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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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體絕命!
薑畢竟還是老的辣,元老院代表和顏悅色地看著岑路,老人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神情和煦,隻是在最深處依舊有遮掩不住的欲望閃現“岑教授,我們都知道你沒有做證人的經驗,不用緊張,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就好。”
岑路聽見老人的聲音,很給麵子的歪頭去看他,一邊在心底腹誹是不是就是你讓謝星垂來告誡我不要亂說的。接著也沒正麵搭他的腔,隻是開始講述事件經過“報告陪審團大人,我是帝工大數學係的一名老師,我與周浦深少尉現為師生關係,這是前提。”
聽證官點點頭“岑教授請繼續。”
岑路吸了一口氣“上周四早晨九點整我與往常一樣開始微積分的教學,剛剛開課黎晝博士便持槍闖入教室挾持了一名學生,並向我要求某份文件。”
岑路本來想要胡謅成錢財勒索,可轉念一想在場那麽多學生都看見他將手稿交給黎晝的樣子,遮遮掩掩反而愈加顯得欲蓋彌彰,於是索性說出來。
果然,李常青像是聞到了肉味的鬣狗“什麽文件?”
軍方律師立即站起來反駁“請求駁回提問,與本案無關。”梁淺在李常青的嘶吼聲中沉默著看向了岑路,眼底的神情叫岑路有些看不清楚。
“提問駁回。”聽證官道。
岑路繼續說了下去“我想盡量與犯人周旋,可是因為對方手持槍械情緒激動,我也不能將我的學生置於危險之中,不好刺激他,所以總是受製於犯人。幸好之後在犯人即將發狂之際,周浦深少尉及時趕感到……”
謝星垂聽出了岑路毫不掩飾的偏袒之意,頭上密密麻麻滲出些汗來,他抬手扶了扶眼鏡,心想岑路果然沒那麽容易被說服。
隻是人在屋簷下,又怎麽能處處不低頭呢。
元老院代表神色一凜,眼刀惡狠狠地剜向了怡然自得地坐在一旁的梁淺,心想這孫子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燈,搶先一步收買了岑路,還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那邊李常青還把岑路當作自己人,一邊跳腳一邊追問他“岑教授你回憶回憶,周少尉那一槍沒有打中你或者人質,可是也害你受了傷啊!你想……”
岑路聞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金絲眼鏡背後那雙淡灰色的眸子流露出不齒的神情“周少尉未曾傷我分毫,我去醫院處理的傷口是歹徒所為。”
周浦深定定地瞧著岑路,眼光直白得緊,就差上上下下地剝了他的西裝檢查他是不是還有哪裏受傷了。
梁淺心裏都替他害臊,他輕輕咳了一聲作為提醒,周浦深這才收斂了些。
這一圈暗潮湧動元老院代表都看在眼裏,老人眼睛眯了眯,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身邊如同跳梁小醜的李常青,心想這蠢貨果然是靠不住。
更令人絕望的是,這種蠢貨竟然也算是元老院僅存的碩果之一了。
代表暗自長歎一聲,使出了殺手鐧。
“檢方要求傳喚第三位證人。”
梁淺的神色凝重了些。
元老院將這第三位證人的事藏得很好,軍方一點風聲也沒聽見。梁淺瞥了一眼元老院代表似笑非笑的臉,在心底冷笑了一聲看來這幫老狐狸早就知道岑路不會聽話,留好了後手。
旁聽席上跌跌撞撞站起來一個身影,一步三回頭地朝著依舊坐在旁聽席上的父母投去目光。第三位證人年紀不大,身形卻著實寬厚。他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走到證人席前,卻有人鳩占鵲巢,分毫沒有給他讓位的意思。
岑路站定在證人席上,紋絲不動。
聽證官對這位風度翩翩的同仁印象很好,於是和顏悅色地提醒他“岑教授,您可以退場了。”
岑路沒理他,而是瞪著眼前這個稚氣未脫的小胖子,瞬間便明白了元老院打的算盤。
這個孩子,分明是頭一個被黎晝挾持的學生!而當時周浦深大有放棄人質,將他與黎晝一同打死的念頭。這個孩子出生於不折不扣的貴族階級,而陪審團大多由各界精英組成,再加上元老院安插在陪審團裏的人,周浦深這一次必輸無疑。
岑路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周少尉平民出生,又是軍部的人。無疑是舊貴族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旦被陪審團發配元老院控製,結果會如何!
岑路盡全力壓抑著內心的憤怒,抬眼朝檢方席望過去。李常青得了長輩提點,立即製止了聽證官“岑教授不用走。檢方要求證詞對照。”看見岑路臉色愈加發白,李常青心中不由得多了幾分快意,心想真是風水輪流轉“岑教授是沒受傷,可這人質要是換了別人,就不一定了。”
全場的焦點一瞬間集中在了男孩身上,小胖子一個激靈,邊沐浴著岑路和梁淺要吃人的眼神邊抖抖索索地道來“我……我叫王浩昌……是數學係的一名學生……也是第一個被歹徒挾…挾持的人質。”
李常青見王浩昌大有退縮之意,於是擠出一個油膩的笑容“孩子別怕,咱們不搞那些歪門邪道的,把事實說出來就好。”
王浩昌聞言瞟了一眼檢方席後黑壓壓的一片,像是突然有了些底氣,抬起一隻胖胖的手,粗短的手指雖然有些顫抖,卻分毫不差地指著周浦深“這…這位少尉,本來……本來想把我和犯人一起打死!”
此句一出,全場嘩然。
禮堂裏的空氣極速地冷了下去,內外的溫度像是一瞬間被打通了,落地窗外的雨絲絡繹不絕地斜斜打在玻璃窗上,這一場陰雨綿綿,不知何時才能停止。
殺人誅心,有時隻需要一句話。岑路的餘光已經看見陪審團大多數成員已經開始竊竊私語,望向周浦深的眼神裏也流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惡意。
李常青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結束了,他心想。
聽證官的眉頭皺得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他朝上推了推眼鏡,轉頭問岑路“岑教授,王浩昌的證言是否屬實?”
岑路沒有再去看禮堂裏的任何人,眼光隻落在了垂著眼瞼的周浦深身上。他的一隻手腕被牢牢固定在柵欄上,整個人被迫別扭地別著身子,卻依舊挺拔地站在牢籠中央,臉上橫貫的幾道汙垢並不能遮住那人與生俱來的威懾力。
周浦深感受到了岑路的目光,抬起一雙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眼底的冰層在接觸到岑路的一瞬間便碎得徹底,隻留下溫柔的暗潮洶湧。他遠遠地望著岑路,無聲地開口
說出事實吧,哥。
我不想要你為了我而違背你的本心。
我不願意讓你為了我而為難。
所以,哥,你隻要說出你想說的就好。
岑路奇跡般地讀懂了周浦深的唇形,也讀懂了那句忠告背後的寬宥。苦澀的漣漪在心底泛開,岑路捏緊了麥克風的話柄,試著問自己
什麽對你來說才是更重要的?
回憶如同潮水一般不合時宜地吞沒了他,父親帶著與他一模一樣的金絲眼鏡,男孩的手被包裹在男人溫熱的掌心裏,溫暖的話語從頭頂的方向傾瀉下來
“小路,爸爸希望你成為一個正直,善良,誠實的人。”
人格與生命,到底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我,我沒有抄襲別人的論文。小路,你相信爸爸,如果你也不相信爸爸,爸爸就真的隻有一個人了。”
如果,謊言可以換回一個人的命。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包庇某個人的衝動。岑路低下頭,不敢去看男孩和聽證官的目光,捏著麥克風的指尖用力到泛白,他啞聲道“周少尉並未……”
“我承認,我當時是有犧牲人質的打算。”一聲輕柔卻堅定的話語打斷了麥克風裏的聲音。
梁淺急了,顧不得許多直接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周浦深你給我閉嘴!”
“肅靜!”聽證官一敲法槌,神色發冷。一旁的軍官不忍地看了周浦深一眼,拉了拉梁淺的軍服衣角,請求少校坐下。
岑路隻覺得嗓子裏著了火,那股火焰以燎原之勢向四麵八方蔓延開來,從咽喉燒到了他的心髒,點燃了那裏所有的血液。大火燃盡,留下的隻有黑洞洞的焦炭,拖著他的心沉沉地朝下墜落而去。
李常青朝陪審團笑得如同三月春風“陪審團大人,被告自己承認了,接下來建議各位將被告移交元老院處置。”
陪審團有人出言“如若移交元老院,大人有何計劃?”
“這個嘛,”李常青再一次翹起了二郎腿,“周浦深身為庶民,卻對貴族子弟的生命安危置於不顧,元老院自然會上交最高庭審,量刑就交給檢察院……”
“是嘛。”一個婉轉的女聲突然打斷了陪審團與李常青的交流,那聲音動聽得如同夜鶯歌唱,帶著危險的甜蜜與高亢。
李常青呆住了,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喪家犬梁淺身邊的那個美人軍官信步走下了席位,白色的細高跟在大理石地麵上敲出了清脆的聲響,美人身材窈窕,正氣勢洶洶地朝著自己走過來。
“你……你要幹什麽……”李常青看著女軍官臉色不善,伸手舉起了文件要擋,就算對方是女人,對於從不健身的李律師來說,還是隻有被人胖揍的份。
竇懷葉卻對滿臉油膩的胖子毫無興趣,走到周浦深麵前便停下了腳步。她無視了聽證官命令回席的指令,微微抬起頭問比她整整高了半個身子的少尉“我問你,你是不是真的有過置學生性命於不顧的念頭。”
周浦深單手受製,老老實實地對著長官立正“是。”
“好,很好,”女人笑著拍了兩下手,栗色的發梢嫵媚地從耳邊散落下來一些,“蹲下吧。”
周浦深從善如流地蹲下了,毛毛糙糙的頭頂正對著長官。
竇懷葉冷笑了一聲,塗著暗紅色唇彩的兩片唇瓣如同嬌嫩的玫瑰花,隻是這朵玫瑰,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一隻穿著黑色絲襪的細腿,狠狠地將細高跟踩在了周少尉的頭上!
岑路猛地抬頭,看見一道血液匯成的細流,緩緩地從周浦深的耳廓淌進了他軍服的領口。
李常青連著聽證官一齊驚呆了,竟然一時間忘記了阻止這種公然的暴行。
那隻纖細修長的腿還在不停地施力,蹦起優美的足弓,朝著周浦深的頭狠狠地踹過去,周浦深被踹得撞在欄杆上,鮮血染紅了欄杆木頭。
男人一聲都沒出,隻是沉默著任鮮血淌滿了整張英俊的臉。
禮堂內一時間鴉雀無聲,唯一能聽見的聲音隻有鞋底撞擊頭蓋骨的“砰砰”聲,以及竇懷葉冰冷的的問話“周少尉,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軍部的法規。”
周浦深匍匐在牢籠小小的一方天地裏,眼眶腫得老高,他看不見竇懷葉的方位。高挺的鼻梁上粘著斑斑血跡,男人試著吐掉嘴裏的血沫“帝國軍法……第十七條……一切……”
“大聲點!”女聲尖利地大叫,又是一記橫向的側踢,正中周浦深的顴骨。男人被那一腳踢得飛出去半截,身子撞到了對麵的欄杆上,被固定的那隻手臂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彎折,發出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斷折聲。
“是!”周浦深大吼一聲,軟綿綿的手臂勉強垂在身體一側,他吐掉嘴裏斷裂的牙齒,聲音裏帶著含混的氣泡聲“帝國軍法第十七條,軍人一切以公民安危為先,違抗者處鞭刑!”
岑路沒有去看滿頭是血的周浦深,隻是愣愣地看著周浦深吐出來的那半截牙齒發呆。
“諸位都聽見了。”一隻腳依舊踩在周浦深的發頂,奶白色的鞋跟已經完全被粘稠的血液染紅了,竇懷葉兩鬢的碎發已經全部落下,沾了些汗水粘在尖尖的下巴兩側,她抬高了頭,卷簷帽略有些歪斜“陪審團大人,周浦深少尉已然承認罪行,再審也是浪費時間,不如直接交由軍方行刑以儆效尤。”
“我看誰,”美麗的女人站在禮堂高台上眯起眼睛,仿佛睥睨眾生的高嶺之花,掃視了周圍一圈冷汗倒流的下屬們,“還像周浦深一樣是我軍部的敗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