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雲外樓,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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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州俠隱!
    楚天闊追著烏蒙從漕幫總堂往西而去,雖隻慢了一步,但烏蒙輕功奇快,楚天闊飛身上屋頂隻能遠遠看到他的身影,於是加緊腳程趕緊跟上,可無論楚天闊如何加快腳步,兩人的距離還是幾乎沒有縮小,輕功不是楚天闊的強項。楚天闊這才知道,烏蒙外號“追風斬”,絕不僅僅是刀快,他這身追風絕塵的輕功也是武林一絕。
    兩人這麽一前一後往淮陰城外跑,烏蒙似乎有意要考教楚天闊的輕功,身如閃電,楚天闊隻能發足狂奔,才堪堪不讓烏蒙甩開。跑了大概有兩盞茶光景,出了淮陰城,來到城外一座小鎮,烏蒙才略微慢了一下,讓楚天闊慢慢趕上,最後兩人在一處當街而立的酒樓外停了下來。隻見酒樓金字招牌上寫著“雲外樓”三個大字。招牌年深月久,被煙熏成一團漆黑,三個金字卻閃爍發光,陣陣酒香肉氣從酒樓中噴出來,廚子刀杓聲和跑堂呟喝聲響成一片。楚天闊知道這雲外樓乃是淮陰城外一大名酒樓,毗鄰洪澤湖的支流,四周山湖水色非常亮麗,多達官貴人遊玩,而雲外樓就乘勢而興起,成為這風景地的一大館子,酒品菜色頗有特色,口碑不錯。
    楚天闊剛站定,烏蒙就大步流星走入酒樓,輕車熟路地上了二樓,尋一靠窗桌子坐下,楚天闊隨後而至,在烏蒙對麵坐下。酒樓跑堂過來招呼,烏蒙要了一壇高粱酒,叫跑堂配四色下酒菜,丟了一塊碎銀子給他,吩咐道快點,拿酒碗,剩下的賞你。跑堂的千謝萬謝的跑去張羅了,轉眼就先將一壇酒擺了上來,帶兩個大海碗,接著四盤小菜也備齊了。
    烏蒙拍開酒壇泥封,把兩個大海碗滿上,二話不說,端起一碗就喝,楚天闊瞠目結舌,他出身江南之地,雖說常年在碼頭苦力中走動,但還從沒見人拿酒當白水喝的,想來這塞外豪客果真是豪氣幹雲,不想輸了意氣,楚天闊也端起海碗,大口喝下來,酒味刺鼻,入喉,宛如一股暖流流入胸口,楚天闊知道這酒後勁極大,但顧不得許久,仰脖一飲而盡,放下碗來。烏蒙又把兩個海碗滿上,一言不發,又端起就喝。楚天闊隻能舍命陪君子,又是一飲而盡。饒是楚天闊酒量不錯,但也禁不起這麽猛喝,兩大碗下肚,隻覺肚中一團烈火,頭腦開始混沌,腳下地板都好像柔軟了許多,整個身體有點浮起來似的。
    剛放下碗,烏蒙又把兩個碗滿上,說“三杯為敬。”說完,又仰脖牛飲,楚天闊心想這一碗都不止三杯了,應該說三碗為敬才是,大呼了一口氣,自己都感覺酒氣濃厚,聞之欲嘔,但還是端起海碗,咕嚕咕嚕地往喉嚨裏灌。這第三碗下肚,楚天闊就感覺肚子裏翻江倒海,胸口沉悶似乎要一吐方休,但楚天闊閉氣忍住,運氣真氣把這股酒煉化成氣然後從身體發散出去,頓時感覺清爽了許多。
    烏蒙放下大碗,吼了一句好酒,看著楚天闊醉態複醒,知道他是以氣化酒,說“好內功,你是陸驚麟的弟子還是遊任餘的弟子?”
    楚天闊大驚,烏蒙果然眼力非凡,從剛才自己的劍法中就看出了陸驚麟和遊任餘的劍法的影子,問道“前輩認識陸驚麟老前輩?”
    烏蒙詫異的咦了一聲,說“你稱陸驚麟為前輩,那就不是他的弟子了。我小時候曾經跟隨師父去拜會過陸驚麟,那時候陸驚麟已經退隱了,我看過他們的切磋,所以對陸驚麟的劍法有點印象,你剛才最後那一劍很像陸驚麟,但又有遊任餘的影子,故我才有此問。”
    楚天闊哦的一聲,說“我實乃是機緣湊巧,進入陸前輩隱居之地,得到他的遺世秘笈,後來送藥到蓬萊島,也得過遊老前輩的指點,但我也不清楚哪些是陸前輩哪些是遊前輩的,自己由著性子舞弄。”
    烏蒙眼中一亮,點點頭說“你已經進入了隨心所欲,若有似無的境界了,武功達到上乘,招式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意與氣,你已經可以把陸、遊兩人的劍意融會貫通了,加以時日修煉,必將遠超他們。唉,果然後生可畏,看來我們這些老家夥也該退隱了。”
    楚天闊忙道“前輩謬讚,晚輩還有待進步,前輩你正當壯年,所向無敵,何需退隱。”
    烏蒙不去跟楚天闊拽這些文縐縐的話,問道“你說陸驚麟是遺世秘笈,陸驚麟已經死了嗎?”轉念一想,又說“哦,應該早死了,現在還不死豈不成老妖精了。”說到老妖精,似乎又想起了什麽,拍了拍腰間裝著沙黎蒼頭顱的皮囊。
    楚天闊點點頭說“也不知道陸前輩去世多久了,我見到他時已是一具朽骨了,是我替他老人家斂葬的。”
    烏蒙突然問道“你方才所說,混元教此次兵分幾路入侵中原,是怎麽回事?”
    楚天闊說“據我所知,這次混元教這次與幽冥樓結盟,還聯合了中原一些門派幫會,像剛才的蛟龍幫,然後暗中派了一批高手進入中原,似乎在一步步蠶食中原武林,然後最終掀起一場大決戰。”緊接著,就把自己取藥之後的一係列經曆都向烏蒙一一說明,以及遊任餘和薛鵲對中原局勢的分析都詳細敘說了一番,烏蒙雖然專心聽著,但似乎不是很關心這場大戰,反而楚天闊說遊任餘的茶室、茶碗之時,烏蒙眼睛一亮,似有所悟。待楚天闊說完,烏蒙說“混元教雖然做足了籌謀,但要想打敗中原武林,僅憑辜滄海一個絕世高手,恐怕還不夠實力,除非真的如你猜測,唐門也和混元教結盟,辜滄海加上唐天引,恐怕無人能敵,可能你和遊任餘兩人聯手可以抵住,但唐門加上幽冥樓的實力不可小覷,所以這場戰役的關鍵在唐門。”
    楚天闊點點頭說“晚輩也是這麽想,所以下來準備再去蜀中暗訪,調查一下唐門到底陷入多深,我義父之死和唐門有多大關係。”
    “這些暫且放開一邊,今天且暢飲三百杯,不醉無歸,今天終於了了一樁心事,可以開懷大飲了。”說完,又給兩個碗倒滿,楚天闊知道烏蒙今天師門之仇得報,也替他開心,兩人碰碗後一飲而盡,烏蒙在塞外奔跑多年,喝慣了那種火辣辣的烈酒,再喝中原這種醇香濃烈的酒,滋味大不相同,如飲甘飴,連讚好酒,好像很久沒喝過似的。
    烏蒙喝得盡興了,擦擦嘴說“當年師父與陸驚麟切磋,輸了一招,但獲益良多,後來潛心鑽研刀法多年,終於使刀法更上一層,不知道再遇上陸驚麟能不能把哪一招要回來。”
    楚天闊聞言大驚,烏蒙言下之意是要和楚天闊一較高下,他們分別劍聖刀王的兩個傳人,楚天闊連連擺手說“晚輩哪敢和前輩動手,待晚輩再磨練幾年再像前輩指教。”
    烏蒙哈哈一笑說“你是想等我人老體衰,看不出你還很狡猾。”
    楚天闊大窘,連說不敢不敢,“隻是我實在經驗尚淺,不敢在前輩麵前獻醜。”
    烏蒙止住笑說“我剛才看你的劍法,決然不在我之下,內力猶勝,不用比我已經知道,三百回合內我們分不出勝負,不出兩年我就不是你的對手,所以有你在,我不擔心混元教或者唐門。”
    楚天闊不敢相信,說“前輩過譽了。”
    烏蒙嚴肅的說“對武功我很謹慎,絕非信口開河,其實武藝沒有高下,完全在學武之人的運用,和武學訣竅的領悟,比如你我去學江湖上稀鬆平常的長拳,一樣可以在武林爭鋒。想當年我師父輸了一招後,得到了陸驚麟的點撥,後來不斷苦思冥想,磨練刀意,終於才頓悟得道,可惜後來師父得道之時,陸驚麟已經完全退隱了,不然他們兩人再切磋,估計可以打個平手,或者我師父能勝出一招,但隻是勝在體力,因為師父比陸驚麟年輕,他們兩人都參透了刀劍的至高境界,刀意劍意都已然相通,兩人都罕有匹敵了,可惜啊可惜。”言下似乎對不能看到兩個絕世高人的對決而深深遺憾,楚天闊也被烏蒙所描述的境界所深深吸引,刀王劍聖的風采仿佛神人般在他們眼前飄蕩,可望而不可即。烏蒙接著說“不如我們定個五年之約,那時如果我們都還沒死,我想那時你已經是大宗師了,那我們就比試一場,看能不能催發出當年刀王劍聖的境界。”高手要有旗鼓相當的對手相互刺激催發,才能不斷超越自己,進入更高境界。
    楚天闊也被烏蒙說的很興奮,當下就應了下來,說“如果五年之後我還沒死,一定前去找前輩較量。”眼神神采飛揚,似乎對這場大戰十分期待。
    烏蒙豪氣一笑,拍了一下桌子,端起碗來,說“一言為定。”楚天闊也端起碗一碰,說“一言為定。”兩人一飲而盡。
    烏蒙放下碗說“剛才你說遊任餘自己做的茶碗上有劍意,讓我想起一樣東西,讓你瞧瞧。”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長條盒子,盒子是烏木做的,油亮泛光,顯得十分古老和貴重,楚天闊以為是裝著什麽珠寶首飾,但烏蒙這等豪俠不像會帶著珠寶到處跑,也許是匕首,削鐵如泥的匕首,不料,烏蒙打開木盒後,隻見一段枯枝放在錦墊上,這個如此貴重的盒子竟然放著一段枯樹枝,楚天闊看著烏蒙凝重莊嚴的眼神,知道這枯枝絕對不簡單。烏蒙用佛徒捧舍利的虔誠拿起枯枝,似乎生怕弄掉一絲碎屑,慢慢提給楚天闊,說“你看看有什麽玄機。”
    楚天闊雙手接過,把枯枝放在手掌上細細端詳,隻是一段普通樹枝,有幾隻筷子合起來粗細,似乎有些年月了,樹皮經過反複摩挲有些油亮,但似乎沒有什麽奇怪之處,莫非是奇珍異寶?能增長功力?楚天闊把樹枝拿到鼻子下嗅了一嗅,並沒有什麽奇香,烏蒙見狀,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楚天闊知道自己找錯方向了,悻悻一笑,拎起枯枝翻來覆去地看,突然,一到奇異的冷光閃過,枯枝上怎麽會有光呢?不對,不是光,是一種感覺,一種讓人背脊發涼的感覺,好像冷光閃過。楚天闊找到了冷光的來源,原來是枯枝的切口,枯枝有一端被人用利刃切斷,斷口處讓人有種背脊發涼的感覺,楚天闊盯著斷口看,突然回過神來,明白了為什麽烏蒙說到遊任餘的茶碗了,原來這截樹枝是被人用利刃斬下,斷口處蘊含著極為淩厲的切口,讓四周的空氣都變得鋒利了,楚天闊張大了口,這枯枝和遊任餘的碗一樣,蘊含這武學的力量,他盯著烏蒙說“這是你切出來的?”
    烏蒙搖搖頭說“我還沒有這造詣,這是我師父臨別時切下來贈給我的,讓我以後從這裏觀摩他的刀法,二十年來我不斷的看,卻還沒有達到這樣的境界。”楚天闊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切口,試圖想看出其中的刀意,隻見那切口平整無比,可見是極快的一刀斬下的,但隻是光潔的話很多刀客都可以做到,更重要的是那一刀的氣蘊、角度、運勁、意境都化解在那片切口之中,猶如丹青妙手一筆而就的江河,其韻味就讓人明白那是一條河,所以武學修為達到一定程度的人看到這枯枝才能看出那種鋒利之感,充滿了大宗師的偉力和氣韻,隻有對武學達到一定的領悟才能化出這一刀,楚天闊越看越覺得奇妙,好像當初在天饋穀看陸驚麟的木匾字帖似的,隻是這切口隻有一刀,但這一刀意象無窮。楚天闊暗暗將這枯枝和遊任餘的茶碗比較,其技藝都已經達到化境,自己還遠達不到這種水平。
    烏蒙從桌上竹筒中抽出兩支竹筷,說“何妨一試?”想用切竹筷的方法較量一下技藝,說完,把兩支竹筷往上一拋,分兩邊散去,正好合適兩人揮武器,就聽見嘶的一聲,然後兩道光芒閃過,爾後一聲哢噠聲,是刀劍出鞘、揮舞、歸鞘的聲音,楚天闊和烏蒙兩人出手都極快,而且動作幾乎同時,故聽起來似乎隻有一聲聲響。
    兩人刀劍回鞘後,均伸出兩指夾住一隻斷筷,並排放到桌麵上。兩人雖說在大庭廣眾之下揮刀弄劍,但兩人都是絕頂高手,出手極快,一般人根本看不清楚,有些人看到有光閃過在轉頭來瞧,兩人早已收了兵器了。
    那兩支斷筷並排橫放在楚天闊和烏蒙中間的桌麵上,斬切的角度雖然略有不同,但這隻是兵器不同造成的,切口都一樣平整光滑。楚天闊端詳那兩個切口,隻見自己的切口比較平和,但連綿不絕暗潮洶湧,而烏蒙的切口則十分霸道,大有劈山分海之勢,隻是兩人劍意刀意不同,但論技藝的話,恐怕要說烏蒙的那一刀更一氣嗬成,更隨心所欲,楚天闊心悅誠服地對烏蒙拱手道“前輩刀意遠勝於我,晚輩佩服。”
    烏蒙苦笑著說“我砍了二十年了,當然砍得比你好,你現在就有這等造詣,如我所料,兩年後必當進入隨心所欲,無招勝有招的境地,那時我就不是你的對手了。”
    楚天闊謙虛地道“晚輩不敢有此妄想,隻求年有寸進則可。”
    烏蒙把秋朔野那支枯枝也放在一起,這麽一對比,就顯示出秋朔野的宗師風範了,楚天闊和烏蒙的切口好像也差不多,但仔細比較之下,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雖然說不出具體哪裏不同,但他們都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切法比秋朔野還是要差一些,就像雕刻一尊木雕,雖然工具一樣,一樣沿著墨線來鑿,但著力的刀痕,運力的方式,以及最後整個雕刻的氣韻,還是可以看出名匠和凡工的區別。
    雖然輸了,但楚天闊也並不介意,畢竟對手是兩個大宗師,烏蒙也一樣,他的師父可是在近百歲高齡才切了這一刀。烏蒙收起枯枝,又給自己和楚天闊倒上酒,兩人又喝了一碗,烏蒙似乎意猶未盡,繼續論武道說“其實斬樹枝這招,刀要比劍要,所以用這個方式比試,劍本身就吃虧,因為你知道,刀是劈斬,劍是點刺,所以你用劍去斬,本身就不利,你能用劍砍出這樣的切口,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楚天闊知道烏蒙是在寬慰自己,遂說“前輩無須替我掩飾,真正的技藝,不是看用什麽兵器,而且其中的意,晚輩深知我還沒有達到前輩的技藝,但我會繼續去參悟,請前輩放心。”
    烏蒙點點頭,說“你想到這點說明你已經進步了。真劍法隻有一下,就是刺,你的劍法已經圓熟,而且你內力高強,已經有了劍氣,所以你的一刺已經很少有人能抵擋,等你劍意領悟到了,那就天下無敵了。而真刀法也隻有一下,就是抹,其實刀劈砍出去往往沒有,收回來一抹才是殺招。”
    楚天闊恍然大悟,想起當時在蒙山自己失去內力,靠身法帶動寶劍旋轉發力傷敵,就是用了刀的抹法,把這事跟烏蒙一說,烏蒙擊節歎道“你無師而自通刀意,實為奇才。”