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九 痛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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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體絕命!
岑路慘白顫抖著嘴唇,直直地朝著賽場入口的方位奔了過去。右側鎖骨還在隱隱作痛。
可真正中槍的是周浦深,他隻不過是挨了這一下疼,岑路一想到那顆子彈會給周浦深帶來怎樣的傷害,他就幾乎要瘋了。
周浦深如果……他如果……
岑路閉了閉眼睛,他實在不敢想下去了。
這場比賽如此漫長,到了現在也僅剩下四隻隊伍。岑路顫抖著呼吸,努力在紛繁複雜的思緒中理出一個頭。現在周浦深的情況十分危險,他手中必須要有能威脅耿鷹的籌碼。
四個習慣躲在後方的“馴獸師”陡然間被扔進了賽場,俱都多多少少地有些不知所措。岑路定睛細看了兩眼,入口處除了他,被扔進來的有柳扶風,還有一個老人和另一個與他年紀差不多大的男子。
這三人根本就沒有做好準備,甚至可以說是手無寸鐵。年輕些的男子眯眼打量了一下三人,立即就決定與岑路合作“哥,我們結盟吧。”
岑路虛弱地哂笑了一下,他想這個男人還真是會落井下石,想著先把老弱婦孺淘汰了。而自己也的確是個明智的選擇,因為周浦深送給他的那把1911還靜靜地躺在他的大衣裏。
柳扶風被人扔進來時就已經嚇壞了,秀氣的臉上全是驚恐和不敢置信,她想象過千百種耿鷹可能折損在賽場上的模樣,可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有一天會踏進這個狼窩。她恐懼地跪在草地上,雙手捂住了肚子。
老人也有些慌亂,可卻兀自強撐著鎮定,他已經看見岑路的手伸進了大衣口袋裏,於是便斷定這人是有武器的,他試圖說服岑路改變主意“年輕人,你和我合作吧,你留下這個與你勢均力敵的,反倒對你不利。”
岑路卻早就打定了主意,他從口袋裏拿出槍,回憶著周浦深教他的有限的槍械知識,示威似的朝天上開了一槍。
巨大的槍聲驚起了飛鳥,撲棱棱地從樹林中飛出來。老人與年輕男人被岑路這突如其來的一槍嚇得往後直退。柳扶風也想跑,可卻因為身子重被人擒住了雙手,她害怕地朝後看去,岑路正蒼白著臉,抓住了她的兩個手腕,另一隻手則是端著銀白色的槍,對準了另外兩人
“讓路。”隻有岑路知道,他握著槍的手在顫抖。
年輕男人還不死心,依舊想勸眼前這個情緒不穩的人“哥……你跟我……”
岑路血紅著眼睛,血絲像蜘蛛網似的布滿了他的眼白,他現在總算有些明白為什麽人會被感情所控,當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命懸一線的時候,根本輪不到理智做主。岑路大吼道“都他媽別廢話,誰也別攔我。”
誰也別攔我……去到他身邊。
兩人無法,隻得緩緩退後。
岑路拉著柳扶風輕飄飄的身子,沒命地朝著地圖上的紅點奔過去。他沒有回頭,理智好像被台風橫掃幹淨了,岑路非常清楚,如果在這裏殺了柳扶風,賽方便會判定耿鷹這一隊失去比賽資格。
可他……他看了一眼柳扶風凸起的小腹。
岑路強壓下心頭的惡意,隻是盡量冷靜地對柳扶風說“我不想要你丈夫的命,也不想要你的命。我隻想要回我的人,希望我們能合作。”
他從不願威脅女人,可現在卻不得不這樣做。
在腎上腺素狂飆的情況下,岑路不太費力地就找到了那兩個令他心驚的身影。耿鷹與周浦深依然在對峙著,可說是對峙,周浦深卻已經幾乎失去了戰鬥力,隻有耿鷹一人似乎在被巨大的痛苦撕扯著,既想去找柳扶風,又想幹脆一槍斃了周浦深。
柳扶風剛剛看見耿鷹,就泛著哭腔叫他“阿鷹!”
耿鷹心頭巨震,他可以聞見空氣中飄來的火藥味中混雜了妻子身上的草藥味。他惡狠狠地將周浦深從地上拖起來,失血過多的男人已經幾乎任人擺布。耿鷹用槍指著周浦深的咽喉,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厲鬼“放開我老婆!”
岑路也被激怒了,他原本沒準備嚇到一個手無寸鐵的孕婦,可周浦深渾身浴血的樣子和耿鷹的步步緊逼讓他視線一陣發紅。岑路生平第一次,違背良心地用槍指著懷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不甘示弱地朝耿鷹吼“你先放開他!”
“笑話!”耿鷹瘋狂地大笑,“我來今天的比賽,就是取周浦深的命來的!”
岑路已然了解兩人之間的恩怨是非,可對周浦深無原則的偏袒讓他幾乎瞬間就恨上了眼前這個素昧平生的男人。岑路手裏的槍抖了一下,懷中的柳扶風以為他是要開槍,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女人的舉動讓岑路不甚清明的大腦突然冷靜了下來,他意識到與耿鷹這樣的人硬碰硬根本沒有任何好處,像這樣被情感控製大腦的人,刺激他隻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岑路清了清嗓子,將槍移到了女人的後心,不再刺激耿鷹的視覺“耿鷹,我想和你談談。”
“談什麽?”耿鷹厲聲問。
岑路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裏帶著如履薄冰的顫抖“耿鷹,我先聲明,我沒有任何傷害你妻子的意思。這個遊戲也沒有強製殺死對方的野獸或馴獸師。我們之間的矛盾都集中在,”他停頓了一下,“你要報複周上尉這件事上。”
“那又怎麽樣?”
岑路的眼鏡片上反射著太陽的光輝,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所以,隻要你放棄報複他。我們就能皆大歡喜。深弟已經昏迷了,你如果不放心,我甚至可以讓你一槍。”
耿鷹諷刺地大笑“你可真是天真!放過他?”他反而將周浦深的領子扯得更緊了,那槍管幾乎要搗進周浦深的喉結“你看看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撇了撇燒毀了的半邊臉“都是拜他所賜!你讓我放過他?!他曾經想要我的命!!“
”那是情勢所迫!“岑路大吼道,”如果你是長官,你能怎麽選?!你隻能選擇犧牲較少的一方,而不是顧及私人感情!耿鷹,“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聲音又低沉了下去”周浦深畢竟沒能要你的命,而現在你什麽都有了,錢,妻子,家庭,你為什麽還是不滿足!到底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自己是在強詞奪理,岑路恍惚地想,可現在為了周浦深,什麽歪理他也敢說出口。
甚至,他緊了緊手中的槍,哪怕是背棄他一直以來的準則,他也——
耿鷹被他的胡攪蠻纏說得愣住了,竟一時沒有回答。
是啊,到底什麽才是最重要的。耿鷹疲憊的眼神落在了瑟瑟發抖的妻子身上。
他僥幸從那片火海中逃出來了,身邊到處都是殘缺的屍塊,被破碎的坦克外殼壓得稀巴爛,原本束著他的邦國人卻正巧成了替死鬼,他根本不清楚自己的燒傷有多嚴重,隻知道從那片火海般的的地獄中一直跑一直跑。
直到跑進了固雲山的樹林中,遇到她。
耿鷹的手有些軟下來了。
岑路乘勝追擊”從前深弟是對不起你,可你現在有更重要的。“他甚至把抵著柳扶風的槍撤了下來,“我願意將她還給你。所以,你也把他還給我吧。”他的眼睛緊盯著已經陷入昏迷的周浦深。
耿鷹緊盯著岑路的動作,他不知道此刻該不該信任這個與周浦深一夥的男人。他這輩子的信任,早已經在那支破甲彈穿雲而來的時候,與坦克裝甲一同碎成了粉末。
可這時柳扶風的聲音卻陡然地鑽進了他的耳朵。
“阿鷹,我們放手吧,好不好。”女人明明已經怕得滿臉淚痕了,卻還是強撐著勇氣對自己的丈夫說道。
她是個普通人,也不知道眼前三個男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可直覺告訴她,身後的這個男人與躺在地上的那個,並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至少,他們願意放過自己。
反倒是自己的丈夫,一直陷在這個迷局之中,掙脫不開。
柳扶風在午夜夢回之時,經常能看見被夢魘所困的丈夫,咬牙切齒地恨著某個夢中的人,在這次比賽中她隱約明白了那位姓周的“野獸”就是丈夫曾經的仇人,可她卻不認為丈夫手刃仇人之後,就能解脫。
真正的解脫,從來不是複仇能夠帶來的。
“扶風……”耿鷹的聲音有些顫抖“你覺得我該放手嗎?”
他一直是堅定的,自從揀回了一條命之後,他存在的全部理由隻有兩個——一個是報答救了自己的柳扶風,另一個則是向周浦深討回公道。
可當兩個理由互相衝突時,他卻突然看不清了。
“嗯。”柳扶風甚至超前跨了一步,衝著丈夫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阿鷹,我們回家吧,好不好。”她從方才一直放在腹部的手輕柔地移了移“帶著它一起。”
從此以後,什麽複仇,什麽比賽,都與我們不再相幹。我隻想與你做一對閑雲野鶴,將我們的孩子好好養大。
耿鷹的槍終究是垂落了下來。他將那把不知道取了多少人性命的槍扔在了草叢裏,對著妻子張開了雙臂。
柳扶風笑了,身後的禁錮徹底被打開,她洋溢著作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的微笑,不顧一切地朝著耿鷹奔過去——
一道灼熱的射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兩人之間劃過,耿鷹霎時間被溫熱的血液噴了滿臉。
他的手還維持著一個等待來人的姿勢,舒展在無垠的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