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六 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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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體絕命!
    周浦深被大腦的高熱燒得喘不過氣來,他整個人都陷在柔軟的枕頭裏。理智讓他睜開眼睛,萎靡的精神卻不允許。
    周浦深迷迷糊糊的視線裏,有一個人在手忙腳亂地倒著什麽東西,霎時間藥汁清苦的氣味充滿了整個房間,開得十足的暖氣更是蒸騰了這種苦味,嗆得他一陣咳嗽。
    岑路一聽見周浦深的咳嗽聲就湊過來了,他想去摸對方的額頭,可方才走了冰天雪地的兩裏路,他從手到腳都跟冰雕似的冷。所以岑路先把兩隻手在褲縫上搓熱了才去試上尉的體溫。
    果然,還是滾燙的,一點沒有好轉的跡象。
    他歎了口氣,轉身去端那碗黑乎乎的藥水。一手撐住了周浦深的背一手把那碗藥端到他唇邊溫言軟語地哄“乖,把藥喝了好得快些。”
    岑路到底不如周浦深那麽會照顧人,扶上尉坐起來的時候,不小心讓病人的大半個身子都出了被子。周浦深被突如其來的寒意凍得一個激靈,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岑路正在垂著睫毛看他,那碗泛著苦味的藥水浸潤了上尉的兩片唇瓣。周浦深無力地抬眼看岑路,發現他連頭發上的雪都忘記抖落,冰水順著他墨玉似的頭發一滴一滴往下落,落在被子上氤氳成一個一個圓。
    他到底走了多長的路,去給自己買的藥。
    見周浦深不張嘴,岑路又摸了摸他的頭“怎麽了?快喝藥呀。”
    周浦深心裏突然浮起一陣不合時宜的悲涼,混雜著憤恨。悲涼的是現狀,憤恨的則是自己。
    耿鷹那張殘破的臉如同夢魘一般緊緊纏繞著自己,周浦深推開那隻碗,將臉深深地埋進了臂彎裏。
    岑路怔怔地看著灑在地上一半的藥水,有些愣住了。周浦深在他的印象中一向是善解人意的,哪怕是少有的幾次吵架也多的是自己的錯,可今日他這副頹然模樣,岑路是委實不太明白。
    岑路索性將整隻碗都放在了一邊,坐在床沿好聲好氣地哄“深弟,你要是有心事,就跟哥說說,好不好。”
    周浦深依舊不肯抬起頭來,聲音悶悶地從手臂下麵傳出來“哥,你別管我了。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
    “你胡說什麽呢。”岑路皺了皺眉頭,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也放下來了。
    “我是說真的。”周浦深抬起頭,深邃的眼眸裏全是血絲,他已經好幾天沒刮胡子了,此刻那張俊美的臉上全是疲憊的胡渣“哥,你不了解我。”
    岑路有些生氣,沒有說話。他想,他是不了解周浦深的過去,可錯過的事就是錯過了。他不需要從他不了解的過去知曉周浦深是什麽樣的人,他隻需要現在和未來。
    難不成,岑路酸溜溜地想,周浦深是在暗示那位“哥哥”才是了解他的人?
    周浦深沒有察覺到岑路的不滿,見到耿鷹的衝擊太大,他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緒裏“我是個冷血無情的混蛋,無論是誰,父母親人,戰友兄弟,隻要是擋我路的我都能背叛,都能一槍把他們崩了,我……”
    “夠了!”岑路忍不住了,他大吼出出聲,打斷了周浦深的話。
    他萬萬沒想到,那位英姿勃發,讓他心馳神往的周少尉,在內心深處竟然是這樣看待他自己的。
    “你跟我說這些是為什麽?為了讓我放棄你?然後讓你燒死在這兒?”岑路氣得臉都紅了,他單膝跪在床上,一隻手撐在一旁的櫃子上,藥水被他重重的一掌拍得撒出來些許,他另一隻手捉住周浦深的領子,死死地盯著他“我有眼睛,我不需要你通知我你是個怎樣的人!”
    倘若周浦深真是他自己說的那樣,那看上了他的自己又算是什麽?有眼無珠嗎?
    “我告訴你,後天就要打比賽了,你少跟我來這一套尋死覓活的。”岑路把周浦深的衣領朝一邊一甩,他現在總算是明白孟看鬆為什麽看他不順眼了,看個大男人婆婆媽媽的樣子真是叫人不爽,“有事說事,沒事就給我喝了藥躺床上睡覺!”
    周浦深被岑路的狂怒嚇得有點傻,哥哥在他印象中從沒發過這麽大的火,他下意識想要逃避,於是蒙頭就要躲被子裏裝睡,卻被人一把掀了被子露出頭“還他媽的想逃!今天不說清楚不許睡覺!”
    周浦深無奈,一雙黑眸骨碌碌地轉,卻無處可逃。
    耿鷹提著兩瓶酒,興衝衝地朝著營地剛剛升起的篝火那兒直跑,五分隊的兵看了他都直笑“阿鷹,見過會拍馬屁的新人,可還沒見過你這麽會拍馬屁的。”
    耿鷹鼓著兩個腮幫子,笑他的人裏好多都是從軍多年的老兵,他一個資曆淺的也不好發作。要不是戰時人員緊缺,他這種半吊子的怎麽也不可能被臨時派到精英聚集的第五分隊來。他吊兒郎當地甩了甩手裏的酒瓶子,原本想著認個慫也就過去了,可卻冷不丁地看見跟他同批的孟看鬆也在裏頭笑他。
    耿鷹不服氣了,小通訊員也敢這麽囂張地笑他一個坦克手,於是破口大罵回去了“放你媽的屁。老子那是真的崇拜隊長,周隊那麽年輕,就能帶著隊伍將戰線一直推到山腳下,我這點酒不孝敬他孝敬誰啊。”
    孟看鬆笑得更歡了“蠢貨,我就說你馬屁拍到馬腳上,周隊入伍那麽多年,有誰見過他沾一滴酒的。”
    這下耿鷹傻眼了“啊?周隊不喝酒啊?那……那他抽不抽煙?好不容易的大捷,慶功宴可不能就這麽草草了事了吧。”
    “什麽抽煙喝酒的,周隊沒這些壞習慣。”孟看鬆攬上耿鷹的肩膀,“倒是你,小小年紀壞毛病這麽多。”
    “去你的吧。”耿鷹對著孟看鬆的肋骨就是一記肘擊,“你小子比我還小兩歲,敢教訓我。”
    “哎哎,說正經的。”孟看鬆躲過了戰友的手,“你那輛大家夥,安頓好了沒有?”
    “那當然了。”耿鷹翻了個白眼,因為他們連大捷,上頭為了速戰速決,特意派了輛新式坦克來助他們消滅剩餘的邦國殘餘們,雖說前邊就是山地了,可眼下他們還駐紮在平原上,用坦克推進也快些。
    其實今天連長說要慶祝大捷,耿鷹的心思也不在工作上,滿腦子都是想著能見到那位傳說中的全能隊長了,把坦克隨隨便便朝營地裏一塞就忙著找酒去了。說實話他連頂上的蓋子關了沒都忘了。
    可也沒什麽關係,耿鷹想,反正都在營地裏,三步一個弟兄,邦國人難不成還能將這大家夥翻山越嶺地背回去。
    耿鷹和孟看鬆有一搭沒一搭地鬥著嘴,轉眼就走到了周浦深的帳子前麵,耿鷹立刻打掉了孟看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站了個標準的軍姿,抬手朝著帳子敬禮“報告!一等兵耿鷹!”
    孟看鬆也隻能敬禮“二等兵孟看鬆!”
    “進來。”低沉渾厚的男聲從帳子裏傳出來,耿鷹激動得小腿肚直打抖,當即便掀開簾子進去了。
    令耿鷹意外的是,這位在全團名聲大噪的隊長竟然意外地年輕,硬要說的話,大概和自己差不了兩三歲。從前他隻是在訓練基地遠遠地看過一眼,隻覺得那位格鬥術的冠軍身型高大寬厚,也就先入為主地以為是個年紀挺大的老兵了。
    而且,這位體術戰術樣樣出類拔萃的英雄,竟然長得這麽帥!連年的作戰讓軍隊士兵過得苦不堪言,饑一頓飽一頓風吹日曬那都是家常便飯,可這位少尉竟然依舊保持著潔淨的麵貌,英俊瀟灑得一塌糊塗。
    耿鷹覺得自己跟人差距太大,緊張得有些結結巴巴的“隊……隊長……這…這是給你的……”他巍顫顫地把兩瓶酒放在簡易桌上。
    周浦深瞟了他一眼,眼神很冷淡。他直到從箱子裏掏出了細鹽才說話“前線作戰還敢喝酒,你小子膽子不小啊。”
    耿鷹在心裏大叫不好,他狠狠地剜了一眼在旁邊幸災樂禍的孟看鬆一眼,畏畏縮縮地將兩瓶酒藏到了身後“是!我……我不喝了……”
    周浦深黝黑的眸子盯著他,突然高喊了一聲“立正!”
    耿鷹立馬立正,連大氣也不敢出。
    一旁的孟看鬆還是有些人性的,出言想給耿鷹解圍“教官,耿鷹是你粉絲,這兩瓶酒他藏了好久了,就像孝敬給您。再說了,邦國人也都死得差不多了,也就是明天的推進任務……”
    周浦深衝他笑了笑,那笑容卻讓孟看鬆一陣惡寒“我說了立正。還有,你叫我什麽?”
    孟看鬆臉色變了,他也立正,背脊挺得直直的“我錯了!隊長!”
    周浦深卻沒有饒過他的意思“滾出去,負重跑十公裏。之後寫一萬字檢查交上來,少一個字跑五公裏。”
    “啊?隊長你饒了我吧。”孟看鬆立馬慫了,好不容易的慶功宴,等他跑完回來估計烤兔子被搶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十五公裏?”周浦深眯起眼睛。
    孟看鬆立馬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耿鷹見沒了礙事的,心裏有些激動,轉過頭就一股腦地想把自己的崇敬之心倒出來——
    “別別。”周浦深連忙止住了他的話頭,這種不知所謂的表情他在新兵臉上看得太多了。他抄起鹽罐子就往外走“一等兵,今天的訓練做得怎麽樣?”
    “報告長官!”耿鷹一邊敬禮一邊跟著周浦深往外走“今日份的裝填導向都已經訓練完畢!”
    周浦深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你是坦克手?”
    在崇拜的對象麵前能表現一把,耿鷹覺得臉上倍有麵子“是!”
    “不錯,”周浦深欣賞地點點頭,“坦克手任務重大,明日晚間預計會有小批的邦國陸軍在平原區登陸,到時候”周浦深的表情嚴肅起來“你們可是主力軍。”
    “報告長官!明白!”耿鷹喊得更歡了。
    周浦深瞧了這個朝氣蓬勃的小夥子一眼,覺得他挺和眼緣的,於是轉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衝他眨眨眼“你剛才那兩瓶酒,我沒看見。”
    “啊?”耿鷹有些摸不著頭腦。
    “別在明天之前喝就行。”周浦深拍拍他腦袋,邁著穩重的步子朝燒烤架去了。
    耿鷹這才明白周浦深的意思,高興得兩眼直放光。他忽然覺得,這位聲名在外的魔鬼教官,可能也不是那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