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 庭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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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體絕命!
聽證會當天是個陰天。
雲層泛著陰沉的灰色,厚得像是要從天空砸下來。岑路穿著貼身的黑西裝,撐著一把透明的傘。握著傘柄的手臂露出白皙的一小節,西裝袖子上鑲著銀色的袖扣,鏡麵反射出身前黑壓壓的人群。
天空開始飄起細雨,有幾絲順著風向貼上了岑路的臉,帶來一陣涼意。岑路加快了腳步走到屋簷下,收起傘將傘尖在大理石地麵上敲了敲,少許雨滴被他抖落下來,在地上洇成幾個深色的圓。
身邊經過的人或著軍服或著深色西裝,有時會有人有些好奇地看上岑路兩眼,不知這個麵容俊秀的男人佇立著在想些什麽。
此次事件性質惡劣,襲擊學生的犯人若不是被尉擊斃,造成的損失恐怕不止於此。饒是元老院再如何想要殺雞儆猴也知道不能真的將周浦深送上法庭,加之軍方施壓要求提前庭審,元老院那邊有些措手不及,於是要求帝工大出麵主持聽證會,計劃著先製住軍方的肘,接著再從長計議。
李常青坐在檢方陳述人的席位上悠然自得地翹著腳,對此次的庭審結果很有信心。
元老院十分重視此次聽證會的結果——那幾乎是一定的,因為這是元老院第一次出麵與軍方正麵交鋒,這次的結果關係到的根本不是周浦深那個卑賤的平民個人的命運,而是整個舊貴族與女王陛下想要扶持的軍中新貴的較量。
李常青作為一等公爵家的嫡子,對於女王陛下這種以卵擊石一般的做法嗤之以鼻。女王陛下和她身後的那位以為舊貴族們不聽話了,於是成天地絞盡腦汁變著花樣想要收回鄉紳貴族們手裏的土地和權利,就連“返鄉之日”這種可笑的節日也在無時無刻地告誡著舊貴族們,站在金鑾殿上的那位,決定將她手中的桂枝送給軍方的某位,或某一群幸運兒。
可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李常青想著,忍不住嘴角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女王陛下在一件事上倒是某雨綢繆得沒錯,那就是是時候讓那幫老家夥退位了。元老院的代表們,也該換一換血了。
李常青此次是卯足了勁要攪這趟渾水。除他之外,年輕的貴族後代們大多膽小如鼠,根本看不出若是打贏了這仗到底對自己今後的仕途到底有何裨益,紛紛推辭這份苦差事,於是李常青求之不得地接了下來。
他昂起自己的雙下巴,朝著聽證陳述人即將出現的小門抬了抬,心想你真是運氣不好,注定要給老子當這塊墊腳石了。
“肅靜!”聽證主持人坐在禮堂的正前方,穿著黑色衣袍的手抬起法槌敲了敲,聲音不大卻使全場都安靜了下來。聽證主持人是帝工大法學院的係主任,對於此種場麵早已是駕輕就熟,他抬起手中的卷宗,清了清嗓子道“此次會議暨g區海軍陸戰隊員,周浦深少尉攜彈於帝工大邀明樓造成破壞性爆炸一事開展聽證工作,聽證陳述結束將由十二人陪審團對陳述人擬定初步判決。向女王陛下獻出我最誠摯的祝福——”
全場起立,黑壓壓的一片。岑路坐在旁聽席的第一排,以右手握拳放在胸口,一膝彎曲朝著東方敬禮。他突然想起了周浦深第一次來他辦公室時朝他行的那個大禮,一時間有些怔怔的。
人群的聲音重疊在一起,聽起來十分低沉“向女王陛下獻出我最誠摯的祝福。”
等到全場坐回座位,聽證主持人又敲了一次法槌,洪亮的聲音高高地穿向禮堂布滿彩繪的圓形穹頂“開庭,陳述人入席!”
李常青興奮地坐直了身體,肥胖的身軀朝緩緩打開的那扇門傾過去,他興奮極了,甚至想要對著送上門來的獵物舔一舔自己油光鋥亮的嘴唇,然後把他生吞活剝。
周浦深依舊穿著那身髒了的軍服,一頭短發刺蝟似的炸開,被左右兩位身著同樣款式製服的軍官押著,雙手沒有上鐐銬。
李常青不滿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軍部的人就是沒素質,自己家的人就不上手銬了?不上手銬萬一這個賤種發起瘋來怎麽辦。
周浦深被人押著送進了鐵絲打的一圈柵欄中,其中一名軍官不情不願地從胸口的口袋裏掏出一副嶄新的手銬,將周浦深的右手銬在了一根鐵柵欄上。
岑路眨著眼睛望著周浦深的背影,手指死死地掐住了大腿的肉。周浦深背對著他,他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覺得半周不見,那被禁錮在柵欄中的身姿挺拔依舊,卻瘦削了不少。
不是被關押在軍方嗎,岑路想,怎麽自己人也會虧待他?
不等岑路再多想,“自己人”梁淺坐在周浦深那側的軍方代表席上,轉過頭來,用那雙風情萬種的桃花眼朝岑路眨了眨,眼角還有一點妖嬈的紅。
岑路“……”他是來春遊的嗎?!
梁淺身邊的竇懷葉倒是十分嚴肅,竇中校今天穿了一身貼身的軍裝禮服,下半截一步裙緊緊地包裹著兩條纖細修長的腿,此刻正正經經地並攏著放在桌下。她全神貫注地聽著聽證官陳情事件經過,絲毫沒有主意到一旁梁淺的擠眉弄眼。
“請檢方陳述。”
李常青等的就是這一刻,聽見聽證官的這一句仿佛是關在籠子裏的鱷魚終於得了準許覓食的指令,他拿著早已準備好的控訴站起身子,一雙眯縫眼轉向周浦深“被告此行實屬情節惡劣……”
“咳,”梁淺看著胖子誌在必得的模樣就煩躁,本來想剛開始對他客氣些,現在看來卻全無必要,於是輕咳一聲,身邊的律師立即舉手,聽證官意示他發言,律師起身子,帶著不屑看了一眼李常青兩人寬的身軀“周少尉並未被定罪,這裏也不是審判而是聽證會,我方要求檢方注意言辭,請用‘少尉’來稱呼陳述人。”
竇懷葉撇了一眼梁淺不得捏鼻子的麵部表情,心想這人老毛病又犯了。梁淺這廝,生平三大愛好美食美景美人,重要性依次遞增,以至於每次看見相貌欠佳者就會自動退避三舍,心情不悅。
李常青當然是不符合梁少校的標準的,隻是本人毫無知覺,此刻惱怒剛上來便蹭了一鼻子灰,心道軍方既然不給我麵子那我也不必客氣了。
他清了清嗓子,加重了那三個字“周,少,尉目無法度,明知故犯。準許配槍原本是女王陛下體恤前線士兵連年作戰,為表榮譽才允許佩戴,周少尉卻在女王與元老院明令禁止帶彈的法度下,成了違反規則的第一人,身為賤民……”
坐在一旁白發蒼蒼的元老院長老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腳。
李常青這才回過神來,慌忙改口“身為平民卻目無尊上,白白辜負女王陛下的信任。陪審團諸位,若是開了這個先河,日後帝國對於槍械的管理必然更加困難,誰都不願帝國子民們生活在潛在槍戰的恐懼中……”
肥胖的男人瞟了周浦深一眼,見那人神色淡淡的,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還真就應了自己那句“目無尊上。”
李常青被激怒了,決定暫且不按照元老院準備好的來,放下稿子眼珠一轉,張口就給周浦深又加了一條罪狀“別的暫且不論,光就周少尉對於帝工大的曆史建築造成了不可扭轉的破壞這一條,就該少尉好好反思反思!”
周浦深恍若未聞,一張俊臉朝著軍部席位的方向,朝著梁淺笑了笑。姓梁的狐狸心領神會,輕輕將手中文件調了個順序。律師連忙喊起來打斷了李常青的話“關於破壞曆史建築一事,我方要求證人高輔秦博士入場!”
岑路提心吊膽地看著一位軍官領著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入了會場,那人雖然身形矮小卻一點都不怯場,沒人告訴他往哪兒走,他便自顧自地站到了周浦深左側,正對著聽證官,腦袋抬得老高。
他抬起一隻手放在胸口“證人高輔秦,向女王陛下宣誓,今日所言光明正大,句句屬實。”
聽證官朝他點了點頭“允許證人就破壞建築一事進行反駁。”
高輔秦名字聽起來頗有種高深遠大之意,一開口聲音卻悶悶地散發著一股小家子氣“我是帝工大工程係的在職博士後,邀明樓那間階梯教室在我的修繕計劃上。說真的,那幢破樓就算周少尉不炸它,它也撐不了幾年了。”
高輔秦語出驚人,這一番話一出口,綠了一張臉的不僅有李常青和元老院,還有坐在岑路左側的副校長。
“古建築年代久遠並不能成為為周少尉開脫的借口,”李常青爭辯道,“陪審團大人——”
“好吧,你如果硬要堅持,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周少尉隻是炸開了其中一扇內門而已,不出一個月我就能主持修繕完畢。”高輔秦一點麵子都不給綠著臉的胖子,想也不想地就打斷了他的話。
岑路硬掐住了自己大腿上的肉才沒有笑出聲。他覺得自從這位高輔秦出場逮著檢方死懟,整個禮堂裏就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他忍不住看了坐在身側的謝星垂一眼,心道學校記得讓我別亂說話,怎麽就忘記了讓這個刺兒頭也別亂說話呢。
“……”對方不按套路出牌,李常青絞盡腦汁地想著懟回去的方法“那……周浦深的那把槍,對,普通的手槍怎麽可能把牆打穿這麽大一個洞,一定是他心懷不軌做了手腳……”
元老院代表掙紮著去踢李常青的動作大得快要把桌子掀翻了。
高輔秦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一張圓臉上毫不留情地顯現出輕蔑的神色“周少尉是新式8的持槍參照人,槍支改造過當然威力不一樣……我記得好像是元老院催促我們加緊實驗進度的。”
李常青詞窮了,再加之小腿處被人踢了一腳鑽心地疼,於是半晌沒有說話。
元老院代表以手成拳放在嘴邊,輕聲咳了咳“這些比起事件本身都是無足掛齒的小事,我們還是談一談事件現場吧,檢方要求傳喚二號證人,岑路岑教授。”
周浦深被銬在欄杆上的手不易察覺地顫動了一下,發出一聲隻有他自己才能聽見的輕響。他抬起頭看著一身黑西裝的岑路走上台階。他瘦了些,周浦深想,大概醫院的夥食不太好吧。
岑路望著那雙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黑眸,心底歎息了一聲。周浦深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顯得那張硬漢式的臉多了幾分頹廢味道。兩頰瘦得凹陷進去,顴骨淩厲。
岑路深吸了一口氣,金絲眼鏡正對著審視他的各路人馬,聲音不大卻十分堅定“證人岑路,向女王陛下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