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八 勸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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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體絕命!
    岑路扛著他那點可憐的行李,跟著大部隊上了這座海心小島。
    自從候春榭那事之後,岑路一直沒跟周浦深說話。與其說是兩個人鬧別扭,倒不如說是他故意避著周浦深。正好艇長下令在這座海島的軍事基地全艇休整,他便聯係了技術部,讓人給自己安排了單人宿舍,眼不見為淨。
    這座海島位處帝國與南國的邊境線處。南國與邦國不同,不僅體量小,僅由幾個島嶼組成。技術力量更是不過關,於是帝國占著人多馬壯,從南國手上搶了不少島嶼過來,為了震懾這個小國,帝國當即就在這座小島上建了軍校和軍事基地。岑路他們這次的住處便在軍校裏。
    岑路推開了那扇吱吱呀呀的門,悶熱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帶著一股黴味。岑路倒退了幾步,卻還是隻得硬著頭皮走進了這間簡陋的宿舍,接著告誡自己,能有單人間住就不錯了,出門在外不能要求太高。
    他將設備放在了長著黴斑的竹床上,環顧了一周,發現已經房間裏已經準備了被褥。他湊近聞了聞,發現至少被褥和枕頭還是幹爽的。心裏寬慰了一些,岑路從行李裏拿出一次性口罩,撩開袖子就準備好好打掃一下接下來幾天的住處。
    雖然岑路沒怎麽幹過苦活,可勝在腦子好使,不出兩個小時整間竹屋便煥然一新地上的瓷磚除了些坑坑窪窪的地方,重新變得潔白如新,岑路擦幹淨了竹床,鋪上了雪白的被褥。因為把設備放在哪兒他都不放心,所以幹脆把設備和公文包一齊堆上了床,隻留下床邊的一小塊,那是他準備睡覺的地方。
    做完這些岑路已經累得氣喘籲籲,倒頭就癱在床上喘氣,枕頭邊還堆著一包沒來得及洗的髒衣服,岑路痛苦地翻了個身,現在就是有機關大炮跟在他後麵逼他起來幹活,他也爬不起來了。
    腦海中突然閃過周浦深高大的身軀窩在那個小小的洗手間裏給他洗衣服的模樣。
    岑路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伸手重重地拍了拍腦門。
    不行不行,自己不是還在生他的氣呢麽。怎麽這麽快就沒出息地想人家了。岑路搖晃了一下腦袋,拚命地逼自己將思緒移到別處去。
    這麽一轉移,岑路突然發現自己餓了,肚子很是時候地叫了一聲印證了他的想法。
    岑路幹脆一氣嗬成地掀開被子,下床出門。方才解散時孟看鬆特意與他說過餐廳的方向,岑路認識路。他想,難得來了陸地上能吃點好的,也不用再受那個古怪老頭的氣,何樂而不為呢。
    卻沒想到又在軍事基地的食堂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岑路無語地看著劉存己晃著那把終年不換的破扇子,又再一次悠然自得地坐在軍事基地第一餐廳的打飯窗口,與在潛艇上不同的是,這次他的麵前放了一隻碩大的椰子,裏麵插著一根吸管。老爺子眯著眼睛搖頭晃腦,是不是還低頭綴一口椰子汁,真是天皇老子都沒他快活。
    岑路有氣無力地走到窗口前,可憐巴巴地說“有飯嗎?”
    劉存己這才不緊不慢地睜開眼睛看了來人一眼,接著又閉上了“沒飯,大下午的哪來的飯。”
    岑路沒好氣地掉頭就走,他實在餓得厲害,沒工夫和他耍嘴皮子。
    “站住。”那人卻依舊出色地發揮了老兵油子的無賴嘴臉,“我讓你走了嗎你就跑。”
    岑路無奈地回頭“你不是說沒飯嗎?”
    老頭想了一會兒,接著矮身在廚房櫃子裏找著什麽,不一會兒掏出一隻米色的嫩椰子。劉存己撣撣上頭沾著的泥巴,將扇子叼在嘴裏,二話不說就操起一旁的螺絲刀,用錘子朝堅硬的表皮釘過去。
    岑路有些嫌棄地看著螺絲刀上的鐵鏽也一並進入了汁水橫流的椰子。
    劉存己可不管這些,在椰子上開了個洞就連著吸管一並朝外扔了出去“喝你的吧書呆子,吃不飽也混個水飽。”
    岑路實在是餓慘了,自從周浦深不在他身邊之後他就沒吃過什麽像樣的東西,現在又新鮮椰子送上門不吃白不吃。於是他就地坐在了窗口旁邊的位子,開始一邊享受椰子汁一邊與劉存己攀談起來。
    岑路道“劉叔還真是勤勉,到了島上也要繼續幹炊事員的活,為艇上的兄弟們發光發熱。”他這話半是調侃半是真心。
    老頭聞言停下了扇子,回頭瞪他一眼“你以為我這把年紀了還來幹這吃力不討好的活是為了什麽?還不是 因為這幫小兔崽子讓人放不下心來。”
    他又說“在我們那個年代,糧草比什麽都重要,所以我才挑了這苦活來幹,最起碼我負責的東西,這幫兔崽子們吃著放心。”
    岑路突然想起先前高輔秦說的,劉存己在騷亂之後四處喊話說艇上有叛徒,於是便思量著老爺子說到底還是不放心,於是生拉硬拽地也要將夥食掌握在手心裏。他很想問一問老爺子懷疑的叛徒是誰,可又有些猶豫。
    劉存己看出了岑路突然變得嚴肅的神情,又想起周浦深這兩天魂不守舍的模樣,於是斷定岑路這是想起自己的衛兵來了。劉存己有心想讓這兩人和好,於是趟了這趟渾水“呆腦殼,你這兩天和周浦深鬧矛盾了是吧?”
    岑路對劉存己亂叫自己的名字已經習慣了,可突然聽見周浦深的名字還是讓他有些猝不及防“沒……沒有啊。”
    “還跟我撒謊呢!”老爺子氣不打一出來,“啪”地一聲合上扇子,伸手就敲上了岑路的頭“我都多少年沒看見小周那副模樣了,難不成是小周倒退著長了?”
    岑路有些摸不著頭腦“倒著長……是什麽意思?”
    老爺子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小周那孩子,才有灶台那麽高就來我們營裏了。那幾年陛下要打仗,那是四處招兵買馬啊,可就算這樣,小周這孩子也是我見過的最小的少年兵。”
    “沒人知道這孩子有多大,他自己也不說。成天就那麽坐著,不說話不動。沒有新兵訓練的時候乍地看他一眼還以為是死人哩。”老爺子又展開了扇子,“可是該有的任務一點沒拉下,二話不說就圍著野戰訓練地一圈一圈地跑,兩隻腳都跑得起血泡也沒停過。我要說啊,有的年輕人還不如一個孩子。“
    ”對了對了,還有次打靶的教官看他可憐要給他減任務,那孩子啊,嘖嘖,眼神真是可怕。”
    岑路覺得耳朵裏嗡嗡的,明明是與自己無關的事,他這麽聽著卻好似覺得血液都騰騰地開始往腦袋裏衝。
    “就這麽個麵冷心硬的孩子,直到了十五六歲被送進後方鍛煉了一陣子,才多少身上多了點人氣,總算是會笑了。”劉存己還在絮絮地說,“然後就是這次,我都快不認識他了,小周變成這幅麵團子似的模樣到底是因為誰。”
    岑路低頭望著那隻喝了一半的椰子,沒有接話的意思,隻是眉頭蹙得死緊。
    “隻是這幾天,小周又有恢複他小時候模樣的苗頭了。”劉存己不搖扇子了,刻滿皺紋的雙眼有不易察覺的擔心“一句話都不說,要不是一整個大個兒在那成天的散發煞氣,誰能注意到還有這麽個人啊。”
    “我去找他談談吧。”岑路打斷了老爺子一大段意有所指的話,他已經快要失去耐心了,索性就滿足了他的那點小九九,這還痛快點兒。
    “行啊,晚上七點。艇長……劉之渙那個兔崽子說了,在島上南邊兒的空地辦個晚餐,你去那裏就行,小周肯定在。”岑路的態度正中劉存己下懷,這便嘩啦地全說了。
    “我知道了。”岑路回答道,端起椰子就準備走,“我回去準備下,換件衣服。”
    “哎哎,要準備什麽呀,我看你這樣就挺好的!直接過去吧!”劉存己的聲音在身後還在不依不饒地跟著,岑路卻沒有理他,隻是加快了往宿舍去的路。
    岑路走在密布的雨林中,運動鞋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泥巴路上,鼻息間傳來隱隱的火藥味。
    他垂眸看著手臂上還未褪去的那道油漆印。傷口已經結痂了,不甚明顯地藏在深綠的漆色裏。岑路回去之後試了很多方法想要將這顏色去掉,可是最後都被證明是徒勞無功。
    它隻能留在他的手臂和胸口上,像兩條醜陋的傷疤,記錄著這次岑路並無意造成的矛盾。
    淅淅瀝瀝的小雨從頭頂寬大的樹葉上滾下來,正好落進了岑路柔軟的發間,突如其來的涼意順著他的頭皮沁了進來,激得他打了一個哆嗦。
    現在要跑回宿舍已經來不及了,南方的雨總是來得迅猛而短暫,為今之計是找片茂密的樹林暫時躲避。
    岑路一邊跑一邊看著連這樣大的雨水都衝刷不幹淨的痕跡,閉了閉眼睛。似乎隻要世界變成一片黑暗,自己的內心就能看得更清楚些。
    其實他從來,從來都沒有和周浦深鬧別扭的意思。岑路隻是覺得,每當他自以為離周浦深近了一些的時候,周浦深就會變成自己完全不認識的人。上次黎晝的事是這樣,這一次關於欺淩也是這樣。
    岑路心裏空落落的,陡然生出了一種恐懼,就像是某種他把握不住的東西,總有一天會被一場大雨衝刷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