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六 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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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體絕命!
    岑路激動壞了,他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麽主動,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於是他也很是應景地將鹹豬手探進了周少尉的衣領裏,迫不及待地摸了一把。
    這手感,今天丟掉的臉皮都值得了。
    正當他準備繼續深入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肩膀處有一點濕意。溫柔的,涼涼的,緩緩地流淌在自己的皮膚上。
    岑路一下子清醒了,身下的燥熱褪下去一些。他將手抽出來,輕輕地覆在周浦深柔軟的發旋,慢慢地撫摸著。
    他問他“怎麽了?”
    心上人的心痛像是能通過眼淚傳遞,慢慢地透過皮膚運輸到了岑路的心髒,讓他也疼了起來。
    原來,心痛是能夠共振的。
    “哥……哥……”周浦深說不出話來,隻能斷斷續續地叫著他,嘴唇擦過溫熱的皮膚,柔軟得不可思議。
    他的哥哥,他當成珍寶一樣來愛惜的的人,他當成神祇一樣來愛慕的人,卻被他人肆無忌憚地傷害,撕碎了丟進深淵,還要狠狠踏上一腳。
    “怎麽了呀?”岑路溫言軟語地哄他,“誰惹我深弟不高興了?”
    “沒……”周浦深的聲音悶悶地傳來,他這才發現自己把對方抱得太緊了,岑路半幹的頭發擱在床沿邊,整個人被他死死地斜壓在鵝絨被裏。周浦深微微退開些,讓岑路能躺到枕頭上去。他剛想起身,卻被人一把撈住了肩膀。
    岑路把他拖回床上,將周浦深的腦袋重新抱回懷裏,眼睛在暖黃色的燈光下閃閃發亮“不說清楚休想走。”
    周浦深抱著他的腰,渾身都被輕柔的鵝絨被包裹,他心裏的悲憤似乎被這溫暖驅散了些,卻依舊悶悶埋頭在岑路胸口,不肯說話。
    岑路的喉結貼著他的頭頂,在他上方輕輕地笑“你以為你不說話我就不知道了,嗯?”
    他伸手指了一下桌麵上被人拚好的碎紙片“亂翻我的東西,知不知道錯了?”
    “你說讓我隨便看的……”委委屈屈的聲音小聲傳來。
    “還頂嘴,”岑路笑道,他抬起其中一隻攬著周浦深的手,伸手把眼鏡摘了放在床頭,接著“啪”地關了燈,“睡了。”
    溫柔如水的月色透過輕紗質的窗簾,鬆鬆地打在床上相互擁抱的兩人身上,周浦深抬起頭往上去了點,岑路不戴眼鏡的臉看起來更加俊美了,那雙溫和的灰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仿佛隻有自己能在那裏入駐。
    仿佛。
    周浦深想了半晌,伸手搭上了岑路的腰,鼓起勇氣開口“哥……你別傷心……就算……”
    就算她如何唾棄你,如何傷害你,如何離你而去,我都不會。
    我會永遠留在你身邊。
    岑路有些困了,懷裏的人身子很暖,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安逸的感覺了。岑路眨了眨困倦的眸子“我知道,我不傷心。”
    我不傷心,因為我有你。
    我從前是孑然一身,可現在我有你。
    桌上的紙零零碎碎地拚湊出來的赫然是“你早點去死。”
    周浦深見岑路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心知他心裏還是難過,於是絞盡腦汁地想安慰岑路。他自己的母親死得早,且是個無可挑剔的好母親,不能用來舉例。於是周浦深想了半天,還是隻能想出從前岑路對他講過的,岑路自己的母親。
    不知道用同一個人的例子,能不能成功。
    周浦深現在既懊惱又慶幸,懊惱的是自己沒什麽交際,笨嘴拙舌地不能找出其他的故事來安慰岑路,慶幸的則是岑路已經忘了從前的那些事情。
    “哥……你別難過了……我從前小的時候,有一個對我很好的哥哥,他的母親也是這樣的。”
    岑路的身體僵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親耳聽周浦深說起那位初戀情人。
    周浦深一邊說一邊謹慎地觀察著岑路的神情“我那個時候,被分配去監獄裏看管犯人……那個哥哥就在那裏。在眾多的死刑犯中間,他就像……就像天上的月亮。”
    岑路被氣著了,摟著周浦深的手放了下來。
    周浦深以為他是被自己摟得不舒服了,趕忙往外退了些,給他留出更大的空間“他其實不是犯人……他是……是被人誣陷的。在那之前哥哥逃了好久,可最後還是被抓進來了。”周浦深說到這裏顫了一下,“被自己的母親檢舉揭發。”
    岑路頓住了,沒戴眼鏡的近視眼一片模糊,他突然覺得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他朝周浦深湊近了些,看著對方戰戰兢兢的神色,岑路心裏又氣又好笑“我是在跟你那位‘哥哥’比慘是吧。”
    “不是的!”周浦深急了,怕他誤會,少尉撐起半邊身子認真地看著他“我的意思是……就算他母親那樣,他依舊是個很好的人。很好很好。”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又像不甘心似的加了句“特別特別好。”
    岑路要氣死了,他伸手一把將人拉回懷裏,隻是看著那兩隻黑曜石似的眸子閃著回憶的光,他就覺得心髒都被人泡在了醋裏,酸得發疼。
    他被嫉妒燒得理智全無,一邊將手探進了周浦深的衣襟一邊問他“有多好,好到讓你願意為他去死嗎?”
    周浦深被胸前那隻作亂的手激得哆嗦了一下,卻沒有拒絕,他捉住那隻手臂,貼在胸口,兩眼定定地望盡岑路的雙眸“隻要他一句話。”
    天涯海角,萬般無悔;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岑路蔫兒了,原本放在少尉衣襟裏的狼爪子也抽了出來。他認輸了,輸得一敗塗地,他無論如何做不出來奪人所愛之事。
    周浦深那麽愛那個人,愛到隻需要他一句話就可以去死。他知道他是認真的,周浦深的承諾分量很重,他再清楚不過。
    從前岑路總覺得自己是個驕傲的人,哪怕是心有所向也絕對不會丟掉主動權。可麵對周浦深他非常清醒,十分冷靜地意識到自己栽了,一顆從未愛過人的心,徹徹底底地栽在了周浦深的身上。
    若是先於對方動心,又怎麽能掌握主動權?他隻能乖乖地剝去了一身的刺,心甘情願地放下終年的驕傲,淪為那一人的膝下之臣。
    他躺在周浦深的臂彎裏,借著月光在心底默默勾勒周浦深臉龐的輪廓,從眉毛,眼窩,到鼻梁,再到那張他每日肖想的唇。
    他想,現在是自己躺在他的懷裏,他是全世界離周浦深的心最近的人。可周浦深這麽好,好到讓他泥潭深陷不能自拔,那顆心裏裝的卻不是他。
    岑路的眼睛熱了,為了不讓周浦深看見,他第一次主動地埋頭進那人溫熱寬厚的胸脯裏,揪著他的衣領不住地抖。
    他現在甚至有些想怨周浦深了,既然心有所屬,又何必對自己那麽好,又何必讓自己喜歡上他。
    當一個人在冰天雪地裏踽踽獨行了太久太久,突然來了一個遞給他火把的人,用他火熱的雙手溫暖了他凍僵的手,這讓他如何才能再次放手。
    他怎麽舍得怨他。
    周浦深感覺到身邊的人在顫,他環著岑路的肩,低頭想去看他的臉,卻被一聲怪怪的嗬斥嚇得不敢再動彈了。
    岑路用盡全力掩飾著嗓子眼裏的哭腔“不許看!睡覺!”
    周浦深於是不再亂動,隻是靜靜地抱著他,兩人在萬籟俱寂的黑夜裏,相擁著沉沉睡去。
    梁淺敲門進來的時候,竇懷葉正在修改“赫墨拉”的管道地圖。
    梁淺少見地帶著寬簷帽,穿著一身正式的軍裝禮服,筆挺的軍裝把男人的身材勾勒得更加挺拔,他斜斜地椅在門板上,抱著手臂一臉輕鬆的樣子,讓他看起來像英俊的太陽神阿波羅。
    竇懷葉抬頭看了他一眼,接著就像沒看見他似的繼續畫圖紙“有何貴幹啊,開屏的花孔雀。”
    梁淺有點哭笑不得,他自認魅惑地朝女人眨眨眼“明天有難民迎接儀式,我特意穿這一身來給你看看,好不好看呀。”說著還挺風騷地轉了個圈,身上佩戴的胸章叮叮當當地響。
    竇懷葉連頭都沒抬“嗯,好看。評軍花非你莫屬。”
    “你都沒看一眼。”梁淺陰陽怪氣地嗔怪道,“你也打扮一下嘛,明天我們要去走紅毯的。”
    “我沒你那麽有空。”竇懷葉手上不停,“穿軍裝就行。”
    梁淺撇撇嘴,他原本想等竇懷葉下班了之後帶她去買裙子的,這下碰了一鼻子灰,幹脆也省了這筆錢了。
    他轉身就想走。
    “站住。”竇懷葉的聲音叫住了他,梁淺有點高興地回頭“小美人兒改主意啦?”
    “當然不是。”竇懷葉敲了敲桌子,“我想問你,最近怎麽沒看見小菱。”
    梁淺神色不變,依舊不痛不癢地笑“我把她辭退了呀,助理嘛,再招一個就好了呀。”
    竇懷葉手上的鉛筆頓住了,她看著梁淺,神色有點不敢置信“你憑什麽辭退我的助理?你不是還叫她監視我嗎,這就鬧翻了?”
    梁淺定定地看著她,桃花似的眼睛裏閃著惡意的光“她惹你不高興了,所以我也不高興。”
    竇懷葉愣住了,梁淺立刻又笑得春光燦爛,方才神色冰冷的那個人仿佛隻是自己的幻覺。
    她沉下臉色“梁淺,我警告你,無論你在打什麽鬼主意,趁早打消吧。”
    梁淺摘下帽子,兩隻細長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她”我能打什麽鬼主意啊,原來在小美人兒的心目中我就是這種人啊。“
    竇懷葉不願意再和他白費口舌,擺擺手讓他走”滾滾滾,以後不準再插手我辦公室裏的人。“
    梁淺嘟著嘴走了。
    當晚竇懷葉在家中收到了一份快遞。是一條鮮紅色的連衣裙,款式大方剪裁貼身,那顏色就如同五月的第一朵玫瑰花,既嬌豔欲滴又純潔無暇。竇懷葉撿起附在裙子裏的香水卡片,梁淺龍飛鳳舞的筆記赫然在目
    小美人兒,很抱歉今天惹你生氣了。是我的錯,這條裙子就當給你的道歉禮物吧。
    像小美人兒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在正式場合還是要好好打扮一下嘛。
    期待著你明天穿這條裙子的樣子喲。
    竇懷葉哭笑不得,將那條價值不菲的裙子拎起來往身上比了比,竟然意外地合身。
    竇懷葉意識到了什麽,耳朵紅了,她低聲罵了句“色狼。”拾起那張香水卡片就要扔進垃圾桶。
    卻發現背麵也寫著字。
    梁淺用鋼筆纏纏綿綿地寫了一串——我永遠是你的裙下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