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四 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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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體絕命!
岑路猛然從噩夢般的過去中脫離,他滿頭大汗地重重喘息,方才那個孩子滿心滿肺的絕望似乎還充斥在他的胸腔中,讓他痛苦得難以呼吸。
岑路發現自己正趴倒在周浦深雪白的病床上,頭上的“do”歪在一邊,一隻大手落在自己滿是汗珠的額頭上輕輕地揉著。
他抬頭朝那隻手的主人看過去。
今夜是個不見月色的濃黑的夜,隻有床頭一盞昏黃的台燈在一點一點地閃著。周浦深已經醒了,頭上的儀器已經被他摘了下來。他一隻手落在岑路的臉上,黝黑深邃的眸子平靜無瀾。
岑路望著他,像是要把他刻在心上一般地望著他。
半晌,他垂下眸子,用自己的手覆上臉上那隻消瘦的手。岑路摩挲著他凸出的骨腕,將臉深深地埋進他的手掌,長長的睫毛刮騷過敏感的掌心。周浦深被激得想縮起五指,卻突然感受到了掌心的潮濕。
那一點點,灼熱的,滾燙的,眼淚。
岑路哭了,肩膀一聳一聳的,男人堅強的脊背此刻脆弱得像是秋風中的枯葉。周浦深從未見過他的眼淚,原來岑路哭起來的模樣和別人也沒有什麽區別,都是大滴大滴的淚珠從那雙通紅的眼裏滾落出來,順著鼻梁不住地往下落。岑路哭得眼睛都要融化了,臉越來越紅,呼吸越來越急促。
這樣的哭臉,周浦深見過了太多太多。有不得不與妻子別離的戰友,有麵對死亡時不甘心的同伴,還有早早便離他而去的親人。
周浦深以為他見到岑路傷心時,自己會歇斯底裏地崩潰。可當這一幕真實地發生在他的眼前,周浦深卻發現自己沒有絲毫憤怒,隻是胸腔裏跳動著的那顆器官,一點一點地,無聲地,碎裂。
岑路斷斷續續地道歉,卻不肯讓那隻手為他擦眼淚“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他到底對不起周浦深什麽呢?
是因為私自看了他幼時的記憶?是因為窺探了他最隱秘的痛楚?還是,因為沒有早一點來到他的身邊。
心髒疼得快要裂開了,岑路覺得,假如他現在失去周浦深的觸碰,他可能就要因為心痛而死了。所以他本能般地起身,像是快要溺水的人一般,死死地摟住了周浦深的脖子,他顫抖著嘴唇,想起了戴上“do”之前他發過的誓。
他曾經發誓,那是最後一次偷偷吻他。
可現在,岑路決定打破這個誓言。
沒有絲毫猶豫地,他重重地吻住了周浦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用盡了滿腔的感情。那些壓抑了許久的情思,那些積壓了長久的渴望,都在這個瞬間爆發出來,變做唇齒間的交纏不休。
周浦深情動地回吻他,舌尖在他的唇上激烈地舔舐著,仿佛岑路是他內心創口的唯一一劑藥。他伸手握住了近在咫尺的那一把細腰,將岑路整個人拖上了床。
拖鞋“啪嗒”地掉在了地上,岑路被周浦深壓在了溫暖的鴨絨被裏,他伸出手,圍住了周浦深的脖子將人向下拽,動情地承受著對方近乎狂暴的親吻。
直到岑路快被吻得窒息了,周浦深才稍微放開他一些,輕輕地喘息。他依舊緊貼著岑路的唇,哥哥的眼睛跟兔子似的紅著,從鼻頭到嘴唇,再到兩頰的飛雲俱都是一片明豔豔的紅,看起來誘人極了。
周浦深剛想繼續俯身親他,卻聽見岑路氣喘籲籲地推拒“等……等一下……”
周浦深含著他的下唇,黑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他,岑路像是有些臊了,半天沒能把心裏的那句話說出來“嗯……小深……我……”
“哥哥,我愛你。”卻被人搶先了,那聲音裏帶著堅如磐石的情意,哪怕是山崩地裂亦不能將其拔起。
岑路愣住了,揪著周浦深扣子的手也鬆了下來。
那三個字仿佛帶著千鈞的力道,砸得岑路眼冒金星暈頭轉向,他連忙阻止了周浦深越靠越近的俊臉”不……不是的!我說的是那種,不是那種兄弟之間的……是……“
”我知道。“周浦深跨出了長年累月肖想的這一步,突然覺得後麵的路也不是那麽難走“我說的就是那種,想守著你一輩子的。”
岑路徹底失言了,此刻仿佛說什麽都如此蒼白,他連做夢也不敢想周浦深也是喜歡他的,可現實如此瘋狂,幾乎比夢境更加甜蜜。周浦深就這樣,切切實實地在他耳旁說了愛他。
可還有個小疙瘩沒有解開。
岑路一邊無力地推著在他脖頸上四處掃蕩的腦袋,一邊有氣無力地說“你還有個哥哥……從前的……”
後麵的話淹沒在了無邊無際的甜蜜之中。
岑路已經不記得自己被折騰得多慘,隻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周浦深很粗暴,粗暴得有些不像他,就像在試圖將這許許多多年來的遺憾和痛苦都發泄出來,逼迫自己與他一起感同身受。
那種在漫無天日的黑暗中滋生出來的感情,就像是長著荊棘的藤蔓,無聲無息地將他纏繞,慢慢收緊的過程中,叫他既痛苦又愉悅。
清理之後,周浦深抱著他躺進了另一張床裏,用溫暖的鴨絨被籠住兩人。岑路被周浦深摟得死緊,他的手摟著岑路的腰,逼迫岑路將頭枕在他沒受傷的那邊肩膀上,鼻梁嵌在他的肩窩。岑路動彈不得,鼻尖環繞著他的氣息,幾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每一塊放鬆的肌肉。
兩人這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周浦深已經許久沒有完整地睡過這樣一個長覺了,岑路亦然。可他們被彼此的溫度溫暖著,卻仿佛可以一覺睡到地老天荒。
岑路是被周浦深的手臂箍醒的。
他睜開眼睛,發現周浦深已經醒了,那雙幽深的眸子裏帶著遮不住的笑意,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鋒利的眉眼徹底地舒展開來,帶著溫柔得能滴水的神色。周浦深控製不住,低下頭來親了一下岑路粉紅色的鼻尖。
“別……別鬧……阿嚏!”岑路被他親得有點癢,不輕不重地在周浦深懷裏打了個噴嚏,像是隻剛剛睡醒的奶狐狸。
周浦深不聽他的,依舊不依不饒地親他的臉,眉毛,眼睛,臉頰,再到唇角,處處都被印上了他的唇。岑路被他親火了,伸手威脅似的捏住了他的鼻子”瞎興奮什麽!“
周浦深的嘴忙著親人,暫時幹不了別的。鼻子被人捏住了,於是他就硬生生地憋氣得滿臉通紅,可三分鍾之後終於耐不住了,移開了嘴大口地吸氣。岑路這才鬆開了他的鼻子,周浦深委委屈屈地喚他“哥哥……”
“別叫我。”岑路佯裝生氣地抹了一把臉“全都是你的口水。”
“有……有嗎?”周浦深有點慌了,他下意識地坐起身子,摸了摸唇角,可明明幹幹淨淨的,一點異樣都沒有啊。
岑路不讓他走,光著膀子就把他硬拉下來,死乞白賴地把周浦深的腦袋抱在懷裏,周浦深一大早的本來就還餓著,這下被人一撩撥又開始心猿意馬。可還沒等他做什麽,就聽到擁著自己的人打腫臉充胖子似的說了一句“小深,你以後跟我吧。”
“哥養你。”
周浦深愣住了。
“睡都睡過了,”岑路還在死鴨子嘴硬,“我當然要對你負責。忘了你那個什麽‘天上的月亮’,從今以後跟著我,隻跟著我。”
周浦深這才恍然大悟,那次在岑路家的推心置腹之後,為什麽某個人糾結鬱悶了好一陣子。
他伸手摟上岑路的腰,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好,我忘了,我從今以後隻有你。”
他到底有多希望,他能忘了從前的那些事,他與岑路,隻是單純地在課堂上相遇,他能大大方方地送他一支玫瑰花,能堂堂正正地在陽光下傾訴自己濃烈的愛意。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他的哥哥,是眼前這個忘記了一切,幸福生活著的人。
岑路對他回答得如此輕易有些不安,可轉念一想,周浦深是何等說到做到的人,既然他說了會忘,那麽就必然會不再提起。他心中甚至有些扭曲的快意,十分慶幸那位來路不明的“哥哥”拋棄了周浦深,這麽長時間以來也沒有找過他。
那隻能說明,那人瞎了眼睛,也不怪自己挖了他牆角。
想到這裏,岑路心裏好受了不少,他將周浦深壓在被子上,再一次濃烈地吻他,隻是這一次卻仿佛是在宣示主權,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淺淺的痕跡。
周浦深自然是甘之如飴。
兩人不知道又鬧了多久,一直到了下午岑路的肚子咕咕直叫了,周浦深才依依不舍地叫了餐。
“父親”這裏的供給應有盡有,熱騰騰的飯菜不一會兒便被送了上來,兩人圍著桌一邊鬧一邊吃。岑路最後沒能搶過周浦深的筷子,隻得乖乖地坐在他懷裏,等著人家一口一口地喂。
兩人窩在鼓鼓囊囊的沙發裏,一邊享受著奶油蘑菇湯一邊懶洋洋地聊天,岑路向後仰頭,將腦袋放在周浦深的肩膀上,伸手摸了摸他依舊包著白紗布的右側肩頭,眼底隱隱地心疼“小深,還疼不疼?”
“不疼了。”周浦深舀了一勺奶油湯放在唇邊輕輕地吹,送到岑路嘴邊。岑路卻沒喝,隻是定定地望著周浦深“我能相信你嗎?”
“哥哥,真的不疼了。”周浦深心裏暖洋洋的,岑路對他這種護崽兒似的偏執讓他很是開心,“我向你保證,以後有痛有病了,一定第一時間向你匯報,好不好?”
“哼,你最好記得。”岑路想到他從前的種種行徑,恨恨地翻了個白眼,卻張開嘴開始喝湯“嗯,好喝,你嚐嚐。”他將勺子推到周浦深嘴邊。
周浦深看著岑路的眼神帶著狡黠,故意挑留著岑路口水的那側喝湯。
“你!”岑路兩頰緋紅,他揪住了周浦深兩頰的兩塊肉,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更加惱了“潛艇上的那塊巧克力!你當時是不是也……”
“什麽巧克力啊。”周浦深眨巴著眼睛,決定裝死到最後。
“還裝死是吧。”岑路向兩邊扯開他的臉,疼得周浦深呲牙咧嘴,“你說,你是不是從潛艇上開始就喜歡我了?”
其實那是自己開始喜歡他的時候,岑路想,要是周浦深從那時候開始對自己有意思,那自己也不算吃了太多虧。
誰知道周浦深卻輕輕地說了一句“比那早多了。”
岑路有些猝不及防,胸膛裏那顆心砰砰地跳起來“有多早?”
周浦深卻低著頭不肯答,要是岑路逼急了就壓著他親他的唇。
“好了好了,我認輸!”岑路被他鬧得直笑,隻能認栽。他摸著周浦深線條完美的臉,那張臉在月色裏突然和那個無助的孩子重合了。岑路有些怔怔的,眼底浮起一絲難過“關於私自查探你記憶的事……對不起啊。”
周浦深握著他的手,眼中泛起絲溫柔的漣漪“我整個人都是你的,又怎麽會怪你看我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