門被人輕輕的敲了下,仿佛是最惡毒的詛咒,將依依不舍的兩人拆開了。
    “朕送你離開,現在就離開。”
    “現在?!不……”
    “一切事情朕已經安排好了,朕今日召蘇雲彬進宮,待會你便坐上他的馬車,出宮去。等得你們出宮後,自有人來接應。而後,坐船南下,直到洛水。倘若……”
    “倘若什麽?”
    “倘若洛水也呆不下去,你就去天山,那個地方雖然偏遠,但是卻能讓你平安,也能讓孩子少受戰火的侵擾。”
    “可是碧盈說過的,碧盈會留在皇上的身邊,如若離開,那不就等於說話不算數麽。再者,碧盈就這樣離開,就等於是棄皇上不顧……”
    然而殷晟沒有讓碧盈將話說完,就將碧盈的話給打斷了,“那話是你說的,朕沒有答應過你,就不作數。你安心帶著孩子離開,你們安全了,朕來日也會安全的去見你們。如果那時你已不在洛水,那朕就親自去天山接你回來,可好?”
    那近乎請求的問句讓人硬不下心來拒絕,但更讓人狠不下心來點頭答應。但是沒有時間拖延了,殷晟低了頭,親吻了碧盈的鬢角,深深的在看碧盈一眼後,便立即轉身離開了。
    門外,陽光中依稀見有塵埃揚起,迎麵撲來,無聲無息的讓人沾染上一身塵埃。華音默默的站在一旁,手上拿著一個小包裹,見著殷晟出來後,立即拉著碧盈緊張的就往另一邊走。的確,時間是有些緊,碧盈必須要從冷宮的另一邊要走上很遠的一段路後才會到達那輛馬車的地方。而殷晟也必須極早回到儀龍宮,作出沒有來過冷宮並一直在儀龍宮中和蘇雲彬談話的樣子。所以這是他們在這個皇宮中見的最後一麵,也許將來還能機會再見,但是將來的事情誰有說得準呢。碧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隻見身後的殷晟邁著大步離去,一步一步離自己越來越遠,就似初時的那般冷漠決絕,孤身行走頭也不回。但碧盈卻記得殷晟低頭親吻自己鬢角的那一刻,麵容俊美,神情溫柔,凝視自己時候所說的那一句話,讓人幾乎要蒼然淚下,幾乎想讓時間就此停下,或者立即天荒地老人間百年,許人一個白頭到老的幻覺。
    那一刻,殷晟在碧盈的耳邊說道,“若有來生,希望還能相遇,做一對平凡夫妻。”
    若有來生,若有來生……可歎的卻是今生。倒不如安好了今生,再說來生。隻要今生平安,便再有相見的一天。碧盈想著,轉回了頭,手自袖中一掏,便掏出了一個紅色瓶子,而這個瓶子裏裝的即是孟婆湯。
    馬車近在眼前了,所幸一路行來並未曾見著旁人。
    然而,那馬車旁卻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卻已經出現了的人,這個人很熟悉,熟悉到讓人覺得吃驚也是多餘的。
    ——是苔妃,那個向來溫婉平穩的女子。她站在那裏,看著碧盈,臉上沒有任何笑容。
    碧盈第一次發覺苔妃不笑的時候,表情是這樣的陰冷。但是苔妃怎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的呢,難道是殷晟讓她來的麽,可是,既然如此,為什麽她現在打開了馬車門,將馬車裏的瑄兒抱在了懷裏,而後,站在馬車門前,似乎是要擋住碧盈的去路。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是前人總結得出的經驗,自然也適用在這個時候。
    “碧盈,你這是要上哪裏去,按例,你今日不得離開冷宮半步的。”
    碧盈沉默著,等待苔妃將來意給說明。但是不用苔妃把話說明了,不知道從哪裏跳出來的阿婢,突然大嚷道,“娘娘,她是個壞人,我親眼看見她讓人將駕車的哥哥給拖走了,現在還抱著瑄兒……”
    碧盈立即反應過來,看看馬車前麵,果然一個人都沒有,阿婢所認為的哥哥一定就是那個太監,那麽苔妃這次來是為了,——“這個女孩子好伶俐,剛剛就跑的沒影兒了,原來是為了自保。不錯,我這次來是為了攔人。碧盈,今天你該呆在哪就該呆在哪,我不會讓你出宮的。”
    “……”
    “皇上要保你,還讓這兩個孩子隨你離開,這怎麽能行。我們都是深宮裏的女子,就該陪著皇上到老死,更何況,你一旦安全,我和柯家、塗家就危險了。”
    碧盈眼睛一眨,不敢置信的盯著苔妃。而一旁,阿婢剛剛跑掉去找來的爾新已經趁著沒人注意,悄悄的過來並坐上了馬車前座。華音也已經將包袱放上了馬車,偷偷的朝碧盈和阿婢招手。而此時,已經有皇宮中的侍衛朝著碧盈這邊跑來,顯然是苔妃走漏了消息。碧盈慢慢朝苔妃走過去,淡淡的問道,“原來是你,但即使如此,你我皆是女人,你為什麽那樣做。”
    “女人天生就是用來背叛女人的。”
    碧盈一愣,隨即點點頭。這話說的不錯,但是下一秒她卻突然伸出手去,要將苔妃懷裏的瑄兒給抱過來,苔妃反應極快,護住懷中孩子,碧盈生怕傷到瑄兒,不敢使力,但瑄兒經此晃動不由得大哭起來。近處孩童哭聲急急,遠處侍衛步履急急,碧盈皺了眉。若是自己此次被抓回去,私離冷宮意圖逃跑的罪名會讓自己再也無法見到瑄兒阿婢的。但就在這一時候,一旁的阿婢突地朝苔妃的腰上咬去。
    這時候已是夏天,人們所穿的衣服自然是單薄的,加上女子腰間敏感,突地被人一咬,那抱著瑄兒的手便一鬆,碧盈把握住這個機會,立即將瑄兒搶了回來。同時喊著阿婢,讓阿婢和自己趕快回到馬車上去。但是苔妃豈會讓碧盈走掉,那手一伸緊緊的抓住了碧盈的手。
    侍衛已經快近在眼前了,阿婢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猛地掐著苔妃腿上的肉往後拉,那小臉因為使勁漲得通紅,而苔妃也因為吃痛不得不收手去將掐著自己的小手給掰開,碧盈因此得以掙脫掉。但就在碧盈快到馬車上的這個時候,那馬突然拉著馬車跑起來了。車上的華音死命的拉住碧盈才將碧盈拉了上來,侍衛很快就落在身後了,以及苔妃,還有抱著苔妃的阿婢。但是眼見著碧盈得以離開,大略明白些事情的阿婢也不生氣,反倒是對著碧盈笑嘻嘻的揮了揮手,作著告別。
    而馬車駕得極快,一晃眼立即駕遠了,宮城門口的守衛此時並未知道這件事情,隻見是蘇雲彬的馬車,便也未曾多細看,便放行了。這便等於是平安了,但是想到留下的阿婢,碧盈不由得有些心急,隻說道,“我們走了,阿婢怎麽辦?”
    “盈主何必驚慌,蘇公子先行出宮等我們,待會我們將事情告訴他再托他將阿婢帶出宮不就行了嗎?”
    馬車飛快的跑著,碧盈聽到華音這樣說了以後,便平靜的不再多說任何話,也不再有任何氣力或心情再多話,隻是靠在馬車上,疲倦似的的閉上了眼,但卻覺得耳邊回響起一句話來,“以後,萬事小心。”
    ——這是柯苔和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卻不想最後她對自己說的卻是這樣的一句話。而在那最初相見的時候,一切都是那樣溫暖明媚,陽光中幾乎能看出彩色光來,然而到了今日,陽光淒慘盡是暗光,而那樣溫情關切的語氣,到如今一看,不過是假象而已。生活本來就是鏡花水月,看著歡喜無限,而其中滋味如何,隻有自己知道,就算想描繪出來,很多時候隻能說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於是默默承受,在生活中益發的冷漠,就算笑意也看不出有任何溫暖。
    原來是自己不小心,沒有料到,看不透他人才使得自己受罪,這怪不得他人。而女人天生就是用來背叛女人的,這話也是真理,隻是自己竟然不知道。不過沒有關係了,如今心結已解,更要為了殷晟的心意平安的活下去,那麽一切該煙消雲散的就不該再去記念,不如淡忘掉,而後背過身各走各的路,哪裏管腳下到底是陽光道還是獨木橋。隻是,這樣的結果讓人的心中有悲傷難以釋懷,因為此後的路上可能就隻剩得自己一個人孤身行走了。
    馬車上,碧盈忍不住掀起簾子一角,看向身後漸漸遠去的又漸漸渺小了的宮城,以及那漸漸遠離開的殷晟。
    才別離,便相思,隻是卻不知這相思何時才能得償。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閱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