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三 失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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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體絕命!
“你弄完了沒有?”陸靜鬆哆哆嗦嗦地撚著剩下的最後一根煙,在散發著難聞氣味的廁所前,很是不耐煩。
“我……舅舅,”周浦深的聲音有點尷尬,“你能不能給我找條幹淨褲子來。”
“呸,你可真麻煩。”陸靜鬆罵了一聲,將煙頭扔到了地上用腳踩滅了,“光屁股等著。”
陸靜鬆摸黑走出了廁所間,狹窄的船艙裏一點光線也沒有,看起來像是怪物的血盆大口,等著他自投羅網。陸靜鬆沒來由地有些害怕,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著不管怎麽樣絕不能在小崽子麵前丟臉,於是也就壯著膽子,摸著牆朝回走。
才走出去十多步,陸靜鬆的心正吊在嗓子眼兒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淒厲的大叫,那聲音就像是某個不得好死的水鬼從海裏爬到了岸上似的。陸靜鬆嚇得一個趔趄,就差屁滾尿流地回去找周浦深了。
丟臉就丟臉吧,總比在這兒嚇得失禁強啊。
陸靜鬆剛準備拔腿朝回跑,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燈光吸引了注意力。他跟溺水的人找到浮木似的靠近過去,才發現是兩個帝國士兵也聽見了動靜,這才提著燃油燈找出來。
這兩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俱都穿著帝國薑黃色的軍服,寬簷帽中間的軍徽在燃油燈一閃一閃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惹眼。陸靜鬆原本是對帝國人沒什麽好感的,可這艘船上的氣氛實在是太詭異了,就連非我族類的士兵都能給他一種安全感。
他剛想靠過去,卻聽見那胖子凶神惡煞地拉開了尖叫傳來的艙門,衝著裏頭沒好氣地罵“叫喪啊?大半夜的,沒聽見宵禁號嗎?再隨便亂喊,”胖子的聲音裏像是淬了毒“這兒可是公海,扔一兩個異族人出去喂鯊魚,不會有人知道的。”
裏頭沒聲兒了。
陸靜鬆嚇得躲在暗處不敢出去。他聽出來了,胖子的語氣不是開玩笑。帝國人就算怎麽花言巧語地騙他們來,最終還是看不上南國人的。
胖子滿意了,瀟灑地拉上鋁門,接著朝一旁翻筆記的瘦子勾了勾手指“下一個是幾號房?”
“七號。”瘦子答道,聲音懶洋洋的,仿佛他們是要去做一件司空見慣的事,“這家有兩個。”
“家夥夠了嗎?”胖子似乎掂了掂瘦子腰帶背後的什麽東西,兩人一齊笑了起來,瘦子笑道“當然帶了,咱們天天在這兒悶著,也就這項工作有點兒意思,你說是吧。”
兩人陰冷的笑聲回蕩著空曠的長廊裏,嚇得陸靜鬆渾身發冷。可他卻在那兩個士兵朝七號房去的時候,偷偷跟在了他們後麵。
因為七號房正是他們被分配到的房間,陸靜鬆想知道這兩人的“工作”到底是什麽。
七號房就在不遠處,胖子粗暴地連續敲著那脆弱的鋁門。陸泛菱以為是陸靜鬆帶著兒子回來了,從裏麵急急忙忙地開門,卻發現了意想不到的來客。
她濕漉漉的頭發還沒有幹,半搭在肩頭,看起來形容狼狽,女人狐疑道“兩位有何貴幹?如果是身份證明,我在上船的時候已經……”
“哎,夫人讓我們進去吧。”雖說是請求,胖子推陸泛菱的手卻用了十足十的力,陸泛菱拗不過男人,被一下子推倒在行李箱上,“嘭”地一聲響。
周笠連忙去扶妻子,他就是再遲鈍也感受到了這兩人來者不善“你們……你們想幹什麽?”
胖子的眯縫眼掃了一圈床鋪,竟發現要找的人一個都不在,他有些惱怒,揪起周笠的衣領惡狠狠地問“另外兩個呢?跑了?”
“你找他們有什麽事?”陸泛菱虛弱地站起來,有些搖搖晃晃的。
暴風雨正式來臨了。
海上的風暴終於醞釀結束,肆虐的狂風終於撕碎了平靜的假象。原本蒙蒙的細雨此刻卻每一滴都有豆珠那麽大,卯足了勁要砸穿脆弱的貨船。陸泛菱的耳邊滴滴答答都是雨點砸在船上的噪音,胖子的回答聽起來並不那麽清晰——
“有什麽事?我們需要那兩人充兵。”
陸泛菱愣住了,她一瞬間突然覺得鼓膜充血,耳朵裏的血管在突突跳動著“你說什麽?充兵?”
瘦子聳聳肩膀,仿佛在討論天氣一般“分發給你的’梁上燕‘計劃裏寫得清清楚楚,‘帝國需要招賢納士’,這可是你自願來的。”
“可你們沒說是招兵!”陸泛菱幾乎要咬碎銀牙,“而且,是招一點大的孩子去!你們知道我的兒子才幾歲嗎?他才滿九歲!真是荒唐!”她狠狠地一拳砸在行李箱上。
胖子笑了,很是涼薄“我們不找小孩子去,難道找你男人?”他伸出一根粗短的手指指了指周笠“三四十歲的異鄉人,身體素質參差不齊,各有各的小心思,難道花我們帝國人的錢喂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
“我們情願呐,”瘦子與胖子一唱一和,“找你什麽都不懂的兒子,養他幾年,讓他心思淡些,也好上場給邦國那些孫子吃槍子兒啊是不是。”
兩人一同尖利地大笑起來,就仿佛方才那樣殘忍的話語是什麽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
陸泛菱臉色蒼白地坐在地上,她隻覺得自己瘋了,或是這個世界瘋了。
她拖家帶口,千裏迢迢地拋棄了過去的一切,卻不過是換了個狼窩。
一旁的周笠也是不敢置信,懦弱的男人鼓起了勇氣要求“我……我們要下船!我兒子,還有弟弟……不…不能給你們做墊背……”
“先生。”胖子卻突然一本正經起來,“這裏已經是帝國的海界了,如果你不肯答應,那就是異國人,而我們鏟除一個侵入領地的異國人,是不是名正言順的事?”
瘦子已然舉起了槍。那槍管上裝了消音器,黑得油光鋥亮。
“其實吧,”胖子煞有介事地磨了磨自己的指甲,吹了一口氣“剛才跟你們廢話那麽多,也就是想讓你們死個明白。上頭指示了,超過二十歲歲的異國人一律處決,我們不需要不安定因素。”
瘦子咧嘴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
陸靜鬆一路狂奔回去,他幾乎要害怕得瘋了。男人一丁點兒進去救他姐姐和姐夫的意思也沒有,他從小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窩囊廢,沒道理這時候出去充大頭。
而且……他們有槍!有誰的兩條腿跑得過槍!陸靜鬆強忍著恐懼的眼淚,想著至少能把外甥帶走。他好不容易跑到了廁所前麵,拚了死命敲那扇肮髒的矮門“小崽子!你好了沒有!快點出來!”
周浦深剛剛換好褲子,拉開門慍怒地看著舅舅“你又發什麽瘋。”
“你聽我說!”陸靜鬆兩手抓住周浦深的肩膀,用了極狠的力氣“帝國人要抓我們去充兵,我現在帶你逃出去。我剛才看見路過的走廊上有逃生通道,到時候……”他咬了咬牙,“現在離岸不遠了,我們跳進海裏遊出去。”
這些話在周浦深看來簡直是胡言亂語“你發什麽瘋?充什麽軍啊?”可他心裏也有些隱隱的害怕,隻是在強撐理智“這麽冷的海水,我們跳進去肯定會死的。”
“跳進去還有可能活!”陸靜鬆急得就差扇他兩個耳光了,“留在這船上,不是拒絕之後,現在被他們打死。就是充了兵之後被邦國人打死!”
“現在被他們打死是什麽意思?”周浦深的眉尾揚起來了。
“你爸媽!”陸靜鬆慌得口不擇言,“正被帝國人用槍指著逼問我們的下落,估計這會兒已經……”
周浦深二話不說,立即跳下了台階,直奔七號房間的方向而去。
“哎……哎喲!一家子牛脾氣!”陸靜鬆氣得直跺腳,小崽子想去送死他也管不了了,反正自己來找過他,算是仁至義盡。
他掉頭就朝逃生通道的方向跑。
周浦深雖然體力驚人,可畢竟是個小孩子,在這樣心驚肉跳的情況下,短短的一段路他還是跑得氣喘籲籲。
男孩的手握住了冰涼的門把手,他側耳去聽裏麵的動靜,卻隻聽見一片寂靜。
岑路的虛影在一旁,恐懼地看著小小的周浦深。
他怕他打開那扇門之後的反應。
可他不能阻止。
命運的齒輪總是順著它既定的方向緩緩地轉動,並非人力可以撼動。
周浦深最後還是拉開了那扇門。他的母親倒在床上,帷幔擋住了她的頭,隻能看見粘稠的血浸透了床單,慢慢地順著纖維滴落在地上。
周笠睜著眼睛,頭朝下掛在門前,殷紅的鮮血和森白的腦漿順著粗糙的地麵潺潺地流。周笠的太陽穴上被開了一個大洞,子彈陰森森地嵌在皮膚裏,鮮血流到了他死不瞑目的雙眼裏,看起來十分可怖。
岑路跪在他後麵,拚命地想要捂住他的眼睛,可是虛無縹緲的手指根本無濟於事。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小小的孩子墮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周浦深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在地上,發出了受傷小獸似的嚎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