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五 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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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體絕命!
    岑路眼裏帶著與麵容不相符的惡狠狠“不許魯莽!”
    周浦深愣了,因為在他看來岑路這種沒什麽殺傷力的逞狠幾乎就是在宣告他在擔心自己,方才死了半刻的心此刻又似乎被注入了些許活氣,重新“怦怦”地跳動起來。
    周浦深是真的很想問一問岑路是不是在擔心自己,可又不敢開口,他害怕岑路心裏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那個。
    外麵的騷動聲大了起來。槍手的動作似乎驚動了其他艇員,隱隱有喧嘩聲逼近。
    槍手似乎被轉移了注意力,發出了惱怒的吼聲,轉而對付門口的其他人去了。
    周浦深迅速起身,輕手輕腳地從床下箱子裏翻出了防彈衣交給岑路。接著便聽見外麵一聲巨響傳來,跟隨著男人重重地咳嗽聲和倒地的沉悶聲響。
    周浦深安置好岑路,像是隻靈活的黑貓似的竄到了門前,從貓眼裏朝外看,隻見外麵的槍手似乎已經被人製服,隻剩下一個黑黝黝的影子在不斷地掙紮,製服他的那個人死死地壓在槍手的身上。
    騷動聲漸漸大了起來,門外的搏鬥聲逐漸從兩人對抗變成了多人匆忙的腳步聲,周浦深聽見外麵有人在驚呼“方少尉,這是怎麽回事?”
    接著岑路便聽見了一個冷靜又熟悉的聲音回答道“這潛艇上多得是不堪忍受長時間水下作業而發瘋的人,多他一個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周浦深意識到現在危機已經解除了,可他還是不敢打開房門,直到岑路用眼神意示他擰開把手的時候,他才從貓眼裏朝外看了一眼,然後打開了宿舍的門。
    方正的反應很快,在門房打開的一瞬間便衝著兩人一點頭,再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人“岑教授,周少尉,對不住你們。這家夥在艇上呆久了,腦袋不清楚了。我沒注意到,是我失職。”
    岑路沒有回答,隻是順著他的手勢看過去,匍匐在地上的男人似乎已經昏迷過去了,兩條短粗的眉毛擰在臉上,高大的塊頭此刻頗為滑稽地縮成一團窩在門邊。這相貌岑路覺得有些熟悉,他分明是……
    人群中也有些竊竊私語,岑路向人群看去,發現一個臉色煞白的小個子,望著地上的那人不住顫抖。
    這人,分明是剛上艇那天,在洗衣房裏欺淩候春榭的那人!
    這樣的人,會因為受不了水下作業而發瘋……?
    岑路掩飾住自己的疑惑,那邊的方正還在滔滔不絕地向周圍人解釋“近期艇上的心理疏導工作做得不錯,兩三個月都沒發生過這種事情了。小夏平時也是個開朗的孩子,這才造成了我們人事管理的疏忽……”
    不知有誰說了句“艇長來了。”
    聽到這句話的人群自動分開,即便在艇中狹窄的走道裏也讓開了一段距離,劉之渙大踏步地從人群中走過來,看樣子十分匆忙,隻在睡衣外麵套了一件長風衣。
    艇長麵色冷峻,一點不見初次接待岑路與周浦深時的和顏悅色,他快步走到昏迷的槍手旁邊,彎腰撿起了被方正踢到一邊的槍。岑路眯眼看了看,那是一把統一配備的9,隻不過比周浦深的那把略小些。
    劉之渙繃著臉問一旁的方正“阿正,什麽時候的事情。”
    方正立即行禮回答“報告艇長,預估昨日十一點至今日淩晨。”接著那隻行禮的手似乎有些顫抖,方正慚愧地低下了頭“艇長,人員失控讓專家團隊受驚是我的疏忽,請將我上交法庭裁判。”
    劉之渙抬手擺了擺“不關你的事。”隨機問站在方正身後的事務員“給他上麻醉針,把這人的所有信息歸檔報告到艇長室。正午之前準備上浮。”
    在場的人都不由得愣住了。方正的表情更是驚愕”艇長,現在上浮會偏離既定航線!專家團隊的下水作業還沒完成。“
    劉之渙盯著他,停頓了半晌沒有說話。直到喉頭滾動了兩圈,他才道“‘赫墨拉’是帝國的希望……這艘潛艇上不能容忍任何潛在的危險。準備上浮,我希望我不要再說第三遍。”
    此言一出,眾人便都沉默了起來。劉之渙就在這種令人窒息般的沉默中離去了。
    因為淩晨的騷動,岑路有些睡眠不足。換白大褂時就止不住地打哈欠惹得高輔秦頻頻側目,此刻更是站在實驗台前暈乎著,整個腦袋說不清地疼。
    高輔秦實在看不下去,奪過岑路手裏的鼠標就自顧自地輸起數據來,一邊還問他“早上的事很嚴重?”
    岑路難以相信地看了他一眼,又聯想到了此人上艇後連睡三天神龍不見首尾的壯舉,頓時覺得哪怕這艘潛艇炸了他也能睡得不動如山。
    高輔秦注意到了岑路的眼神,頓時有些惱羞成怒“我睡覺習慣蒙著頭睡!”
    蒙著頭睡也不能聽不見槍響吧,岑路鬱悶地想,可這話他說不出口“據說是有人受不了這裏的環境失去理智了,持槍摸到我這裏來了。還好很快就被製服了,沒出什麽大事。”
    高輔秦聽了這三言兩語的解釋,手裏的動作頓了頓,接下來吐出的話讓岑路頗感意外“其實……我大概能理解這個家夥。”
    “從前我跟著係裏出過任務,雖然不是在水下,但也跟著遠洋郵輪在海上漂了半年。”高輔秦聲音死板地說著,手上的事情也不停“起初覺得新鮮,覺得每天打開艙門就是大海,多好的機會啊。可是時間久了就覺得心裏煩,每天都是一塵不變的景色,弄不清東南西北。如果碰上了風暴那就更糟了,接連著幾天都是黑壓壓的,晨昏顛倒,一天到頭連什麽時候吃飯睡覺都不清楚。”
    “至於吃的,那就更糟了。蔬菜水果都有限,隻有上船的前幾天能吃。後來就是成天的罐頭肉和壓縮餅幹,後來我一聞到那味道就忍不住幹嘔。”
    岑路眨眨眼,聽了這話心中有些觸動。
    “我們遇上風暴,與陸上暫時斷了聯係。我那時年輕氣盛,覺得每天的工作那麽幸苦,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把這些研究公之於眾了,所以就自暴自棄地把自己關在船艙裏,誰來也不理。”高輔秦推了推眼鏡,敲了一下回車鍵。
    “後來還是隊裏的老前輩,每天不厭其煩地來我門前喚我,有空就和我這混蛋說話,被我吼了也不氣,依舊笑眯眯地勸我,這才多少把我的神誌給拉回來。如果沒有他,大概發瘋的就是我了。”說到此處,岑路才在這位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副手臉上看到了些許動容。
    “那位前輩,他後來……”岑路有些好奇。
    “死了。”高輔秦卻又極快地恢複了冷漠的表情,他極其熟練地合上了電腦,接著轉身繼續做切片去了,仿佛方才他說的故事隻是一場與己無關的鏡花水月。
    岑路有些驚愕地閉上了嘴,接著又有些悲涼的釋然。
    他們這樣的人,像他們這樣心存善念的人,卻往往不得善終。
    “小高……”岑路張了張嘴好像還想說些什麽,卻看見實驗室的玻璃窗上閃動過一道黑影。
    那影子閃得極快,仿佛在實驗室裏也安上了眼睛似的,一感知到岑路的目光便消失了。
    岑路閉上了嘴,身側的兩隻手悄悄握了成拳,他低聲地對高輔秦說“小高,咱們實驗室的密碼是幾天換一次?”
    “嗯?”正忙於實驗的高輔秦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好像是兩天一次吧。”
    “從今天開始,改成三個小時一次,就算是夜間也要換。我和你按天次輪流值班。”
    “這也太麻煩了……”高輔秦剛想抱怨,卻在岑路嚴肅的臉色中閉上了嘴。
    “小高,咱們在這艇上也呆不了多久了,接下來的兩個星期,謹慎點兒沒壞處。”岑路認真地告誡。
    高輔秦隻得點了點頭。驀地,他像是想起了什麽道“說到這個,我今天路過食堂的時候,聽見那個壞脾氣老頭好像在氣勢洶洶地嚷嚷著什麽。”
    “他說什麽?”岑路有些警覺。
    “我沒太聽清楚,好像是在喊著‘我就知道他是叛徒!’‘你們艇長就是個廢物!’之類的。”高輔秦搖搖頭,“就算艇長是他兒子,這老頭也忒不懂規矩,在工作場合他兒子就是上級,怎麽能這麽公私不分!”
    岑路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你聽見他喊誰是叛徒了嗎?”
    “沒有。”高輔秦老實地搖頭,“當時他好像被兩個衛兵拉出了,被捉住了之後好像就被人捂住了嘴沒聲兒了,我離得遠,也沒太聽清楚。”
    “我知道了。”岑路點點頭,“艇上的這些事跟咱們沒關係,我們做好自己的事。”話雖然是這樣說,岑路卻覺得內心的不安越來越明顯。
    就如同劉之渙所說,“赫墨拉”是帝國的秘密,是帝國手上極重的籌碼,可是這件事未必就瞞得如同帝國所願。
    岑路看了眼手中的草稿紙,暗自決定今日將所有的資料都帶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