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一 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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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體絕命!
    裝潢奢華的休息室裏,岑路讓周浦深張開雙臂,為他把防彈背心套上。男人的脊背傳來溫暖的觸感,岑路很是貪戀這種溫度,於是指尖停留在那兒,按住不動了。
    周浦深任他動作,精瘦的腰後別著的是他曾經送給岑路的1911,軍用背心內依次排開了匕首和短棍,甚至還有一把精巧的電擊槍,按照吳醫生的說法,在狹窄的地道之內他根本不可能使用那把威力巨大的9,反倒是冷兵器更實用些。
    岑路注視著那把鋒利的匕首,突然意識到父親此舉大概是故意的。
    短兵相接,能讓野獸們搏鬥的時間更長,這個殘忍的遊戲能供觀賞的時間也就更久。
    岑路有些許憤怒,可卻又無可奈何。他突然想到,自己從參加這個比賽開始就未曾思考過周浦深可能會死的問題,或者說,他一直抗拒思考這個問題。
    可現在他的思維不全受控製了。
    從前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心照不宣的愛慕,可現在說開了,日日纏綿之後,便是決定相偕一生的愛人,至少,岑路是這麽覺得的。
    所以周浦深可能會死這件事,光是腦袋裏蹦出來的那個概率就讓岑路呼吸顫抖。
    周浦深戴上了標記為黑的do,看著依舊沉默不語的岑路,摸了摸他的頭“我走了。”
    岑路依舊固執地抓著他的手,不肯鬆開,另一隻手垂下,抓著另一隻配套儀器。
    他心中不安極了,那種漂浮在空中的遊弋感,讓他整個人都無所適從。
    心中的某種預感越來越強烈,他似乎覺得,周浦深這一走,就再也難見到了。
    “哥哥,”周浦深敏銳地意識到了岑路的反常“你怎麽了。”
    休息室裏的攝像頭隨著兩人的動作而轉動鏡頭,如影隨形得像是鬼魅一般。
    岑路瞥了一眼攝像頭,突然將周浦深壓緊了攝像機的死角,周浦深沒有防備,後腦勺一下子撞到了裝飾用的牆麵,被岑路用手掂住了。
    岑路的兩手固定在他的耳側,呼吸幾乎噴在周浦深的臉上,他看了他一眼,突然發現隻有這個人才是能解決他所有不安的良藥。
    不,或者說他是他的毒藥才更貼切。
    岑路沒用過hanto,也不知道用了之後會對其多麽瘋狂,可他現在卻覺得,周浦深就是他的癮,愈是迷戀就愈是渴求,愈是渴求便愈是不可自拔。
    他沒有任何猶疑地下嘴,像是要確定什麽似的狠狠地咬住了周浦深的嘴唇,周浦深吃痛,如同蝶翼一般的長睫毛顫了顫,卻沒有拒絕他。
    口齒間的鹹腥味在兩人的舌尖慢慢擴散,卻依舊擋不住愛人之間急切地占有對方的每一寸領土,周浦深滿麵痛色,任由岑路撬開自己的牙關,像是要把他拆吃入腹那樣啃,他伸手捏住岑路那一截細腰,將他更深更緊地朝懷裏摟進去。
    這個絕望的吻持續了像是有一個世紀那樣漫長,最後還是岑路先放開了他。他邊喘氣邊盯著周浦深下唇上那個小小的破口,冒出的血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自己吮吸掉了。
    他盯著周浦深的眼睛,淺灰色的眼珠裏愛意和痛苦混雜,他深吸了一口氣,就跟說出接下來這句話要抽幹他全身的氧氣一般“小深……我不問你……我信你。”
    周浦深不敢細問,他知道岑路並不是在談論接下來的比賽,他顫抖著嘴唇,舌尖有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口,他隻能直視著岑路的眼睛,黑眼睛裏滿是悲傷神色。
    該來的,擋也擋不住。
    不是自己的,再奢求也是徒勞。
    周浦深閉上了眼,長達數天的煎熬終於迫使他做了決定。
    何必呢,再堅持下去,隻不過是讓雙方都加倍痛苦罷了。
    岑路被他的眼神刺痛了,捏著周浦深肩膀的手鬆了下來,正當他準備收回時卻被人一把握住。
    周浦深吻著他的手,岑路隻能看見他毛茸茸的後頸正對著自己,他鬆開了自己的腰,單膝緩緩地朝地麵跪了下去,另一手放在胸口。
    就像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他對他做的那樣。
    岑路有些茫然無措,伸手拉著他的胳膊“你起來……這是做什麽……”
    可他的動作卻綿軟無力,更本拉不動已經下定決心的周浦深。
    “哥哥……在上一次離別之前,你對我說了,想看我對你行這個禮。”周浦深抬起頭,表情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歸於平靜,甚至有幾分懷戀。
    可那雙黑眸中的神色卻是絕望的,空洞的,就像是已經下定決心,把自己的的最後一束光拱手讓人。
    岑路瞠目結舌。
    周浦深像是終於放下了最後一絲顧慮,他單膝跪在地上,一手將岑路的手拉近,貼在自己的胸口,另一隻手覆在那隻手細膩的皮膚上。
    他抬頭看著他,虔誠的眼神就像在看著自己的整個世界。
    他說“哥哥,我答應你,在比賽回來之後……就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我不願讓你再為難。”
    我隻是想告訴你,無論過去或以前,無論你記得與否,這顆心,這口氣,沒有你都毫無意義。
    岑路看著周浦深失去了光亮的眸子,幾乎是心痛難當,他還想再說什麽,卻看見對方迅速起身,已經有穿著黑製服的人推開門走了進來,看見兩人曖昧的姿勢,女人的神色也並未變化“請周先生準備入場。”
    岑路頹然鬆開了周浦深的手,站在一旁,胸口大幅地起伏了兩下,背過了身去。
    周浦深整理了一下滿身的狼狽,深深地看了岑路的背影一眼,也不管有人在場,就那麽輕輕對他說
    “我保證。”
    岑路還是沒有回頭,隻是肩膀起伏了一下“我等著。”
    身後的門關上了,帶走了他身邊的最後一絲光線,一切都重歸寂寥。
    岑路像是被抽幹了最後一口力氣,無力地垂下了頭。腦袋疼得厲害,他又想起了那天忍不住的鼻血,心裏悔恨難言。
    後來又有數次,他都硬是用各種理由搪塞過去,他不知道以周浦深的細心到底有沒有察覺,或者,他察覺了卻沒有說。
    岑路想,他憑什麽指責周浦深,自己也有事瞞著對方,卻任性地要求對方知無不言。
    岑路懊喪地抱住了頭,攝像機緊緊地跟著他的動作,將一切都收入眼底。
    周浦深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視線裏充斥著一片漆黑。四周寂靜無聲,他小心地一手放在刀刃上,一手摸索著周圍。
    馬丁靴輕輕地朝前移動了幾分,周浦深的手接觸到了粗糲的牆麵,空間裏十分憋悶,男人可以斷定這裏是地下,且供氧十分不足。
    看來那位皮笑肉不笑的吳醫生沒有說謊。
    確定周圍無人後,周浦深在原地輕緩無聲地轉了個圈,手指在距離不足兩米寬的兩麵牆中間輕撫而過,丈量著間距,不遠處傳來了水滴的聲音。
    一滴,兩滴,滴落在瓷麵上的聲音。
    這時耳機裏傳來了岑路的聲音“小深,聽得到嗎?”
    周浦深輕敲了兩下作為回應。
    岑路立即反應過來,這一片漆黑還伴隨著無聲,若是發出聲音便很有可能會招致捕食者的利齒侵肆,他輕聲指示“朝前方走三百米,地圖上指示這座地下賽場是單向通道,不必擔心迷失方向。”
    他邊說邊看了一眼對麵悠然自得的陸靜鬆,他即便在密閉的監控室裏也點著一支煙,標記白色的do歪在額頭上,一派駕輕就熟的樣子。
    岑路看不見對方的顯示器,也就無從知曉他的“野獸”到底是什麽樣子。雖然他們有掌握場地信息的優勢,可陸靜鬆的“野獸”是誰始終是個謎。
    對於現在的岑路來說,任何未知因素有可能成為他判斷失誤的導火索,於是他便耐住頭痛,加倍地集中精力。
    他輕聲道“小深,我們去找一副夜視鏡,”剛剛看過一眼的地圖就像是烙印一般印在了他的腦子裏,“武器存放地點在地道裏的第一個房間,位於你前方五百米處右側方位。”
    吳醫生曾經說過這裏有充滿驚喜的房間,岑路微微眯了眯眼睛,到底是怎樣的“驚喜”呢。
    畢竟那位以觀看殺人遊戲為樂的“父親”來看,實在不好預測。
    周浦深的速度很快,他很快就順著牆壁摸到了木質的房間門,因為在地下空間狹小,他不能放催淚彈測驗裏麵到底有沒有人,於是周浦深隻能拔出槍來,貼著牆根打開大門,謹慎地朝裏挪動。
    在打開門時周浦深就發現這裏並不如地道裏那樣一片漆黑,房間的屋頂鑲了一閃小小的頂窗,有月光從窗戶裏投進來,照亮了屋內的陳設。
    所幸,陸靜鬆的“野獸”似乎還沒摸到這一塊。
    一張鐵架床靠牆擺著,上麵堆著破舊發黃的被褥。右邊是一隻斑駁的洗手台,水龍頭沒有擰緊,正有水滴一點一點地滴落在洗手池裏,發出輕聲響動。洗手台前方有一隻坐便器,用來遮擋的簾子拉上了一半。
    周浦深環顧四周,在黑暗中蹙起了眉頭。
    這裏的陳設,分明昭示著這裏是個單人監獄,而且……似乎……
    周浦深的心中既憤怒又疑惑,憤怒的是被人窺探見了心底的秘密,疑惑的則是賽方到底是什麽來路。
    能找到深受重傷的黑鷹,收服了桀驁不馴的陸靜鬆,龐大而豪華的設施……運作黑市……
    岑路通過do感知到了對方起伏的情緒,他不解地問“怎麽了?”
    天窗就開在床鋪的正上方,似乎是故意要給被囚禁在這裏的人某些慰藉似的。月光從窗戶裏斜來,照亮了床頭那張與整個室內格格不入的寫字台。
    即便是在這種時候,周浦深看見似曾相識的擺設還是心頭一暖。
    岑路的視線似乎也在被某種溫暖的情緒所浸染,從周浦深進入這個房間開始時,他就覺得腦袋裏的一根神經一直在突突跳動,而如今周浦深腦海裏的記憶毫無阻隔地傳輸過來,多少熨貼了他的不安。
    岑路看見,一個眉眼漂亮的少年,穿著一身髒兮兮的軍裝,正隔著欄杆托著腦袋認真地聽著什麽。
    “所—以—說——”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從欄杆裏麵傳出來,另一個少年的聲音讓岑路覺得無比熟悉“分號上下要是都趨近於無窮大,可以用洛必達法則取兩者的導數……你聽懂了沒有啊!”
    少年漂亮的臉上隱隱透出了些羞愧,他彎彎的如同花瓣一樣的嘴唇微微朝下,兩隻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求著欄杆裏的人“哥哥,你能不能再講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