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即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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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即景
那少年已經回過神來,知道眼前這兩位是自己救命恩人,連忙跪下泣道:“多謝大俠救命之恩!小子沒事。”
清遠見他身世可憐,年紀又小。有些觸動,輕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少年咬了咬嘴唇答道:“回恩人的話,小子叫做鄧厚,原先在府裏,大家都叫我‘猴兒’。”
清遠想起他敏捷的身手,笑了笑道:“這名兒倒是有幾分貼切。”不過現在人已經救下,接下來該怎麽辦,清遠一時沒了主意,拿眼去看清河。
清河略想了想,這才問道:“適才你們說的話,我們都聽到了。你將來作何打算?”
鄧厚想到,自己一出身便是應王府家生的奴才,父母都是再老實本分不過的,雖然受著主子和其他奴才們的欺負,好歹一家人互相照應。豈料禍從天降,今日王府劉護院帶人跑來惡狠狠就要拿人,連個說法也沒有。他老子知道事情不好,死命抱住惡徒大腿,叫他快逃。他這才靠著身手靈便,個子矮小,爬牆跑了出來。剛才聽那劉護院話裏意思,父母姐姐怕是已經遭了毒手。他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就算是再伶俐,又能知道個什麽?清河不問還好,一問之下,鄧厚再也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清河眉頭一皺,喝止道:“別哭了。小心招了人來。”
鄧厚不敢大哭,隻低聲抽搐不止。
清遠上前安慰道:“我料你平時也是個聰敏的孩子,如今情勢,我不說你也清楚。這汴京你是待不了了。今日那些人未必敢實情上報,為求免責,可能還會遮掩一番。你隻要離開此地,再不回來,應當沒事。”說罷從懷裏掏出錢袋,整個塞在鄧厚手中道:“你拿這些錢做盤纏南下,去宋國也好,去陳國也罷。先逃得這條命吧。”
鄧厚止住了哭,心裏十分感激。但又想到逃了出去,自己年紀這麽小,又能做什麽呢。突然向著清遠磕頭,邊磕邊哭訴:“恩人,你是好人,求你收留了我吧。我做牛做馬也願意。”
清遠一時為難。清河在旁冷聲道:“你得罪了王府,我們平頭百姓怎敢收留?”
鄧厚愣了愣,心裏越發發苦。清遠終是不忍心,起身低聲與清河商量道:“這孩子確實可憐。師兄可否能給他尋個出處?”
清河本不願惹這種事。但今日是他帶人出門,清遠這又是頭一次求他,也不好拒絕,想了想道:“襄陽往西,達縣以東,有個牛頭驛,這地方是梁陳兩國交界一帶,素無人管。如今兩國修好多年,也不會有戰事。那裏因交通兩國貨物,頗為繁華,人多,活兒也不少。我見你還算壯實,本本分分找份活計糊口不難。”
鄧厚死命將清河的話記住。雖然有了希望,但這千裏迢迢,想來也是害怕。轉念想到王府權勢滔天,自己何時才有報仇的一天,臉上又現出暴戾之色。
清遠一直盯著鄧厚看,見他如此,微歎了一口氣道:“猴兒,我知你一家血海深仇,叫你忘記實不可能。但你此刻對抗王府,無疑蚍蜉撼大樹。記著,隻要人活著,就有希望。將來的事情誰又說得準?”
鄧厚臉色軟化下來,眼中露出一片迷茫,喃喃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清遠取出一本小冊,遞給鄧厚道:“你小小年紀,出門在外,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我見你行動敏捷,在武藝上有些天賦。這本《五行拳譜》是我小時候練過的。就送給你吧,你堅持習練,等略有小成,等閑幾個壯漢近不了你的身,自保是無虞的了。”
鄧厚不大好意思道:“恩人,我……不識字……”
清遠微笑道:“無妨,這是我小時候師傅手繪的,那時候我也不認識幾個字。”說罷翻開來,果然裏麵全是一個個小人,姿勢各異,看得出畫圖之人十分用心。清遠道:“雖然我已經無須習練,但一直帶在身邊,感懷師恩。如今我將他送予你,你須答應,不得恃此為惡!也不能輕易在人前顯露。”
鄧厚認真點頭道:“我發誓,除非報仇和自保,絕不使用恩人的拳法。”
清遠點點頭道:“天快黑了。你趕緊出城,到城外歇一晚。明早找輛馬車,遠遠去了。”
鄧厚知道逃命要緊,又磕了一個頭,道:“兩位恩人尊姓大名?猴兒一輩子感念兩位的恩德。”
清河連忙阻止道:“師弟不可露了痕跡。”
清遠笑了笑道:“無妨,我是孤兒,沒有姓。叫做清遠。這位是我師兄。”
鄧厚知道那中年道人不想說,也沒有追問,隻牢牢記住清遠的名字和兩人的樣貌,重重向二人磕了三個響頭。咬咬牙,起身匆匆往西城門去了。
清河見時候不早,催促清遠回轉出雲觀。
清遠看著那個矮小的背影,或許是身世相近,或許是一見投緣,心裏也覺得有些悵然。
出雲觀客房裏,清遠原原本本向師傅玄明交代了今天見聞。玄明聽到他們救人一節,微微皺了眉頭,仔細問過,確定二人都沒有與王府的人朝麵,才頷首不語。
清遠見師傅玄明並未指責自己莽撞,放下心來。想了想低頭道:“師傅,還有一樁事。我把你給我畫的《五行拳譜》送給了那個孩子。”
玄明聽得一愣,奇道:“給了就給了,那也不是什麽秘籍。無所謂外傳不外傳。我隻奇怪,那入門的拳法,你怎麽現在還帶在身上?”
清遠微微臉紅道:“那是師傅第一次教我武藝,又是花了好多功夫親手畫的。我舍不得丟了。”
玄明一愣,心裏很是安慰:這徒弟人雖不穩重,心思確是單純實在。低頭想了想,決定還是不瞞他,將自己去大相國寺見袁夢一事說了。清遠仔細聽著,很是慎重。
玄明道:“這事千頭萬緒,還不好辦。你師叔那邊我也沒說。你知道就行了,管好那張嘴。”
清遠點點頭道:“師傅放心。我曉得。隻是……那個女陰靈,真是關乎人間氣運嗎?”
玄明道:“這種事,天下誰能斷定呢?我也不是瞎猜。她的由來,我親眼所見,卻沒法算出。如今梁國,佛門都得了她的好處,這是事實。我們已經落於人後,還不抓住機會賭上一把,將來豈不後悔?”
清遠無言反駁。這一刻,他才發現,還是以前跟著師傅雲遊四海的日子,來得更舒心一些。自從到了汴京城,師傅整日為了這些事殫精竭慮,遠不似從前那般從容自在了。
玄明無瑕想別的,隻暗自思量,如何將袁夢拉攏過來,助他道門氣運。
窗外,多日的雨已經停了。但是這場雨,帶給這裏每一個人,都有著不同的意義。
雨後的天空澄清如鏡,天邊一角,漸缺的月亮升起來了。
慧有回到大相國寺的時候,已經月上中天。他看見智信為了明天義診專門開辟出的場地,已經整好。條案桌椅,分門別類,井井有條。各位太醫,名醫的起居坐臥,飲食,陪同的僧眾名單,也列了單子出來,十分用心。
慧有滿意的點點頭,智信辦事妥當,為人也越來越圓融,不負自己多年的栽培。從前因為自己在寺裏受到多方掣肘,連帶智信的日子也不太好過。如今,自己已經功成名就,言出法隨。是時候培養他傳承自己的衣缽,將大相國寺百年聲名發揚下去。若明日義診辦得妥當,也算智信頭一次人前長臉。隻不知,明日的義診,來人多不多,可有適合她的托身廬舍呢?想到這裏,慧有又覺得有些私利太甚,忙口念阿彌陀佛,安慰自己,就權當是“雙贏”的善舉吧。
汴京城外的六裏村東頭,楊得廣半夜醒來見母親房裏還點著燈,便推門進去。楊老媽媽還在挑燈繡著一副《大慈大悲咒》全文掛件。楊得廣催促道:“母親,早點歇吧,明天還要早起去大相國寺看病呢。您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好。往後時日還多,慢慢繡就好了。”楊老媽媽歎口氣道:“原還打算明天就獻給慧有大師,到底上了年紀,不中用了。”知道看病要緊,聽了兒子的勸,收拾收拾吹燈歇下了。
陳府後院的東側房裏,少夫人司徒長寧正溫柔的哼著小曲,哄著她寶貝女兒睡覺。陸管家三百兩花出去,終於換來了好消息。盧侍郎既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他的隨侍師爺告訴陸管家:“你們悄悄去,悄悄回。事發了禮部兜著,你們抵死不認便是。”
陳洪愷夫妻二人終於鬆了一口氣。這孩子似乎知道好歹,雖還有些不安穩,但醒來吵鬧的次數少了,晚上明顯安靜多了。月光輕柔的映在長寧的臉上,模糊了她因為操心而蒼白的容顏,加上帶著希望的微微笑意,十分靜美。
明月當空,暗夜中燈火漸滅,有多少人,今夜會帶著希望與笑臉入睡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