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舅舅認錯外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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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貧樂!
    這是艾芬嫁到京城來的第二年。
    農曆八月中旬,早上卯時過半,陽府的早飯時節。
    下人們都聚在一起喝著粥,其中一個小廝,舉起拿這筷子的右手,狠狠敲了幾下肩膀,用啃著饅頭的嘴,含混不清地抱怨“這兩天累的,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酸痛的。”
    “你抱怨啥?”常福在其中答話“陽府誰不是一身酸痛?等棉花收拾完以後,還怕少了你們的好處?”
    想到事後肯定少不了的打賞,下人們又都幹勁十足起來,恨不得立即吃完早飯,好到地裏去收棉花。
    “那些棉花,今天就因該都能采摘完大部分了。”想了下,陽凱青對艾芬道“你要是覺得累,今天就別去了吧。”
    笑了下,艾芬喝完最後一口粥“那可不行,這棉花對於我來說,意義重大。何況我這擔了半年的心,到現在還沒放下呢。這棉花又不是糧食,收回家堆倉庫裏就行。這棉花采摘回來,還有的忙呢。”
    吃過早飯,陽府再一次傾巢而出,百十口人浩浩蕩蕩。走在最後麵的馬車上,艾芬忍不住嘀咕“這樣子真像是鬼子進村。”
    隻聽見了‘鬼子’,陽凱青給了一個絕妙的回答“芬兒,你說什麽呢?這青天白日的,哪裏來的鬼。”
    到了地裏,不出所料地看見早等在田埂上的眾人。有站著的,有蹲著的,更有坐在凳子上吸溜著吃早飯的——這些人都是附近村子裏的莊戶人家。
    下人們經過這兩三天的經曆,早就習慣了,各自悶頭去摘棉花。隻有艾芬和陽凱青抱怨“都看了兩三天了,這些人怎麽還沒看夠?”
    夢圓背著竹編的背簍,插話道“他們愛看,就讓他們看好了。看看又不會少一塊兒肉。”
    話一說完,夢圓就拉著艾芬鑽入了棉花地裏。
    很早以前,棉花就已經傳入了中國,卻隻有邊疆的少數民族播種,直到南宋以後,棉花的種植才得到大量推廣。
    大梁王朝冬天穿的棉衣是用‘絲棉’做成的。開始艾芬還以為這是有錢人家的講究,後來才知道,大梁王朝還沒種植棉花來禦寒。
    成親的頭一年,艾芬有一次和陽凱青去朋友家吃酒。飯後朋友家的女眷盛情相邀於花園觀賞一下盛開的‘白疊子’花。
    賞花這樣風雅的事情,當然沒有人拒絕,艾芬也不例外,隻是覺得這個花名好熟悉。等看到了‘白疊子’花之後,艾芬大囧,這觀賞用的‘白疊子’,明明就是棉花。
    乍見棉花之後,艾芬激動的無以複加,更是看見了堆成山的銀子正衝她招手。熬到晚上看完戲,在回府的路上,艾芬就迫不及待地和陽凱青商量起種棉花的事情來。
    拗不過艾芬,陽凱青就托人從邊疆少數民族手裏求購了一些種子。誰知道這棉花種子無比的賤,那麽不點銀子,買回好幾十斤種子。
    兩人陶醉在了艾芬描繪的美好藍圖裏,咬了咬呀,將僅有的三傾土地全部種上了棉花。
    事情到了這裏,還不算完,等姚氏知道此事以後,在家裏哭鬧、找魏氏哭鬧不算,有一次更是跑了點心鋪子去,當著滿大街的人,上演了一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
    沒等到第二天,陽家就在京城裏大大地出名了。就連黃口小兒,也知道陽家庶子的媳婦得了失心瘋,地裏不知道種吃的糧食,種上了大戶人家觀賞用的‘白疊子’。
    從那以後,大房的人去地裏除草、施肥什麽的,總是被人當作怪物一般圍觀。開始隻是遠遠地跟在身後,後來膽子大了,就站在地梗上,指指點點。
    頂著壓力,陽凱青心裏沒底,經常失眠,這樣種植棉花,誰也不懂,隻好自己慢慢摸索,萬一砸鍋了,這全府一年的嚼用就全搭了進去是小,淪為全京城的笑柄是大。
    壓力再大,也隻能硬著頭皮向前衝,種都種了,又錯過了其他糧食的種植期,總不能讓土地空上一年。
    好容易等到棉花結了綠油油的棉花桃,就有好事的青年們,偷采了幾個棉花桃,拿回家偷偷煮來吃了。
    拉了好幾天肚子的青年們,苦著蠟黃的笑臉,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個‘白疊子’,屁用沒有,隻適合觀賞。
    現在了收獲的季節,陽家大房的地旁,更是萬人空巷,城裏和周圍村子的人,隻要得閑,全都來看熱鬧。
    三傾地的棉花,終於隻剩下還沒開裂的棉花桃。挺直了腰板,陽凱青衝管事們打了個手勢。
    “好了,收工。”管事的大喊一聲兒“剩下的,過幾日再來采摘。”
    管家們招呼家丁們將最後一點棉花裝上牛車,在眾目睽睽之下,施施然地離開了棉花地。
    之後的幾個月裏,京城裏所有的人都翹首以盼,街頭巷尾全都津津樂道,等著看陽家這次能折騰出什麽新鮮玩意兒來。
    誰知道那些棉花,進了陽府之後,就如泥牛入海,沒有半點回應。
    等到了入冬,京城裏出現了一個流行詞,叫‘種棉花’,專指那些異想天開的事情。
    就在街頭茶館裏,眾人擠眉弄眼地把這事兒當作笑話來將的時候,一係列的‘棉’製品,橫空出世。
    棉手套、棉拖鞋、棉襪子、棉衣……這些東西價錢不貴還實在,在寒冷的冬天,很快就受到了普通老百姓的歡迎。
    現在白雲庵的姑子們,除了每天的誦經參禪之外,就是做點針黹上的活兒,當然,艾芬是按‘件’給錢的。
    有了銀子之後,底氣也足了,艾芬在府裏頭,便覺得日子過的滋潤起來。
    過了十月,京城就開始冷起來,雖然還沒有下雪,離滴水成冰的地步也還早。
    艾芬、周嫂子、夢圓三人早早地裹上了薄棉衣,更誇張的是,屋子裏已經用上了火盆。
    對於剛入冬就用火盆,姚氏當然有意見,嫌棄這個兒媳太過嬌氣,貧民百姓家,也許一個冬天都不會點火盆。不過什麽意見也隻敢在心裏提。
    陽家大房現在泰半的銀子,都是艾芬堅持種棉賺來的,姚氏隻好心裏頭罵著你自己都不省,還想要別人幫你省?
    於是姚氏也和艾芬一樣,烤起了火盆。
    沒了姚氏呱噪,這個冬天,眾人都過的舒心無比,夢圓的終身大事也敲定了下來。男方便是‘好再來’的那個小夥計於鬆。
    於家的小夥子人勤快踏實,也肯吃苦,除了愛貧嘴之外,別的都不錯。
    主要的是,這樁婚事,是夢圓自己敲定的。
    這可是自由戀愛,讓艾芬開心夢圓找了個好歸宿的同時,又鬱悶了好久,想她一個來至二十一世紀的新興女性,也沒能自由戀愛。
    這一日眾人搬家,從菊園往梅園搬,不過也就是拿些個日用盥洗用具,特別是什麽豬毛的牙刷之類的東西。
    大家很快就搬完了東西,由於穿的太厚,艾芬還出了點薄汗,站在窗戶邊,使勁地吹涼風。
    梅園的早梅就已經在瑟瑟的寒風中,開出了嫩黃色的重瓣花朵。異香撲鼻,讓人精神抖擻。
    “窗戶別開那麽大,”陽凱青站在艾芬身後,順手將窗戶關上“剛出了汗就吹冷風,容易生病。”
    生意都上了軌道,地也凍上了,播種完冬小麥以後,京城的地主們也都閑置了下來。陽凱青也不例外,除了和朋友出去喝酒,就是去鋪子裏溜一圈兒。
    窗戶外就是各種梅樹,看著那些傲骨錚錚的花兒,艾芬考慮折還是不折,在陽凱青徹底關掉窗戶以後,艾芬終於發話了“小梅,你去撿那開的好的、疏密有間的梅枝,剪兩支進來插瓶。”
    小梅剛答應,還沒找到剪子,艾芬就改變了主意“還是我自己去剪吧。”扭頭對陽凱青道“你過來幫我拿,一會兒送給魏太姨娘和媽媽她們送兩支去。”
    說曹操,曹操到,艾芬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口外傳來夢圓的叫嚷“我的就不用你送了,我自己過來拿。”
    “你來做什麽?”艾芬撿開的好梅枝剪下來“難道又要來賀我的喬遷之喜,準備吃我一頓暖鍋飯?”
    “又不吃你的!”夢圓拍拍手,小桃就從門外走了進來,手上拿著幾隻開得正盛的冷香菊。指著那句話,夢圓得意地笑道“妹夫,我這誠意還不夠?可是連禮物都帶來了!”
    幾人打鬧幾句,丫頭小梅早就接過小桃手上的菊花,特意拿仿彩錦描金花卉的汝窯將菊花養上。
    正要吩咐人準備食材,三人就看見長貴,提著前襟小跑進梅園來。現在長貴已經做了內宅管家,一般跑腿的事情都不需要他親自出馬。
    “夫人,外麵來了幾人,其中有個人說是夫人的舅舅。”
    “我舅舅?”
    她什麽時候有舅舅了?艾芬心裏想了無數種可能,自從種棉花小發了一筆財之後,陽府經常能有來攀親的人。
    難道又是攀親的人?
    “是的。”長貴將前襟放下“來人說的有理有據,不僅能說出夫人的生辰、夫人娘家人的姓名……”
    “能說出我父母的姓名來?”艾芬不以為意,她在府裏給艾定邦、陳氏夫婦立了牌位,每天早上三炷香。所以整個陽家大房,就連看門的人,都知道艾芬父母的名字。
    “不止這些,”長貴照實稟報“就連夫人的幾位兄弟姐妹的姓名,來人都說地清清楚楚。”
    有點意思,和夢圓交換了一下眼色,艾芬垂下眼簾,這人親戚,功夫做的挺足。
    倒是陽凱青心思簡單,還以為艾芬娘家來人看她,忙問道“現在他們人在那裏?”
    長貴撓了撓頭“我擅做主張,將人都請到前院的小偏廳裏坐著了。”
    “那可是你們夫人的舅舅!”陽凱青有點冒火“平時看著挺機靈的一個人,怎麽辦出這種事來?”
    很少挨訓的長貴,一臉委屈“老爺、夫人,你們去看過以後就知道了。”他也想將人帶到大廳去,可是那些人看起來,不太像夫人的舅舅。
    艾芬和夢圓再次交換了一下眼神,夢圓笑道“芬兒,既然你舅舅來了,這暖鍋飯就改到晚上再吃吧。”
    說完,也不等人答話,夢圓扭頭就走。夢圓在艾府生活了快二十年,從來沒聽說過艾芬有舅舅,這事兒得趕緊找周嫂子去。
    “行了,我們先去看‘我’舅舅吧。”
    陽凱青、艾芬兩人跟著長貴去偏廳。遠遠地,就聽見偏廳裏吵架聲、孩子的哭聲
    “嚎什麽嚎!再嚎,小心老子打爛你的屁股!”
    這句滿帶怒火的話之後,小孩子的哭聲更大,接著是啪啪幾下,聽起來像是手落在沒穿褲子的屁股上。
    “打孩子幹什麽?你也不想想,這些孩子們多久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了!現在看見這點心,吃得急了點有什麽關係?”
    “就他那個慫樣,老子餓了你八百年還是怎麽地?淨給老子丟人現眼。”
    “說到丟人現眼,誰也比不過他老子!一個大男人,不僅養不活老婆孩子,反而靠著老婆孩子去要飯來養活。”
    ……
    站在門邊,艾芬製止住要像他們行李的小丫頭,拉住要上前見禮的陽凱青,微笑地看著廳裏的六口人。
    這六口人,不論男女老少,全都是蓬頭垢麵、衣衫破爛。其中隻有一個成年男子,滿臉的汙泥,看不出歲數。
    等到廳裏吵架的人發現站在門口的陽凱青、艾芬兩人,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繼續打孩子的打孩子,吵架的吵架。
    過了一會兒,那個男子漸漸敗下陣來“懶得和你說,你個娘們兒懂個球!我還是留點口水養牙齒。”
    看來一眼穿著樸素的艾芬,這個男子大概覺得臉上難看,遷怒道“這個小丫鬟,趕緊再去催催你們夫人!你們夫人也太目無尊長了,我可是她嫡親的舅舅。我大老遠來看她,她還拿什麽喬?”
    舅舅?
    這個中年男子看見他嫡親的外甥女艾芬以後,不僅沒人出來,反而還當丫鬟使。
    靠著門,艾芬並不說明身份,笑答道“還請舅老爺再等等。”
    看這樣子,陽凱青也有點醒過味兒來了,這些人莫怕是騙子?正想叫人來將這群人趕出府去,夢圓來了。
    夢圓一反常態,打扮的華麗無比,帶著那套丹鳳朝陽的金頭麵,在好幾個丫鬟的簇擁下,扶著周嫂子,慢悠悠地進了屋子。
    自稱是艾芬舅舅的中年男子,在看見夢圓之後,霍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衝著夢圓神情激動,老淚縱橫地喊道
    “芬兒!舅舅可算是找到你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閱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