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 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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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體絕命!
岑路沒有多想,第一聲槍響之後他就猛地撲向周浦深,抱著人在草地上滾了好幾圈。
耿鷹低頭看著柳扶風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身體,柳扶風的頭發被血沾濕了,黏在她秀麗的側臉上,櫻桃似的小嘴還殘留著笑意。
她睜著眼睛,一屍兩命。
“啊……”耿鷹看著空落落的雙手,發出了心痛至極的悶哼。他再也支持不住,雙腿跪在了粗糲的泥地上,仿佛有人一瞬間把他的靈魂從抽走了,所留的隻有這個令人厭棄的軀殼。
岑路抱著渾身浴血的周浦深,耳邊傳來了耿鷹歇斯底裏的大叫,這個麵目可憎的男人像是徹底瘋了,妻子的逝去徹底葬送了了他正常存活下去的最後一點可能。耿鷹在柳扶風的屍體前瘋狂地翻滾著哭叫著,仿佛一個失去了父母的嬰兒,毫無顧忌地向殘酷的現實傳遞自己的憤恨和無助。
周浦深聽見了這悲憤至極的厲吼,睫毛簌簌顫抖了一下,在岑路懷中虛弱地睜開眼睛,便看見一旁的耿鷹在痛苦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和臉,至於岑路則是瞄準了前方越來越近的兩個人影,巍顫顫地端著槍。
方才與岑路結盟不成的男人似乎已經與自己的野獸匯合了,看著岑路狼狽的樣子,他嗤笑了一聲“剛才和我合作不就行了?”接著又環視了一圈,笑道“剩下的都在這兒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一旁的野獸端著一把小口徑的手槍,槍口還在冒煙。
岑路眯縫著眼計算兩人與自己的距離,他心知就憑自己在槍靶上練的那點三腳貓功夫,是絕無可能在這樣的距離裏打中兩個活靶的。
可是……他摟緊了懷裏的人,哪怕周浦深逃脫的機會微乎其微,他也想盡力拚一把。他們從未有一離死亡如此靠近,岑路甚至有些不合時宜的恍然,如果能早點將自己的心意說出口,他現在會不會不這麽後悔。
周浦深被血染紅了的手卻抓住了岑路的手,在他白皙的皮膚上留下兩個血指印。
他費力地喘息著,盡量不讓岑路看出自己的痛楚。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有力氣掰開岑路圍著他的雙臂,轉而用雙手抱住了岑路瘦弱的身軀。周浦深將他壓進草叢,用全身覆住他,不讓岑路身體的任何一部分暴露在射程裏。
周浦深的眸子美麗得像夢裏的星辰“哥哥,謝謝你。接下來該換我保護你了。”
岑路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見周浦深一手抽出了別在後腰的9,另一隻強壯的臂膀則是將自己的頭死死地按在了他泛著血腥味的胸膛。
隻見一道白光瞬間在周浦深的槍口炸開,尖銳的彈頭高速旋轉著,像是白刃一般撕開了冷冽的空氣,呼嘯著朝對麵的隊伍而去。野獸沒有預料到對方的突然發難,連忙拉著自己的馴獸師臥倒。
耿鷹卻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臉上的皮肉被他撕扯得鮮血淋漓。他恍惚地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朝著那顆子彈的方向去了。
可那顆詭異的子彈卻並沒有順著慣性飛過兩人的頭頂,彈殼不知道什麽時候融化了,露出了其中暗紅色的血銀,被高溫點燃的血銀像是不受控製的花火,在三人近處爆炸開。空氣都被爆炸帶來的熱量扭曲,那三人的身影被灼熱的光影撕扯成一條一條的線。
綠茵茵的草地被燃燒的火焰一瞬間吞噬得幹幹淨淨,被燒出了一個光禿禿的圓。
岑路覺得自己被翻滾著的熱浪掀出去好幾米,滾燙的火星濺到了他的腿上,皮肉被燒焦了,疼得鑽心。
周浦深的手臂依舊跟鐵箍似的牢牢按著自己的頭。岑路身上壓著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越來越重,他快被悶得窒息了,想要爬起來腦袋卻一陣暈乎。岑路估計自己是腦震蕩了,可心裏的焦急讓他硬是掰開了周浦深的手,急切地去查探他的傷。
他滿頭滿身都是周浦深的血。
周浦深已經徹底昏了過去,肩上被子彈開了一個大窟窿,凝結的傷口很快又被更多的鮮血衝開,就如此殘忍地周而複始,衣服被鮮血浸透,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岑路顫抖著伸手,翻身將他的手從自己的腰上放下去。自己的上半身,因為被周浦深緊緊地裹住了,幾乎是毫發無傷。
可是他呢,他呢。
岑路的呼吸一滯。
周浦深後背的衣服被整個掀開了,那帶著斑駁鞭痕的後背被火焰舔舐而過,燒黑的皮肉散發出陣陣焦味。腰上後背層層疊疊的都是翻滾時被石頭劃傷的痕跡,泥土和鮮血混在一起,斑駁地粘在男人不剩一塊好肉的背上。
岑路頂著兩個黑眼圈,執著地等在重症監護室外麵。
與他隔了一層透明玻璃的那個人,正靜靜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帶著呼吸機睡著。哪怕是陷入了如此沉的睡夢中,周浦深依舊緊緊地皺著眉頭,就像是有什麽煩心事一直縈繞不去,就連瀕臨死亡也無法讓他忘記。
岑路看見了他的表情,愣了愣,隨即起身,雙手貼上了厚厚的玻璃。
隻有老天知道,他現在有多想親手撫上他的眉宇間,為他把眉頭展平。
在周浦深昏迷的這些天裏,岑路反反複複渾渾噩噩地想了很多事情。神出鬼沒的安複臨,沒能走出賽場的柳扶風,一心求死的耿鷹,周浦深反常的情緒。
固雲山像是個看不見底的深淵,拽著他和周浦深身不由己地朝下墜落。岑路甩甩頭,他總覺得有什麽事情沒能看透。
可是他想得最多的,卻是他以為兩人必定要喪命時,心中湧動的懊喪。岑路從沒意識到,他是如此後悔自己沒能早點把對周浦深的感情說出口。
他曾經覺得他們之間橫貫了太多太多的事,相同的性別,別有用心的軍部,迷霧似的未來,周浦深不明不白的心思。
兩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慢慢地緊握成拳。岑路不甘心地輕輕敲了敲玻璃,仿佛這樣就能把裏麵的人敲醒似的。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昏迷的周浦深,眼底跳動著蠢蠢欲動的火焰。
可是經過這次的事,岑路突然覺得這些種種與生死比起來,都不算什麽。他不想要如果有一天與周浦深不得不分開時,他會用剩下的一輩子來後悔。
岑路決定等周浦深醒了之後,開誠布公地與他談一次。
他要坦白自己那些隱秘的小心思,那些日日夜夜輾轉難眠的感情,哪怕周浦深沒有回應,他也認了。
誰讓他就是喜歡他呢。
岑路看得太專注,直到來人出聲叫他才反應過來“吳大夫。”他有些尷尬推推眼鏡,迅速調整好表情。
來人身材高大,氣質出眾,估摸著五十歲出頭的樣子,可臉上卻沒什麽皺紋。梳得齊齊整整的頭發裏夾雜著幾許白絲。他眼眸狹長,帶著審視的眼神落在形容頹廢的岑路身上,薄薄的嘴唇提起一個笑容,吳醫生伸手將胸口的方巾扯出來,遞給岑路“岑先生,您天天呆在這兒,身體會吃不消的,去洗把臉吧。”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淡淡的, 可卻讓人能切切實實地感到關心。岑路邊道謝邊接過方巾,一縷幽雅的茶香沁入鼻息。
自從他們成功晉級,不僅獲得了一大批赤銀和額外的現金,更是得到了“父親”的賞識,雖然還未見到這位神秘人的真容,可周浦深卻被賽方的人送到了這個設備先進的醫院接受治療。岑路第一次踏進這裏的時候十分驚訝,這裏與其說是醫院,不如說像帝都裏各位權貴的私人療養院,配備了完善的設備和高檔的裝修。位置則是在賽場後一座高聳的建築裏,幾乎就在帝國的邊界上,從窗外看出去能看見蔚藍色的湖泊。
而這位技術精湛的吳醫生,就是“父親”派來的,不僅為周浦深做了彈片取出手術,也將在接下裏的比賽中全權負責兩人的醫療。
岑路擔憂地再一次望向插著呼吸機的人,他睡得像是死過去了,隻有心電圖上穩定的曲線顯示著他還在此世的事實“吳大夫,已經快兩周了,他怎麽還是不醒。”
吳醫生之前明明跟自己說過,周浦深憑著身體底子好,背後的外傷恢複得很快,就連折斷的肩胛骨,也在慢慢恢複。可岑路日日夜夜都在監護室外守著他,卻分毫不見對方有醒過來的意思。
吳醫生摩挲著修長的指骨,垂著眸子,似乎在思索該如何跟岑路解釋。
“岑先生,再好的醫生,遇見了不聽話的病人也是束手無策的。”吳醫生淡金色的眸子閃著光,隱晦地說。
岑路糊塗了“大夫的意思是……”
“那位先生的求生意誌現在十分薄弱,”吳醫生幹脆也就攤開說了,他聳了聳肩“與其說是薄弱,不如說是他一心求死更貼切。”
“一心求死……”岑路怔怔地咀嚼著這幾個字,他突然覺得腦子裏很亂,因為無論如何岑路也無法將這幾個字與笑容溫柔的周浦深聯係在一起。
吳醫生看出了他眼裏的不解,他微微笑了笑“看來那位先生並未在你麵前表現出過這樣的情緒啊,岑先生,你仔細想想,他是不是在某些事上,不自覺地表現過過激情緒?”
岑路順著吳醫生的話去回想,他其實早就隱約覺得周浦深在某些事上表現得就如同凶猛的野獸,不顧自身安危也要維護自己。
哪怕需要他麵對的是死亡。
吳醫生看著岑路閃動的眸光,心知他有所理解了,於是也就繼續說了下去;“恕我直言,在我與同僚看來,無法控製情緒的生物是屬於……比較低劣的種類,遲早會……”
岑路冷冷地撇了他一眼,看來這位吳醫生也是位自視甚高的貴族,又是在“父親”手下做事,說出的話雖然彬彬有禮卻帶著天然的傲慢。他很想反駁他,可礙於周浦深,他隻得換個話題“那有什麽方法解決嗎?”
吳醫生一點都不為自己說出的話而羞愧,隻是繼續有禮貌地回答“找出令他意誌力薄弱的原因即可。”
“是黑鷹的事……”
“岑先生,您真的覺得,僅僅因為黑鷹的死會給那位帶來這麽大的影響嗎?”吳醫生笑笑,“他可是軍人,一兩個道德上的選擇,是撼動不了作為軍人的準則的。”
岑路毛都豎起來了,他想過身份暴露,可沒想到暴露得那麽快。
吳醫生感受到了瞬間變得劍拔弩張的氣氛,連忙擺擺手“我是根據他身上的各種傷勢判斷出來的,你大可放心,我隻管自己份內的事,至於你們為什麽來參加‘馴獸’,那與我無關,我也不會亂說。”
岑路盯著他的眼眸,見那雙眼裏閃著真誠的光,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便沒再威壓他。
見人平靜下來,吳醫生繼續方才的話“岑先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想讓那位醒過來,就早點弄清楚他經曆過什麽為好。”
“可他現在睡著……”岑路捏緊了拳頭。
“岑先生,”吳醫生像變戲法似的從身後弄出了兩台“do“,”既然你已經晉級決賽了,也算是半個我們的人,我就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
岑路狐疑地盯著他。
”你難道真的以為,‘父親’大人花了數億研發這種儀器,就隻是為了遊戲?“吳醫生金色的眸子突然暗了下去”它可不隻這麽簡單。“
”操縱人的身體隻是最基礎的一部分,難的,是操縱人心。“
”人是由記憶組成的,如果能操縱記憶,就能握住人心的鑰匙。“吳醫生的聲音像是循循善誘的低語,岑路突然有些晃神,他仿佛覺得,這樣的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
大腦像是沉浸在了水裏,耳邊傳來咕嘟冒泡的聲音,他就那麽順著越來越遙遠的聲音,墜入到了看不見底的虛空中去。
”岑先生?“吳醫生突然嚴肅起來的語氣突然將岑路拉回了現實,他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以掩飾自己的失態。
”等那位先生出了重症監護室,你們倆就把‘do’戴上,“吳醫生將手裏的東西給他,”你會發現意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